黑皮低着头琢磨,一会让谁去通知机械厂的人。他还不知道冷军三人已经回来,而且正在来火车站的路上。
“黑皮,大冷天的还蹲这啊。”四大金刚除了老二瘦点,其余三个身形庞大,站到黑皮面前天光一暗。
“不蹲这你们养?”黑皮翻着眼往上瞅,一截烟屁股粘在干裂的嘴唇上。
“哈哈,谁不知道你是财神。”老一过来一搂黑皮膀子:“走,找个僻静地商量点事儿。”
“有话就这说,那他妈这么多毛病!”
“人来人往的,不方便,走吧走吧。”几人推着黑皮往背街的废煤场走,火车站一帮小偷靠拢过来。
“你们都留这!”老一指着自己带来的七八人说。黑皮手一挥,小偷又慢慢散开。
“就这说吧。”黑皮蹲在一座仓库墙根下,是背风处。
“黑皮,这一段你在火车站干得还踏实吧。”
“挺好。”
“没人来捣乱吧。”
“没!……我说你他妈什么时候说话跟个娘们一样了!”
“兄弟们没子弹了。”老一捻捻手指,做个数钱的动作。
“银行钱多。”
“呵呵……”老一干笑一声:“火车站的生意以后咱们一起干,有什么事我帮你趟平,我们也不黑,四六分帐,我四你六。”
“我要不答应呐?”
“黑皮,钱一个人赚不完。”老一语重心长,眼里凶光闪过。
“这事你找冷军说吧。”黑皮还是一幅蔫了吧唧的样子。
老一望一眼老四,老四大衣里一块砖头早被捂热。黑皮被一砖头拍翻,血顺着眼睛往下淌。
“操你个妈!”黑皮鲜血迷了眼,往前一扑,又被一脚踩翻,几人上去踢得黑皮抱头屈腿。
“考虑的怎么样了?”老一薅住黑皮头发往上一提,黑皮脸上豁开几道口子,皮肉外翻。
“你们行!看冷军回来弄不死你!”
“冷军是个球啊!回来我一样练他!”
“过来练我。”不远处冰冷的声音传来,对手来了。
冷军三人双手插兜,藏青将校大衣衣领直翻,斜眼看人。黑皮刚进煤场,冷军几人已到火车站广场,招手过来一个小偷,说黑皮在煤场。四大金刚没想到道上盛传的冷军三人这么年轻,三人眼里流露藐视天下的神情,一丝悔意闪过四大金刚心头,黄毛慢慢往后移动。五对三,四大金刚对望一眼,瞬间做出判断,他们没有理由不干,吃了一个冬天的狗肉,躁动不安的血液冲上脑门。冷军三人没带枪,萧南不在,这城市任何混混都不值得他们用枪,三把藏刀在兜里挂着。
四人嚎叫一声抽刀前冲,黄毛顿时胆壮,握着军刺也上了。老一第一个奔到冷军面前,劈头一刀剁下,前冲太急,冷军闪身伸腿,老一腾空跃起,骆子建一脚踏上,结结实实踩在腹部,石头一样双膝分岔落地,五脏疼得错位。老三老四赶到,两刀斜劈,冷军张杰抽刀,当当两声清脆的撞击,溅出火星。冷军的侧肘已经跟着上去,老三脑袋嗡的一响,被砸倒在地,脑子乱成了一盆浆。张杰坚硬的中帮皮靴尖落在老四胫骨上,老四惨叫一声抱腿倒地。最后跟上的老二黄毛,刀还没来得及挥下,被迎上的骆子建一个扫腿,俩人骨碌碌滚了出去。电光火石的几秒,五人躺地,三人站立,刀被踢出很远。
“现在练过了,你们服不服?”冷军一口烟喷在老一脸上。老一痛得五脏错位。脸色青白。捂着肚子不搭话。
“那就是不服了。”冷军一脚踩住老一脚脖子,挥刀就要割脚筋。
“服!我们服了!”老二在边上叫得像被踩住脖子的鸡。
“妈比的,怎么都是软蛋。排队跪好!”张杰拿刀面劈头乱抽。
五人跪成一排,冷军递给黑皮一块砖头:“刚才怎么砸你的,一个个砸回来。”黑皮像个泥瓦匠一样,冲上去雄纠纠地连拍五下。五下拍完,砖头也碎了,黑皮不解气,解下皮带劈头乱抽,满脑门血的五人顿时肿成五个血淋淋的猪头。
“你们记住了,黑皮是我兄弟,回去以后烧高香保佑他不要出事,他少根寒毛我都算你们头上。”冷军几人扬长而去,寒风裹挟着黄沙带起衣角,跪着的五人满脸怨毒。
“操,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黑皮脸上的血干成了黑红色,配上兴高采烈的神情,路人侧目,心想头破血流还能笑成这样。
“昨晚刚到,本来打算找你的,听说烧饼伤了,先去看了他。”
“我日他妈的!刚才那里头就有黄毛,我给忘了!”冷军一提烧饼,黑皮想起了黄毛,转身就往回赶,煤场空旷,风声呼啸,地上点点殷红。
“走了就算了,只要他还在这座城市,总会抓到他。先去医院,一会一起吃饭。”冷军说。
“去医院干什么?”黑皮忘记了头上的伤。
“去包你的猪头!”张杰屈起中指凿在黑皮头上。
饭桌上钟饶红、肥妞、夏晓岚也来了。饭馆出来,天已擦黑,路灯一盏盏亮了起来。黑皮看六人成双成对,找个话头先走了。六人顺着街一路溜达,也不知道去哪。经过电影院门口,钟饶红说:“看电影吧。”票是张杰买的,六个人分了三对,三个不同的地方。张杰是为了自己方便,想起肥妞滑溜溜的身体,张杰的心一阵狂跳。
光影变幻,张杰眼不错珠地盯住屏幕,面容无比刚毅,一双手在肥妞衣服底下翻山越岭。
“家里人要帮我介绍对象。”钟饶红说。
“哦。”屏幕上佐罗将剑舞得行云流水,冷军肌肉跟着阵阵发紧。钟饶红一声叹息。
“我去了艺校了。”夏晓岚说。
“……”没有回答。
“艺校很难考。”
“……”
“我学钢琴的,老师说我很有天分。”
“……”
“你木头啊!”夏晓岚转头一口咬在骆子建肩上。骆子建皮肤一阵过电,身子绷得笔挺。
“我在听,钢琴很好。”聋哑人骆子建终于有反应了。
“你喜欢我吗?”黑暗带来勇气,没有人看见夏晓岚面红耳赤。
“……喜欢。”骆子建一身的汗。
“那……你爱我吗?”夏晓岚电影看多了,那年月只有资本家才用这个字。
“……”骆子建脑袋阵阵晕眩,女人太可怕了。夏晓岚松开牙齿后,脑袋就没离开他的肩膀。
“白天我要上课……如果你约我的话,我也可以不上。”夏晓岚瞟一眼骆子建。
“……”没有回答。
“晚上我会在‘心雨’歌舞厅伴奏,弹电子琴,两小时有六块钱。”
“今晚怎么没去?”骆子建问。夏晓岚又想咬人了。
“歌舞厅有人很讨厌,明晚你来接我回家好吗?”
“好。”
“说话算数!”
“……”没有回答。
夏晓岚不了解骆子建,骆子建只要答应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骆子建做到了,夏晓岚却把肠子悔青了。骆子建被打得很惨。
骆子建去早了,歌舞厅还没到散场时间。骆子建很少来这种地方,在门口找个座位坐下,舞台上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在唱邓丽君,夏晓岚冲骆子建挥挥手。舞曲间歇,夏晓岚从舞台上下来,坐到骆子建对面,旋转的镭射灯把她眼睛映得闪闪发亮:“你坐会,再弹一首歌就可以走了。”夏晓岚招手替骆子建要了杯茶。
灯光阴暗处,老二陪着李有德在喝酒,李有德的目光一直粘在夏晓岚身上。李有德是县公安局治安科的,在“心雨”歌舞厅看见夏晓岚后,李有德就经常来。
“那男的……是谁?”李有德喝得有点高。一个自我感觉良好的人,三番五次被拒绝,喝酒是很容易醉。
“不知道哪里的小鬼,敢老卵弟弟帮你弄他!”老二已经认出骆子建,昨天才被他揍过,缝了十几针的脑袋,还在阵阵刺痛。老二不易察觉地浮起一丝笑容,他觉得可以报仇了。
表演时间结束,舞池里成双成对,夏晓岚拿着外套站到骆子建面前:“走吧。”骆子建起身。
“你不是不要人送的吗?”李有德脚步发飘走了过来,打着酒嗝。
“关你什么事!?”夏晓岚对这个纠缠不休的人有点反感。
“我们走。”夏晓岚挽上骆子建的手臂。
“他妈的!你说清楚!”李有德一把拽住夏晓岚手臂,夏晓岚被扯得一趔趄。
“放手。”骆子建目光逼视过去。李有德忘记他没有穿警服,他很不习惯这样命令式的语言从对方嘴里说出。伴随夏晓岚一声尖叫的是一声清脆的耳光,骆子建的脸上五个指印,李有德反手去摸腰里的手铐。老二在座位上没有动,他在等李有德挨揍。
李有德的手指刚触到冰凉的手铐,狂风暴雨般的击打来了。骆子建咬肌绷紧,拳头有力且节奏连贯地落在李有德脸上,夏晓岚在边上哭叫。十几下过后,李有德像沙包一样瘫软,骆子建一松捏住他衣领的手,李有德扑通倒地。
风从江面刮来,有淡淡的鱼腥味,夜归的竹排上,一盏渔火缓缓移动。
“我害怕……”夏晓岚环抱着骆子建,脸贴在骆子建结实的胸膛上。骆子建靠着围栏,用大衣裹紧夏晓岚。苍穹浩淼,夜机的红灯在云层深处一闪一闪,骆子建有些恍惚,他恋爱了。
骆子建带着夏晓岚离开后,老二上去看李有德,李有德鼻血长流,眼眶豁出皮肉。李有德没有往县治安科打电话,他打给了付国强。一辆警车拉着十几名公安一路查看,没有见到骆子建。十几人埋伏在夏晓岚家门口,这是一片筒子楼,大院里植物密集。骆子建出现在大院口,夏晓岚依依不舍地回头看,惊起一声尖叫。几条身影自树丛里扑向骆子建。骆子建一甩按住肩膀的几双手,几拳挥出,结结实实打在皮肉上,一枪托砸过来,骆子建眼一黑,昏了过去。
骆子建在局里被修理得很惨。一杯水泼在脸上,骆子建醒来,双手吊铐在铁门上,脚下踩着一条凳子,几名和李有德有交情的公安虎视眈眈,付国强回避。电棍闪着蓝色的火花杵在腰眼上,骆子建喊不出声音,毛巾塞住了嘴。电棍电到没电,几人手里裹着毛巾,像打沙包一样一拳拳擂在不能躲避的骆子建胸口,腹部,肋下,骆子建听见自己肋骨折断的声音。一口血喷上来,被毛巾顶了回去,呛在气管里,骆子建脸憋得通红。
“差不多了,放他下来!”
鲜血浸透的毛巾从嘴里拔出来,骆子建大口大口呕出粘稠的血块。
“叫什么名字!”
“骆子建。”
“性别!”
骆子建抬头望几名公安,再恶毒的混混在这几人面前都要惭愧。又一电棍击在脸上,电棍已经换过电池。
“性别!”
“男。”
“年龄!”
“二十二。”
“犯过什么事!”
“没犯什么事。”
俩人扑上来按住骆子建的手,电棍在骆子建手指上轮流电击,骆子建浑身抽搐,脸白得像张纸。
“犯过什么事!”
“晚上打了人。”
“打的是谁?”
“不认识。”
电击手指的程序又走了一遍。
“知道你打的是公安吗?”
“知道。”
“知道他叫李有德吗?”
“知道。”
“为什么打公安?”
“我讨厌公安!”
“冷军张杰和你什么关系?”
“朋友。”
“他们犯过什么事?”
“不知道。”
骆子建踩着凳子被手铐吊在铁门上,一根绳子绑在凳子上,另一头牵在问话人手里。
“冷军张杰犯过什么事情?”
“不知道。”
绳子拉翻板凳,骆子建猛被手铐悬空吊住,腕骨几乎折断,手铐陷入皮肉。
夜里钟饶红领着夏晓岚拍开了很多混混的门,他们不知道冷军住哪。钟饶红踢黑皮家门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一夜未睡的夏晓岚眼圈红肿,看见冷军哇的一声又开始哭。冷军让钟饶红带夏晓岚进屋睡会,他和张杰黑皮上街打听。
冷军在医院找到李有德,冷军说:“你要多少钱才能放过我朋友?”李有德说:“你很有钱是吧,拿五万来。”冷军推门出去。
铁路派出所所长和付国强是战友,黑皮通过所长约付国强吃饭。付国强推门进来看见冷军,转身要走,所长上去拖住。付国强沉着脸坐下,冷军替他倒满一杯酒。
“你不怕我抓你?”
“怕。”
“那你还约我吃饭?”
“你亲人如果出事了,你会不会躲?”
“好,你把这瓶酒喝了我就吃你这顿饭。”
冷军抓过瓶剑南春一口吹干。饭局上黑皮塞给付国强一个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