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军一帮人住在山上,村里有他们的眼线。一伙人建制齐全,有捅翻院长的外科医生,有砍伤客人的酒店大厨。现在大厨正埋锅做饭,莽莽山林间炊烟袅袅,暮色苍茫。
“军哥,他们要谈了。”余建国收到矿霸放出的消息。
“已经给过他们机会,回头不能后悔的才叫机会。”
“他们还有五十人左右。”
“你打听清楚他们聚在哪,该做个了断了。”
骆子建坐在山坡上,卷起一片竹叶溜溜地吹,吹得月升星沉,吹得夜锁千嶂。有人掌纹折断,有人远走他乡。张杰想起了奶奶和肥妞。
几名矿霸商量过,可他们做了个错误的决定。有些东西就像手中的沙,你愈想握紧,它却流得越快,他们不愿放弃最大的一座矿。如果他们躲进村里的围屋,等冷军几人走后再出来,该是他们的都拿得回来。他们错误地聚集在煤矿,冷军就有了目标。
古人说: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那天夜里没有月光,远处村庄传来零星狗吠,冷军三十多人悄悄围住煤矿,几名矿霸带着剩余的四五十名打手正在里边等待厄运降临。
雷管冒着烟滚到铁门下,一声巨响,铁门炸飞。冷军等人走成一排,猎枪平举,一拨拨冲上来的人应声倒地。几间房门被一脚踹开,几名矿霸双目血红,握着点燃引信的雷管就往人堆里扑。骆子建刀光闪过,一名地头蛇握着削掉引信的雷管发楞;十三刀一把没拽下另一人手中的雷管,挥刀剁下,一只死死捏住雷管的手腕落地,带着手腕的雷管投入山下,爆炸声从山底传来,没有手腕的矿霸满地打滚;第三名矿霸胆寒,自己扯掉了引信。
“剩下的事情你处理吧。”火光映着冷军的脸,线条坚硬。院子跪满了人,枪械缴了一堆,逃犯医生帮受伤的人止血。
冷军带着骆子建、张杰离开。几名矿霸没有死,却被余建国挑去了脚筋,从此残疾度日。大山里的矿区被一举荡平,余建国风头无双,成为新一代矿霸。罪恶血腥的矿源争夺,成就了余建国的原始资本积累,这是他迈向本市黑势力权利顶峰的关键一步。
回到本市的夜晚,北风浩荡地刮,雪欲落未落,机械厂一帮人簇着冷军三人找了家大馆子吃火锅。
“烧饼呐?”冷军看草包行动无碍,烧饼的枪伤也早该好了。
众人沉默。冷军三人离开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一些事情。刚有点名气的混混急于出位,看冷军几人失踪,和机械厂一帮人发生几次摩擦,草包领头干了几仗,没有吃亏服软,草包声名渐起。黄毛和四大金刚就是这段时间冒出头的。黄毛的毛其实很黑,小时候因为营养不良,长了一头黄毛,这个绰号一直伴随黄毛长大。黄毛欠了马晓波的钱,是赌债,数量不少,马晓波要过几次,未果。出事那天马晓波喊上草包、烧饼一起上黄毛家要钱,一片杂乱民房中的三层砖楼。
“我们找黄毛。”马晓波对奶袋垂到肚脐眼的女人说,女人是黄毛的老婆。
“不在!”刚刚做完月子的女人脾气暴躁,一甩水池里的衣服,肥皂沫溅了三人一身。
“操你妈!你个贱比是不是疯了!”马晓波瞪着黄毛丑陋乖张的老婆,想给她一巴掌。
“来啊!我妈早死了!你来操我!”黄毛老婆把两个松弛的奶袋使劲往马晓波胸前顶。
马晓波同学还是个处男,一时语噎,脸上青一块红一块,上去揪住女人的衣领就要发作。女人一把扯开自己衣服开始耍泼:“来人啊!!有人耍流氓!”
“算了……算了……”草包上去分开俩人,如果是对方是男的草包早拳头招呼上去了。
马晓波脸上被挠了一把,几道红印渗出血丝,草包拖着他蹲到巷口抽烟。
“操他妈!就在这等他!今天不还钱打断他腿!”
“黄毛最近玩了一帮人,我再喊点人来,一会别吃亏了。”草包说着去边上电话亭打电话。
这时候对手来了。
黄毛其实在家,马晓波在楼下和他丑老婆吵架的时候,黄毛从床底抽出了土铳。烧饼从电话亭出来,黄毛握着土铳,枪管对着蹲在地上的草包马晓波。黄毛浑烧饼也浑,烧饼抢上去一把握住枪管:“妈了个比,你还敢拿枪!牛比你就打老子!”
草包抽刀,枪声响起。铁砂轰过烧饼手肘,鹰嘴部分打飞。草包怪叫一声冲黄毛脑袋猛剁两刀,黄毛满头是血,拔腿狂奔。草包还没追出十米,被迎面窜过来的黄毛老婆双手箍住,俩人滚作一团。
“黄毛现在在哪?”冷军问。
“躲起来了,可能在四大金刚那。”
“操!说评书呐!什么卵名字都有,哪冒出来这几个玩意?”张杰晃着腿说。
“这四人都是孤儿院一起玩大的,原来小打小闹,打得不响,83年严打给判了,前段放出来的,身手据说不错,心也齐,敢下狠手,在市里干了几仗,风头正劲。”
“管他是谁,动了我们都要付出代价。”一直不吭声的骆子建声音冰冷。众人都觉得冷军三人这次回来后感觉很不一样了,体格的健壮只要锻炼都能做到,可骨子里透出的危险和霸气,却非得是大风大浪里走过来才会形成。
“有萧南的消息没?”冷军问。
“上次开枪后一直没有露面,应该是跑路了,公安局一直在找他。对了,军哥你们也要小心点,局里也一直在找你们。”
“嗯,先吃饭,一会去看烧饼。”
饭馆里热气腾腾,食客们红光满面,城市阴暗的角落,却生活着一些幸福永远难以触及的人。他们像动物一样活着,在这样冬日的夜晚,喝一口热汤,有一个暖和干燥的被窝,对他们而言也是奢侈的享受。阿肥就是这样一个人。
“叔叔,买份报纸吧。”阿肥蹭到冷军一桌人前边。
这座城市并不大,很多混混都认识这个痴呆儿,不知道他从几岁起,胸前就挂个布袋,里面塞一叠报纸,踯躅街头。十二岁的阿肥确实很肥,像个肉球,一个人很胖并不代表他就生活得很好。阿肥是个弃婴,被一个拣垃圾的老人拣了回去。老人越来越瘦,阿肥越长越胖,老人说:“阿肥啊,你这么能吃,等我死了,谁来养你。”
“叔叔,买份报纸吧。”阿肥呆呆地望着火锅里翻滚的肉片,咽口唾沫。
“赶紧走!”当年的混混不看报纸,他们需要的只是啸聚街头、快意恩仇。
阿肥犹疑地离开饭桌,留恋地望着热腾腾的饭菜。
“阿肥。”冷军示意阿肥过来。
“叔叔。”
“呵呵,你一个都顶我俩了,还喊叔叔。发育了吧,妈比的都长胡子了。”冷军抽出一沓钱递给阿肥,有大几百块。
“回去给你爷爷,吃顿好的,换身衣服,快过年了”
阿肥套件破烂肮脏的毛衣,前襟处油光发亮,分辨不出颜色,两条黑黄的鼻涕吸进滑出。阿肥伸出长满冻疮的手,用他仅有的智力思索,这人是不是在逗他。善良的百姓们时常把阿肥当条狗当头猪一样地耍着玩。也难怪阿肥不敢相信,几百块钱是普通工人小半年的工资,边上看的人眼珠都瞪大了。
冷军把钱塞进阿肥裤兜,替他拍拍:“回去吧,今天别卖了。”
阿肥转身一溜小跑,一身肥膘上下抖动,他怕这人反悔。
“都吃饱了吧,吃饱了跟我走,有事干了,帮助消化。”草包歪着嘴角笑。
阿肥出了饭馆,没有进弄堂,低着头往住的地方跑。俩条黑影急追几步,把阿肥跌跌撞撞地推进一条黑巷里。
“拿出来!”
阿肥一手捂住口袋,一手掏出一把毛票递给俩人。
“今天就这么多了。”阿肥不敢看对方的眼。
“操你妈!裤兜里是什么!”其中一人一巴掌抽在阿肥脑袋上。阿肥每天卖报纸赚的钱基本进了这俩人的口袋。
“这个是叔叔给爷爷的!”阿肥紧紧捂住裤兜。
“妈比的,都说你傻,我看你一点不傻!”另一人上去使劲掰阿肥手指,阿肥不肯松手,开始呜呜地哭。
“松手!”俩人捏出了裤兜里钱的厚度。
“这是给爷爷的!阿肥往地下一躺,压住裤兜位置,不顾身上拳打脚踢。
几条身影围了上来,打人的俩人回头看,被冷军的眼神砸得浑身一哆嗦。未等开口,两块砖头已经迎头拍上,俩人闷声倒地。
“知道我是谁吗?”草包把阿肥送走后,冷军蹲下去问。
“不知道。”
“那以后你们会记住的,我是冷军。”冷军伸手,一把寒光闪闪的三棱刮刀递了过来。
“大哥,我们错了!我们错了啊!”冷军的名头如雷贯耳,地上的俩名混混显然档次不够,没有见过冷军。在饭馆橱窗外看见冷军给阿肥钱,他们只当这人是个傻比。
“错了就该有惩罚。“冷军一挥手,几人上去一把按住俩名小流氓手脚,衣服塞嘴。
刮刀捅进大腿,被腿骨顶住,没有刺穿,地上的人猛烈扭动。冷军拿起砖头,在刮刀顶部猛砸几下,骨头传出碎裂的声音,刮刀穿腿而过,小流氓昏迷。
躺在病床上的烧饼脸色苍白,整条手臂打满石膏,还是被萧南枪击的那只手。二十多人围在病床边,藏蓝将校大衣衬出野性十足的脸。
“他妈的,你还真勇敢,一只手挨两枪。”张杰上去敲敲硬邦邦的石膏,烧饼呲牙咧嘴。
“医生怎么说?”冷军点根烟递给烧饼。
“关节碎了,以后手臂伸不直。”烧饼神情黯淡下来。
众人沉默地抽烟,呼啸街头的年轻岁月,又有谁去想过血染街头的后果,也许这就是那个年代留给我们青春的纪念。
“好好养伤,过一段再来看你。”冷军留下几千块钱,一群人出了医院。
北风凛冽地刮,一群敞着怀的年轻人热血沸腾,身后千万盏灯,千万扇窗。
“把黄毛找出来!”冷军说。
黄毛躲在四大金刚那,木阁楼透出橘黄的灯光。
五人围在灯光下涮狗肉,小方桌上一个小炭炉把铝锅烧得热气腾腾。
“好吃,明天再去闹一条。”
“可惜是用三步倒毒的,要用小口径打,肉还要香。”
“净说废话!哪去搞枪!”
“妈比,附近的狗让咱们搞得没几只了,现在老远看见我就跑。”
“一哥,烧饼住院了,机械厂那帮人还在找我。”黄毛还不知道冷军几人回来了。
“瞧你那熊样,别说找不着你,真找着了又能怎么样!”老大说。
“我是想,要不赔点钱算了,一哥你帮忙说和。”黄毛说。
“妈了个比,你有钱是吧,有钱给我,我去帮你摆平!”老三说。
“我有个球钱,都空军多久了,我想明天去找黑皮借点,妈比的就属他富!”黄毛吱溜吸一口四特酒。
“是得找找他了,火车站不是他家开的,不孝敬就弄他!”老四喝得额头冒汗。
“黄毛,冷军几个你打过交道吗?”老二一张瘦白脸越喝越青,四人里也属他最阴。
“只是听过,草包烧饼都跟他的,黑皮和他交情也不错。”黄毛想到冷军几个心里一阵发毛,烧饼的事硌得他坐立不安。
“都管冷军叫冷癫,那是条疯狗,他要回来饶不了我。”黄毛苦着脸看着咕咕冒泡的铝锅。
“你们他妈的都是没卵的,我还饶不了他呐,他牛比还被萧南撵的乱窜。”老大出来后一直听人说起冷军,老二和他商量过,弄掉冷军这座城市就没人不服了。
“明天去找黑皮,他要不出血就放他血。”老大说。
“该死吊朝上!以后我就跟几位哥哥干!冷军要回来就干死他!”黄毛想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干脆把心一横,一口闷掉二两白酒。
天幕低垂,雪一直落不下来。火车站广场人来人往,有一桌热气腾腾的团圆饭在等待游子,
为这短暂的相聚,值得千里奔波。
“这天真他娘的冷。”黑皮笼着衣袖蹲在花台上,身后一排深绿的冬青树,闪着蜡质的光。
“雪落下来就会暖点。”边上的小偷说,目光边在广场上来回踅摸。春节前后是偷盗工作者高产季节,这样寒风呼啸的天气,他们依旧勤勤恳恳地活跃在工作岗位上。
四大金刚出现在火车站广场,目光游弋,身后跟着黄毛和七八个地痞。黑皮侧过脸去,不想和这几人照面。前一段四大金刚和黄毛都向他开过口,黑皮每次打哈哈。黄毛打伤烧饼之后,一直没有露面,黑皮低着头琢磨,一会让谁去通知机械厂的人。他还不知道冷军三人已经回来,而且正在来火车站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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