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别那么激动,他不是讲经师。”
“是的,他是讲经师,我知道,他是圣保罗会的头头。你快进来吧,强盗,你要进来,我就砸烂你的脑壳。”
“冷静点,冷静点,我的朋友,打发他们两人,我一个人就完全够了。”
“不,不,如果他是讲经师,就让他进来,我要亲手宰了他!谁在那儿哭呀?”
“是您的女儿……”
“她也是个虚情假意的人。我要是能起来,哼!是她想让她父亲活活饿死,她往汤里放念珠和头发,往我鼻子上撒灰尘。她大清早去做弥撒,到吃中饭时才回来……不要脸的家伙,我要是能起来……”
“爸爸,看在上帝分上,看在慈爱圣母的分上,您安静点吧……来的是唐娜·佩德罗尼拉和一个神父先生。”
“是堂库斯托蒂奥吧……是拐骗你的那个家伙吧?这个教士会的花花公子!哼,小婊子,我要是抓住了你们俩……”
“上帝啊,我们快走吧!”唐娜·佩德罗尼拉大叫道。她朝楼梯口走去。
可是,他们一时还走不了,因为堂桑托斯的女儿突然晕过去了。他们将她抬到楼下的店堂里,免得她再听到父亲愤怒的咆哮和谩骂。楼上又只剩下堂庞佩约,他仍像刚才那样踱起步来。随后,他走进厨房,将替堂桑托斯偎的那锅汤上面的泡沫捞去。
这儿行善的只有他一人。当然,他也不能过分慷慨,因为他还得养活自己那一大家子人。他手头上也紧得很哪,但他对病人还是十分关心的。
不久,他就端着一盆正在冒热气的清汤上楼来了,上面还漂着一些炭灰。
他扶住堂桑托斯颤抖不停的脑袋,将汤喂给他吃。他没让病人哆哆嗦嗦的双手端杯子。
堂庞佩约就这样占领了这块阵地,他一心想的是如何确保自己思想的胜利。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必须时刻守候在病人身边,免得让堂桑托斯的女儿偷偷地将教会里的人领到这儿来。
吉马兰大清早起来就上巴里纳加家里去;在那儿总要待到吃晚餐才回家。一到家就催女仆、妻子和女儿快做晚饭,然后,匆匆吃毕。
“喂,少说废话,快将汤端来,人家等着我呢……”
吃完饭,他将桌上剩下的几小块面包、少量的白糖和其他残余食品放进一个袋子里,提起来就走。
有几个夜晚,他一回来就大声嚷道:
“快将拖鞋拿来给我,还有那瓶茵芹酒,今晚我要守着堂桑托斯。”
他妻子叹了口气,便将一双瑞士拖鞋和一瓶烧酒给了他,他转眼间就不见了。
佛哈、奥尔加斯父子俩、格洛塞斯特尔(他只以一般人的身份出现)、堂阿尔瓦罗·梅西亚、在复活节照样吃肉的几个自由派人士和《警钟报》的几名编辑,还有讲经师的其他不少敌人常去看望堂桑托斯。大家都怀着难以抑制的愤怒,对他的不幸遭遇表示同情。“啊,将巴里纳加先生糟蹋成这样的人真够卑鄙的,他应该受到公众的谴责!”他们只说不做,谁也不给他提供点帮助,理由是“怕引起病人猜疑”。不过,也有不少人表示,需要的话,愿为他守夜。
堂庞佩约像是这个家的主人那样接待来访。塞莱斯蒂娜也只好允许他这样做,因为这是她父亲的意思。
“你这个不要脸的小娘们,他是我唯一的朋友,我的父亲!你别在这儿了,你是个多余的人!你这个没良心的贱货!”生命垂危的醉汉在自己的卧室里大声地说。
十一月一过,天气变得十分寒冷,堂桑托斯的病越来越重了。
十二月一日,塞莱斯蒂娜依从堂库斯托蒂奥的嘱咐,准备向父亲发起最后的进攻,让他接受临终圣事。
早上八时许,堂庞佩约·吉马兰呵着双手来到堂桑托斯家。他刚一进门,就被塞莱斯蒂娜在早已弃之不用的冷冰冰的店堂里拦住了。她先是恳求,跪在地上边哭边打躬作揖……继而又是命令,又是要挟,又是辱骂,什么方法都用上了,却毫无用处。
“跟您父亲说去吧,”吉马兰只说这么一句话作为回答,“我只是按他的嘱咐行事。”
塞莱斯蒂娜无可奈何地又来到父亲床前,双膝跪下,头埋在薄薄的草垫子上,哭泣着。堂桑托斯还是那几句话,他的语音低微,但十分威严:
“别假装正经了,快给我滚开!天上有没有上帝我不管,反正我讨厌你和你们那些信教的,都给我滚开!谁也别进我的店堂,店里的东西全完了,连一只圣餐杯也没有留下。只剩下那盏灯,强盗先生!你这个堕落的女儿,别装得一本正经的,快给我滚!”
“父亲,父亲,您可怜可怜我吧,同意做临终圣事吧。”
“他们将我的东西全抢走了,灯也抢走了,你是他们的帮凶。你也得进牢房!”
“父亲大人,请您可怜可怜自己的女儿吧,接受临终圣事……”
“不,我不接受,我们还是理智点儿吧。接受圣事管什么用!做圣礼的那些玩意儿我要是留下,早晚也会在店里烂掉。讲经师严禁那些乡下的神父买我商店里的东西,他们有什么办法呢?他们都怕他啊,这家伙太不要脸了!”
堂桑托斯费力地从床上坐起,低着头,默默地哭泣,嘴里不时地说道:“那些可怜虫!”
塞莱斯蒂娜低声地哭泣着,走出卧室。
她父亲已失去了理智,无法进行忏悔,除非上帝创造奇迹。
“他既不会忏悔,也不想这么做,更不应该这么做。”堂庞佩约抱着双臂,露出一副无动于衷的神情。
圣母受孕节那天清晨,索摩萨医生说,堂桑托斯天黑以前就会死去。
病人本来就是昏头昏脑的,现在连最后的一点理智也丧失了。除非某些印象很深的事他才能记起一点。堂罗布斯蒂亚诺的到来又使他稍稍恢复了一点神志。中午,塞莱斯蒂娜告诉父亲,卡拉斯皮克先生要来看望他。这一意想不到的荣誉又突然使病人清醒过来了。卡拉斯皮克对抱着双臂站在门口的堂庞佩约连招呼也没有打就走进卧室,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教区牧师。他们站在病人的床头。教区牧师是个和蔼可亲的老人,说话柔声柔气,带有浓重的地方口音。堂桑托斯过去向卡拉斯皮克借过款,所以,卡拉斯皮克的话他还是听的。虽说他们已有若干年没有交往了,但彼此还比较尊重。巴里纳加很有礼貌地以他平常不常使用的文雅言词拒绝了堂弗朗西斯科·卡拉斯皮克对他提出的好心建议。
“全都不起作用了……教会使我破了产,变得一无所有,我再也不愿跟它打交道了。我相信上帝,相信耶稣,上帝是伟大的,但我不想忏悔,卡拉斯皮克先生。非常遗憾,我辜负了您的好心。再说,我确信,我不会死,我的病能好,只要有酒……您应该相信,我是没有酒喝才……才死的……”
堂桑托斯微微抬头,认出了那个教区牧师。
“堂安特罗,您也来了……非常高兴……您来这里,正好给我当个精神上的公证人。我下面说的话就是我的遗嘱,我桑托斯·巴里纳加是因为没有酒喝才死的。我是死于医生说的衰竭……其次……”
一阵咳嗽,使他不得不停止说话。他使一使劲,将破烂不堪的脏床单往脖子上拉一拉,继续说:
“其次,我是死于没有烟抽……还有,我也死于没有饭吃。这全都怪讲经师先生,还有我的女儿……”
“别这样说了,堂桑托斯,”牧师说,“请不要责怪可怜的塞莱斯蒂娜了。我们别谈这些事儿吧,您不会死的,您很快就会好的。今天下午我将您需要的东西全都送来。不过,我们得事先单独谈一下。然后……您接受圣礼……”
“我要的是面包!”行将就木的病人怒不可遏地说,“我要的是面包!有面包,上帝才能救我。我是饿死的!是的,我需要面包……我是饿死的,是饿死的!”
这是他最后几句有理智的话。随后,他便陷入昏迷。塞莱斯蒂娜站在床边哭泣。堂安特罗牧师抱着双臂在凄凉的卧室里来回踱步,踩得地板吱吱作响。吉马兰抱着两只胳膊在卧室和客厅间来回走着。他对堂桑托斯的态度十分赞赏。卡拉斯皮克已去主教府。
到了主教府,他见主教正在圣母像前祈祷。主教听到堂桑托斯拒绝进行临终忏悔,便高举合十的双手,眼含热泪,庄严地说:
“圣母啊,请给这个不幸的人指明方向吧……”
善良的福尔图纳多脸色苍白,微厚的下唇颤抖着。
讲经师背着双手,在挂着红色锦缎窗帘的客厅里大步地踱着。
卡拉斯皮克因女儿才去世,戴着孝,满含泪水的双眼瞧着堂费尔明。
“堂费尔明这时准很难过。”可怜的堂弗朗西斯科想,此时除了内疚,也有点幸灾乐祸,觉得自己也出了一口气,特别想到了女儿之死。
堂费尔明确实有些烦恼,因为堂桑托斯这么固执地不愿进行忏悔,也是件麻烦事。
前些日子,德·帕斯见破了产的堂桑托斯日夜在大街上跌跌撞撞地走着时,他总还有些内疚,但现在他却完全成了个利己主义者,一心只想满足自己的私欲。凡是有可能破坏他和安娜在一起时享受到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欢乐的事,他全都憎恨。他内心的感情和现实的矛盾越来越尖锐了。如何解决这个矛盾,这是他最关心的事,世上别的事对他来说,都好像不存在似的。眼下堂桑托斯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的,他会像只狗那样死去,会将他的尸体埋在专门埋葬没有举行过宗教葬礼的那些人的肮脏而无人管理的墓地里。这一切的责任全是他的,整个斐都斯塔的人都会谴责他,目前已出现了这样的苗头。“塌鼻梁”不时地前来向他报告,说堂桑托斯的店铺里和附近那条街上全是讲经师的敌人……由于讲经师要求“塌鼻梁”直言相告,“塌鼻梁”便说,那些人说讲经师是杀人凶手,强盗……
想到这里,堂费尔明有些难以控制自己,使劲地用脚踩了一下地板。卡拉斯皮克吓了一跳。主教走出祈祷室,双手合十,来到讲经师身边。
“费尔莫,看在上帝分上,你让我去……”
“去干什么?”
“我要亲自去见堂桑托斯。他会听我的。我一定要说服他。如果你不想让人们看到我去那儿,就给我弄辆车来,要带车篷的,普通马车也行……我要去见他,对,我要去见见他……”
“这简直是胡闹,主教先生,简直是胡闹!”讲经师摇晃着脑袋,吼叫道。
“可是,费尔莫,这么一来,就多了一个迷路人了。”
“您不能离开这儿。主教去见一个顽固不化的异教徒,太荒唐了!”
“没有关系的,费尔莫……”
“好啊!你也准备像《悲惨世界》里那样演一出闹剧,是不是?堂桑托斯是个不要脸的酒徒,他会不知羞耻地哗你这个主教的;堂庞佩约还会和主教大人争论有没有上帝。这样做的后果是不堪设想的。这太荒唐了!”
沉默了一会儿。卡拉斯皮克是那个场面的唯一见证人。他都害怕得发抖了,他真佩服讲经师的威力和气派。看来主教大人真的捏在他的手心里了。
堂费尔明接着又说:
“再说,您去那儿也没有用。卡拉斯皮克先生已经说了,巴里纳加已失去知觉。晚了,事情已无可挽回,他和死人一样了。”
卡拉斯皮克虽有些害怕,但为了挽救堂桑托斯,也鼓起勇气,说道:
“也许……这样的情况也不少见。”
“什么情况?”讲经师问道,他的声音和目光像一把尖刀,“什么情况?”
“昏迷一阵后,病人又清醒过来了。”
“这种情况是有的,但那儿已经有一名牧师。堂安特罗在那儿干什么的?主教大人不能离开这儿。”
他真的没有离开主教府。
进出主教府的是“塌鼻梁”坎皮约。他向堂费尔明暗暗地通报了情况后,又上街去探听敌人的动向去了。讲经师的敌人就在堂桑托斯家的那条狭窄的街上,堂桑托斯家的斜对面就是讲经师的家。这条街是教士街,是恩西马达区最糟也最贵族化的街道。
那天,天一黑,巴里纳加空荡荡的店铺前已挤满了人。在短短的几个小时里,他的朋友来了不少,而且越来越多。马路上、人行道上都是人。他们三五成群地在一起说着话。在这些人中,有佛哈、奥尔加斯父子俩,以及参加一月一次反讲经师的晚餐会的几个俱乐部成员。前市长在堂桑托斯家进进出出。他一出来,朋友们便围上来打听情况。
“他快咽气了。”
“头脑还清醒吗?”
“清醒,就跟您我一样清醒。”他没有说真话。巴里纳加临终前是说了一些话,但他已不知所云,而且断断续续。话里的意思不是咒骂讲经师,就是抱怨自己的女儿。他有时悲愤得像李尔王,有时粗野得像个马车夫。
“您说,佛哈先生,楼上有神父吗?听说讲经师本人也来了……”
“讲经师?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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