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扮成村姑模样的佩德拉出来迎接。她搔首弄姿,卖弄风情,头上的金发闪闪发亮。红色的丝绸背心紧紧裹着她那苗条的身躯,肩上披着呢制披肩;下身穿一条绿色法兰绒裙子,红色衬裙边不时地在她的脚面显露出来。她很漂亮,她自己也确信这一点。她微笑着对讲经师说:
“老爷夫人都上圣彼得教堂去了。”
“我估计他们会上那儿去的,姑娘,可我渴死了……”
在花园凉棚里,这个假装村姑的姑娘给讲经师端来一杯她自己配制的清凉饮料。
“愿上帝保信你,佩德拉。”
两人交谈起来,他们谈到金塔纳尔夫妇在庄园里的生活。
佩德拉说,唐娜·安娜已判若两人。她心情愉快,蹦蹦跳跳的,再也不像过去那样成天关在小教堂里祈祷,也不读圣特雷莎的书了。至于她的身体嘛,棒极了!
“巴科少爷来了吗?”德·帕斯突然问道。
“来了,大人,一刻钟前到的。他是和阿尔瓦罗少爷一起骑马疾驰而来的。他们也像您一样喝了一杯清凉饮料,就上圣彼得教堂去了。我想他们不是去听弥撒,而是去参加庆祝活动的……”
这时,东边响起了劈劈啪啪的爆竹声。
“已开始奉举圣体了。”姑娘说。
佩德拉眯斜着眼睛看了一眼讲经师,见他有些不耐烦了。他问:
“圣彼得教堂离这儿不远,走出这座树林就到,是吗?”
“是的,大人。不过那儿有个三岔路口,如果走错了道,就会走到海边……您要是愿意,我陪您去。我现在也没有什么事……”
“如果你愿陪我去,那太好了。”
佩德拉便撒腿走在讲经师的前面。他们从便门走出花园,走进一座树林,那儿全是高大挺拔的圣栎树和盘根错节、树皮粗糙的橡树。这座茂密的树林分布在一座山丘上。他们爬上山坡,堂费尔明见到佩德拉法兰绒裙子下面,露出一截白色裙子彩虹般的镶边和抽纱白丝袜。那是她有意让它们露出来的。她娇滴滴地媚态毕露地对讲经师说:
“天真热啊,堂费尔明!”金发姑娘说完,拿一块廉价的布手帕擦着前额上的汗水。
“是非常热,金发女郎,是很热!”讲经师解开法袍的扣子,喘着粗气回答说。
“走这么一点路,不应该把您累成这样吧。当年您在马塔赖莱霍时,走起山路来,比鹿还快呢。”
“是谁告诉你的?”
“特莱西纳呀!”
“你们是朋友?”
“对,是好朋友。”
两人沉默了,都在思考着什么。一会儿,教士接着说:
“当时我是山里人,我玩起九柱戏来……”
佩德拉停下脚步,回头看堂费尔明摆出玩九柱戏时击橡木球的姿势。
姑娘笑了笑,又朝前走去。
“您现在也非常结实。这不用多说,一看就知道。”
他们再次沉默。
山丘后不远的地方又响起了爆竹声,接着有人吹起了风笛,敲起了手鼓。声音穿过茂密的树林,已变得相当微弱。
风笛声引起了他俩的共呜,因为他们都是山里人。他们相视而笑。
“他们回来了。”佩德拉说,停住了脚步。
“我们来晚了?”
“是的,大人,他们从下边那条路过去了。等我们到圣彼得教堂时,他们可能已到比维罗庄园了。”
“这么说……”
“我们还是回去吧。堂费尔明,请您原谅,害您白白跑了这段路。”
“姑娘,这没有什么,上这儿来看看也不错,这儿挺凉快……不过,我有点儿累了。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们就在前面那堆割下来的青草上坐一会儿,好吗?”
说完,他就一屁股坐在草上。
佩德拉不敢坐在讲经师的身边,但又想坐下去。她红着脸,双手摆弄着围兜。
“您说累了?”她壮着胆子说,“像您这么年轻力壮的人……”
传来的风笛和手鼓声,时而欢乐,时而忧伤。乐曲充满美好的理想和甜蜜的回忆。
讲经师嘴里咬着一根野草,沉思不语,嘴边露出一丝苦笑。命运在嘲弄人!送到嘴边的果子他偏偏不想吃,吃不到的果子他又那么想吃。他觉得为了使自己在比维罗的处境不那么尴尬,最好是将自己正在思考的打算付诸行动。他认为,将庭长夫人的侍女弄到手,占有她,这对实现自己的目标十分有利……
“佩德拉……”
“大人,什么事?”她假装吃惊地问道。
“您还想长个儿吗?怎么老站着呢?你已经出落得够漂亮的了。你是聪明人,如果没有急事,就在这儿坐一会儿,我想随便问你几件事……”
“随便问吧,堂费尔明。这儿肯定不会有人路过。一般人上教堂都从下边抄近路,很少有人路过这儿。不过,您如果想痛痛快快地谈谈,我们还是到上边那间茅屋里去,那是砍柴的人休息的地方,叫樵夫之家。那儿既凉快,又有地方可以坐。”
“那太好了,我们就上那儿去好好谈谈吧。”
讲经师站起来,两人便朝茅屋走去。他们默默地走着,树林越来越茂密了。
风笛声和鼓声越来越远,几乎听不到了。
一到樵夫之家,佩德拉便躺在离堂费尔明不远的草堆上,脸像她的衬裙一样红,一双活泼得会说话的眼睛直勾勾地瞧着他。
讲经师在茅屋里坐了下来,两人交谈起来。
正像佩德拉说的那样,堂费尔明这时就怕和从教堂里回来的那些人相遇。半小时后,当他独自一人走出树林,从便门走进花园时,最先见到的是庭长夫人。她站在铺满干草的桔井里,旁边站着堂阿尔瓦罗。奥布杜利娅、比西塔辛、埃德尔米拉、巴科、华金和堂维克多从附近看管庄园的贝贝积聚的草料堆上,抓起一把把干草,拼命往他们俩身上扔去。堂阿尔瓦罗一边自卫,一边保护着庭长夫人。
侯爵站在二楼的走廊里大声说:
“喂,你们这些疯子!我要放狗咬你们!你们把贝贝的草料全糟蹋完了……牲口晚上吃什么?都是些疯子!”
贝贝就站在附近,衣冠整齐,还打着一条黑领带。他以为这副打扮才符合节日活动经办人的身份。他倒并不在意,反而笑了笑说:
“随他们去吧,老爷,随他们去吧,让少爷、小姐们玩个痛快。等会儿我会将草料垛起来的……”
庭长夫人满头都是茅草,半开半闭着眼睛。等这场玩笑开完了,才见到了讲经师。她在堂阿尔瓦罗和在场其他人的帮助下,才爬出枯井。
让忏悔神父见到自己这个样子,她很不好意思。她客客气气地和他打了招呼,随后就回头和奥布杜利娅、比西塔辛、埃德尔米拉等人跑到花园里去了,后面跟随着巴科、华金、堂阿尔瓦罗和堂维克多。
侯爵过来招呼讲经师,将他请进大客厅。那儿有侯爵夫人、省长夫人、男爵夫妇和他们那个不愿跟那些“疯子”一块儿玩耍的大女儿;另外还有里帕米兰、贝尔穆德斯和给安娜治病的贝尼脱斯医生,以及斐都斯塔其他一些名流。
“教区法官先生,”贝加亚纳说,“我们的节日活动分成两部分。贝贝是经办人,他邀请了乡村地区所有的神父,一共是十四位。我请他们吃饭。这些人中间有几位不太开化,不愿意和城里来的夫人小姐和绅士在一起用餐。所以,我将他们安排在老楼,我准备过去陪他们。我本来想请里帕米兰一起去,可他不愿意。如果您肯赏脸和我一起去,那些教区的神父一定会感到万分荣幸。要知道,您是代理主教大人啊!”
讲经师没奈何,只好跟侯爵一起上老楼用餐。
佩德拉负责指挥给乡村神父们的饭桌上菜,她仍然是一身乡下人打扮,红红的脸,一头金黄色鬈发闪闪发光,一双活泼而富有表情的眼睛迸出炙人的火花,将那些乡村教士和村民们挑逗得神魂颠倒。
到了喝咖啡的时候,堂费尔明再也待不下去了,找机会跑到了新楼,那儿欢声笑语,非常热闹。他进去时,头戴尖顶帽的堂维克多正和里帕米兰在唱二重唱。他们站在钢琴边,堂阿尔瓦罗在弹琴。他口中叼着雪茄,摇晃着身躯,一双明亮的眼睛被烟雾熏得时开时闭。
夫人小姐们已离开餐桌。侯爵夫人、省长夫人、男爵夫人在花园里散步;那些年轻一点的如奥布杜利娅、比西塔辛、安娜、埃德尔米拉和男爵的大女儿等人在树林里玩耍。
从底层的玻璃回廊上,人们听到她们在大喊大叫。奥布杜利娅、比西塔辛、埃德尔米拉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尖声尖气地叫着男人们。
华金听到她们的叫唤,便叫巴科不要听堂维克多和里帕米兰的二重唱了,跟夫人小姐们玩儿去。
“等会儿去吧。”巴科对里帕米兰唱的古老歌曲很感兴趣,同时,他对自己的表妹也有些玩厌了。
金塔纳尔和大祭司的嗓子很快就唱哑了,钢琴也随即停止演奏,华金的愿望实现了。他和巴科、梅西亚以及贝尔穆德斯一起来到树林里。但这时他们已听不到那几位年轻夫人小姐的叫喊声,看来她们准是躲起来了。
有人建议分头去寻找她们,这个主意立即得到赞同。他们便很快地散开了。
剩下贝尔穆德斯一人时,他便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他觉得在这样一座茂密的百年老橡树林里,和任何一位夫人、小姐单独相遇,都非得有能说会道的本领不可。可他缺乏这种本领。然而,在这绿草地上和奥布杜利娅或安娜谈谈心,那倒是非常愉快的。
讲经师只好和里帕米兰、堂维克多、省长、贝尼脱斯和其他一些名人待在一起了。贝尼脱斯虽很年轻,但他饭后喜欢抽枝烟,坐着休息一下。
医生站在阳台上。堂维克多过去和他说话,德·帕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我真不知该怎么感谢您才好。”
“感谢我,堂维克多?”
“对,感谢您。安娜完全变了!她心情愉快,身体很好,胃口大开。她再也不那么爱静思默想,不那么过分虔诚,也不再疑虑重重,神经紧张,疯疯癫癫了,就像上次参加宗教游行那样……啊,我每次想到那宗教游行,心里就会发抖。可是,现在这一切全过去了。她自己也为过去的事感到羞愧。她现在相信,过分虔诚已是过去的事了。我们这个世纪是文明世纪,不是圣人世纪了。贝尼脱斯先生,您的看法呢?”
“您说得对,先生。”医生吸了一口烟,笑着回答说。
“您认为我妻子的病全好了,彻底好了?”
“我的朋友,唐娜·安娜本来就没有什么病,这话我已对您说过多次了。她当时有些不舒服,变换一下生活环境就好了,但这不是病。没有病就谈不上治愈不治愈了……再说,眼下她这么高兴,这么乐观,将过去的疑虑全忘得一干二净,这不过是同一事物的另一面罢了。”
“怎么回事?您的话让我吃惊。”
“我也说不出什么道理,反正唐娜·安娜的性格就是这样:活泼好动,容易激动,容易走极端。所以,要让她多参加些活动,使她受到鼓舞……还需要……”
贝尼脱斯吸了一口烟,看了一眼堂维克多。后者睁大着眼睛,脸上露出神秘的表情。
“需要什么?”
“她需要一种强烈的刺激,要让她参加能吸引她注意力的活动,因为她的性格比较偏激。过去,她是个虔诚的教徒,将自己的爱献给了上帝;现在她能吃能睡、爱在野外活动,热爱大自然。她现在非常注意自己的身体。”
“说得对,眼下这个可怜虫只谈身体健康的事。”
“您为什么说她是可怜虫呢?”
“为什么?因为她偏激,需要刺激……”
“这有什么关系?她性格就是如此嘛。”
“那么,您认为她过去是太虔诚了,虔诚得太过分了……也许在这方面有人对她施加了影响……”
“对,完全有这种可能。”
堂维克多和平时一样,一激动说起话来就无所顾忌。他没有看讲经师一眼,也不怕让他听见。讲经师装做看报,有时跟里帕米兰说上一两句话。实际上他在全神贯注地倾听阳台上两人的对话。
“如此说来,安娜的变化是受到了另一种影响……她现在爱上了乡村,喜欢娱乐、消遣……”
“对,先生,医学上有句格言:环境的影响会使人心理发生变化。①”
①原文为拉丁文。
“完全正确。环境影响心情,我确信这一点,不过目前这种影响在哪儿呢?过去的影响我心里明白,都来自教士会和耶稣会,可现在的影响来自什么地方呢?”
“这也非常清楚,是我们,是新的生活方式影响了她。这儿的一切都会对她产生影响:新鲜的空气,富有营养的食品,优美的风景……”
“我明白了,完全明白了,是这儿清新的空气,新鲜的牛奶,甚至是牲口的气味儿救了她!”
“对,先生。”
“那么,这种新的生活方式会不会产生消极的影响呢?”
贝尼脱斯咬下一小截雪茄吐掉,像刚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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