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儿继续呆滞着看了我好一会儿,眼中的泪流的更凶起来,一下子便扑到我怀中哭嚷起来:“姐姐是坏蛋,是坏蛋,呜呜···姐姐丢下心儿,姐姐说过会永远陪着心儿的,姐姐···”
我用力抱紧怀中还如孩童般哭泣撒娇的心儿,声音低弱的说道:“对不起,姐姐对不起心儿···”
怀中的少年再不是从前那个孩童,可我知道,长大的只是他的身体,他对我的依恋还停留在十年前,心中定是无比的气恼我将他独自孤零零的留在这个世上。在这个世上,唯有我和心儿是最亲近最亲近的人,他对娘亲没有丝毫的记忆,和父皇相处也就那短短的时间,我以为,我以为只要他登上了皇位,睥睨天下,傲视苍生便是我对他最大的疼爱,我却从未问过他,最想要的是什么。
“姐姐,你为什么不带心儿走?心儿好想念姐姐,姐姐···”
我看着心儿苍白无比的脸,以及漂亮的眼睛下那青乌的黑眼圈,怕是自我走后,他鲜少能睡的安稳吧。我轻轻拍打着心儿的肩,轻声的唱起他爱听的摇篮曲,在起初不断的抽泣声之后便是深长平稳的呼吸声传来,我却不敢松手,一遍遍的唱着,似乎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我也是这样哄着不断哭嚷的心儿,那时的他还是不足周岁的婴孩。
“这些年,皇上没有一夜能安然入睡的,每每都梦魇哭嚷。嘴里不断的叫着姐姐,姐姐,公主,奴婢知道说这话不合规矩,但奴婢们确实是好生心疼。”
我转身看向跪在屏风边的四人,伸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后,我便继续哼着月尘爱听的歌,心儿,姐姐在这里,不要哭,不要怕,姐姐会牵着你的手,姐姐会为你赶走所有令你恐惧的东西,无论是死神还是命运。
第二百六十六章 此去经年陌路
我总算明白为何九哥会说那句忘记未必不是好事的话了,也总算明白为何月尘从不对我提过往,原来我的过往,一路皆殇。
放下睡熟了的心儿,我起身慢慢踱步到中庭之中,长乐宫和十年前竟无甚差别,除了园中的树干粗壮了,琉璃瓦有些暗淡了,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青苔厚重了,一切似乎悄无声息,却又瞬息万变,终究不似十年之前。
向着中庭中负手而立的白色身影走去,轻轻的自背后抱住月尘的腰际,我将脸颊在月尘背上蹭呀蹭,蹭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月尘,你说的对,无论心儿还是大祈,都是我必须去背负的,谁叫我是赫连氏的子孙呢?”
月尘握住我缠在他身上的手,声音很轻的说道:“不要怕,更不要觉得彷徨,我会牵着你的手,一直陪你走下去。”
观一叶落而知天下秋,月尘本就心思七窍玲珑,听我刚刚一番话便已知悉我将所有的过往重拾回脑海之中,不过却没有在解释之前的事,只是告诉我,他会陪着我,一直陪着我。
作为长乐长公主的赫连倾城已经于绍佑元年死了,是以我拒绝心儿要昭告天下我尚在人间的事,我悔婚嫁给月尘对宁家的名声无疑是最大的伤害,这样想来的话,我还是以南宫夫人活在人间好的多。只是,我对宁三的愧疚之情却无法排解,以至于我现在对他是避如蛇蝎,我从不知自己也会这么去逃避一件事,我自负两世为人,世事看的自然是比常人透彻些,又得月尘多年调教,现在又有了极为高深的内力,该是无所畏惧的才是。
和苏国的战场已经北移到了大祈的庆州,三哥在援兵尚未赶到之时死守庆州,如今乌孙的问题已解决,九哥便又调拨五万精兵,亲自前去援救。而我心中知晓,眼下虽和明国停战,也不过只是一时半刻的,以严洛和明王的野心,决不可能再看着大祈坐大的。
月奴和文弈本想再回长乐宫来的,却被我笑着拒绝了,长乐宫再好,如今我终已出嫁,每至夜幕时分,自然是要回到我夫君所在的地方的。手中握着九哥的手信,我漫步在御花园中,抬首望了望天,往年这个时候曲城应该已经开始下雪了,现如今除却一片阴霾暗淡压抑的人觉得喘息都难受外,竟连一个小小的雪粒都没有。瑞雪兆丰年,今年,怕不是个好年景。
“思城,慢点跑,不要摔着···”这个声音虽有些急促,听起来却很少熟悉。
我转身便看到一个七八岁左右,身着绯色锦服的小男孩正向我跑来,个子似乎有些娇小,边跑还边侧首往回看,毫不意外的撞到了我。我慢慢蹲下身子,显然这小孩被我吓的有些呆愣了,水样的双眸,粉嫩的小嘴,竟和儿时的九哥如此相似。
伸手抚了一下这孩子的脸颊,身后那唤着他名字的人也就绕过假山出现在了我眼前。岁月是很奇妙的东西,倘若你过的幸福,便是很多年后它也无法带走你脸上的光彩,而相反,如果你过的无比凄惨,便是短短数年,它也能在你脸上留下深刻的痕迹。眼前的便是早在二十多年前便与我齐名,有南元明珠之称的欧阳明珠。眼前的她虽换了发式,衣服也要比十年前素淡了不少,却依然显得娇媚无比。
在看到我明显呆愣了好一会儿之后,明珠脸上的震惊之色依然没能完全掩去,我想幸好今日的拖地长袍很长,不然我那条尾巴岂不是要将她吓晕了过去。我看着明珠脚步有些沉重的向我走来,我正要开口问候一番,靠在我身前的小家伙突然拉扯着我的衣角问道:“你是思城的姑姑吗?”
我浅笑着不答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你姑姑的?你姑姑不是十年前就仙逝了吗?”
“爹爹说姑姑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女子,还说姑姑和皇上叔叔很像,你不是思城的姑姑吗?”思城双眼包了两包泪,可怜巴巴的看着我,眼泪似乎马上就要夺眶而出。
明珠这时也走到了我面前,却跪倒了下去,拉着思城也跪了下去,声音哽咽的几乎说不出话来:“长···公主,明珠见过长公主,思城,快叫姑姑,这是思城的姑姑。”
我小心的将思城的小身子揽进怀中,仿佛多年前抱着心儿一般,同样糯糯的声音,软软的小身子,就连爱哭的表情都是一般无二。我拿出娟帕擦拭着思城脸上的泪珠,声音却清淡的说道:“睿王妃,长乐长公主去了已多年了,奴家夫姓南宫。”
明珠从不是一个笨人,听我这么说虽一时半刻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却终是没再说什么。我不会因为明珠嫁的人是九哥就觉得这个人是多么的可靠可信,更不会天真的以为明珠会因为我设法成全了他和九哥就会对我感恩戴德,究其根底,聪明的人在聪明人眼中都是不太讨喜的。
思城,思城,这个名字定然是九哥会取的出来的,而看小家伙的表现,似乎对我并不感到陌生,甚至不害怕我异于常人的样子。站起身正要打算作别,却不想思城一下子拉住了我的手,倔强的看着我不发一语,那眼神很像很多年前每次我离开烟雨庄时心儿的眼神,满是留恋却不会说挽留的话。
我想月尘应该不会介意我带着小东西去沈府做客的,才要征求一下明珠的意见,这时另一个声音却响了起来:“公主姐姐是你吗?”
眼前立着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一身娇俏的粉色长裙看上去好像一只彩色的蝴蝶一般,微微上挑着的眼角却叫我怎么也想不起认识的人中有这号人物。思城却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的少女,撅着嘴说道:“我叫姑姑,姐姐你怎么可以叫姑姑做姐姐呢?”
我在脑中思索着,九哥和明珠成亲不过十余年,思城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姐姐,而纵观宫中,赫连一族素来女子少的很,我的几位哥哥们也不曾给我留下这么个侄女,唯一有可能的便是这姐姐是母家的,欧阳子偕的女儿,念秋???
见我上下打量,且一脸思索的样子,那粉衣少女一脸的委屈之色,几步跑到我身边,学着思城扯起我一只袖子抽泣道:“公主姐姐不记得念秋了吗?我是念秋呀···”
当初为了牵制欧阳子偕,我便将只有五虽多的小念秋带回了北明宫抚养,而和她几乎有着相似命运的苏朵儿现下不知是何模样,虽苏行云叛乱,却总算尚未犯下什么大错。想到这里我轻笑着说道:“原来是念秋郡主呀,一转眼都这么大了,怎么不见朵儿郡主?”
听到这个名字,念秋从见到我的喜悦情绪中一下子仿佛坠入了无边的悲愤之中,贝齿紧紧咬住下唇,好一会儿才闷声答道:“朵儿姐姐和皇上在一起呢,两人很久不带我一起玩了。”
听到这里,我眼角似乎跳了一下,苏朵儿,听名字就带着南方特有的婉约气息,一听就是那柔情似水,撑着油纸伞身着阮烟罗,青花粉底的绣花鞋踏在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烟雨朦胧中回身对你微微一笑,绰约多姿。昔日的孩童如今均已长大成人,我不会忘记那年中秋心儿对苏朵儿的好,虽大多数时间我是没有办法和时间亲自照顾心儿的,可多少也从内侍宫女口只得知,心儿自来是待苏朵儿与旁人不同的。那时的我只单纯的以为都是孩子心性,如今想来,当初倒真是我大意了。
尽管思城一直拿那种小白兔一般的眼神看着我,可我终究还是没有带他回沈府,只因我还有别的事要做。顺着宫道慢慢的走向娘亲所居的关雎宫,心儿虽仍然宿在长乐宫中,大多数时间却爱待在这里,这里不仅有很多娘亲的丹青,还有着很多有关父皇的回忆。长乐宫更是多年如一日的保持着原貌,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儿时,只要我走进那宫门,一切都还停留在原点。
绕过中庭,看到园中立着不少的人,一个看似十八九岁,很是激灵的内侍远远的便看到了我,小跑着到我面前,跪倒下去说道:“奴才见过南宫夫人。”
本来只是一个清秀有加的小内侍,虽看上去有几分激灵劲,可他对我的称呼还是让我觉得这小内侍不简单,不免上下的多打量了几眼才问道:“你倒是知情识趣,叫什么名字?”
“回夫人,奴才小得子。”说着伸出手腕来要扶我前行。
我看了一眼他身上的内侍服,将手搭在了他腕上说道:“看来顺喜对你很放心,这大总管的位置都给了你了。”
“回夫人,奴才是顺喜公公一手调教的,服侍皇上十年了,前年公公大病了一场,才扶持奴才接替了公公的位置。”这小得子似乎将顺喜会揣摩主子心思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虽聪明却聪明的恰到好处,不会觉得的愚鲁,又不会显得过于狡诈,这种人,天生适合做奴才。
第二百六十七章 世间安得双全法(上)
花厅之中,一身暗红色便服的心儿正认真的在描画着什么,身旁一袭水蓝长裙的年轻女子浅笑盈盈的看着心儿的背影,手上不停的研磨着墨。如我所料想,苏朵儿出落的比念秋还要好,亭亭玉立,温柔的如同江南的水一般,那是一种你效仿不来的似水柔情。
我不动声色的问身旁的小得子:“皇上身旁的那个是苏国的郡主吗?”
“什么都瞒不过夫人,那确实是苏国的朵儿郡主,每次皇上到关雎宫来作画,这位朵儿郡主总是陪在左右。”小得子小声的答道。
总觉的来都来了,怎么着也要会会这个朵儿郡主,不知和十年前未丧母时的她有没有差别。内力深了,走路步伐声音自然也就无比的轻巧,而小得子身姿伶俐,走路发出的声音自然也是不大的。花厅中和十年前一样,却又不完全一样,除了挂着很多娘亲的丹青,还有很多是我的丹青。心儿似乎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面前的桌案上,苏朵儿则是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心儿身上。
抬起手掌示意小得子不必出声,我慢慢绕到心儿身旁,最先发现我的是苏朵儿,那眼中片刻之间闪过的震惊中带着一丝丝的怨毒,不过很快又恢复成了之前的温柔似水,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后,苏朵儿果然没有再出声,往后退了一小步,空出了心儿身旁的位置。从描金龙纹的墨匣中取出一只新的墨锭慢慢研磨起来,心儿手中所绘的丹青同样还是我,不过不再是一身锦衣宫装的我,而是洗尽铅华,白衣素服的我。
心儿画的很认真,似乎是自顾自的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一般,不得不说,心儿绘画的天赋大概是遗传自父皇,世人眼中的我是高高在上,权倾朝野的长乐长公主,市井之中也有不少人描绘过我的画像,多数都是雍容华贵,甚至眉峰凌厉,而心儿笔下的我总是在温柔的浅笑着,温馨可亲近。
“朵儿,你说朕是不是不如姐姐长的英气?”停下手中的笔,心儿轻轻吹了一下兰花宣上未干的墨迹。
我转身看了一眼苏朵儿,苏朵儿也正在看着我,更我对视了一下,立马便转开了眼答道:“长公主长相是极为柔媚的,不过长公主自身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