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过最后一级台阶,我便看到了那个冷清傲然的女子。她凭栏而坐,面色清幽,身前的案台上放着一把七弦小琴。
我却停住了脚步,挑眉沉眸,不动声色的将打量她一番,只见她身穿一条水色的长裙,脑后随意的绾着一个云锦髻,似乎没有化妆,所以瓜子脸白的有些惨然,薄薄的嘴唇带着偏执与微微的冷意,让人不敢亲近。
水色因为水色,竟让我觉得她的冷淡有些像莫任情。可这念想转瞬之间便又消失的无踪,因为这个女子脸上笼罩着深深地愁容,而莫任情,却决不会把感情坦然露在外面除非是他故意的。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再看向面前女子,看着她把手漫不经心的搭在琴上,轻轻一划,便流淌出一连串清幽的音符。
“公子既来了就坐下吧。”关暖兮悠然的目光略过面前的小琴,飘向小楼外面,清幽的吐出一语。
“让关姑娘久等了,青商心里愧疚的很!”
“不是公子的错公子只是想甩掉跟着你的人罢了”说着,关暖兮轻轻抬眸,深深看了我一眼,可那目光却在接触到我周身的红衣时候蓦的一怔,似揣测了几秒,才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公子好心性,竟喜欢这烈焰一般的大红。”
“哦?”我却轻笑一声,道,“见姑娘第一面的时候,青商穿的就是这一身。”
“是么”关暖兮皱了皱眉,目光径直跳过我的红衣,望向我的脸颊,又似回忆了片刻,才轻道,“那日是暖兮鲁莽了,公子可别往心里去。”
“姑娘别这么说,那日是青商不对在先,姑娘好意邀请,我却执意推辞后细想才——”
“哼!”关暖兮却轻哼一声打断了我的话,冷道,“公子不必与暖兮讲这些公子那日不理会暖兮自有公子的道理,公子不想说也不必拿这些话来搪塞我呵其实暖兮早就该想到的,有衣樰遥在上面看着,公子又怎么会回头呢!”
听了此话,我心中虽惊,却依然轻笑着道,“姑娘这是何意?青商不明白。”
“不明白不明白又何必再派人来找我?公子你若再装傻就请回去吧,暖兮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呵姑娘的意思,青商是真的不明白,青商之所以邀姑娘出来,只为谢姑娘救命之恩,除此之外别无他意只是不知道姑娘在恼怒青商哪里?姑娘若不明说,青商也只能走了,免得再呆在这里尽惹姑娘不快!”说罢,我便冷下了眉目,且假意起身,狠狠甩袖,迈开了脚步。
可这时却又听得关暖兮一声轻唤,“公子别走!”
我回头,却依然拉紧了嘴角,摆出一副“大爷我很不爽的样子”,用一双冷眸直直的看向她。
关暖兮却现出一抹苦笑,附身沉眸,轻道,“公子别走,刚是暖兮失礼了是暖兮有话想对公子说。”
“哦?”我轻笑一声,扬眉道,“姑娘有什么事,尽管说好了,青商听着呢!”
关暖兮见我如此,似没料到,怔了许久,却也只是轻叹了一声,便站起身来,从琴房的放桌上取了两只茶盏,都一一的满上,然后又擎起其中一盏,步向我身前,轻道,“公子,暖兮以茶代酒,向公子赔罪,请公子原谅!”话罢,她便决然的仰头,饮尽了杯中茶水。随后,她又翻起杯口朝下,竟是一滴都没有落下。
我静静的看着她,心中感慨似风起云涌——这个女子虽出身青楼,却从不低声下气,带着一身傲骨,看尽世间浮华。从第一眼见到她起,我便从心底里喜欢她在她弹唱那一曲琴歌相伴,一心一意盼离人的时候,在她不畏权贵,巧妙周旋助我躲过官兵追捕的时候,还有她在雨中唤我回头的时候呵,不知不觉中,她那幽怨冷清的身影,竟一直盘旋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可——
为什么今日再见她时,却觉得她对我有一股深深的敌意?从那句“公子好心性,竟喜欢这烈焰一般的大红”开始,便句句咄咄逼人,而一直望着我的美目中竟似带着深深地仇怨可,我又在哪里得罪过她了?而像她这种冷傲孤寂的女子,又怎么会平白无故恨人入骨?还有既然清介那老和尚说刚刚的曲子是她弹奏的,那岂不是说她曲中暗含玄机,可蛊惑人心?
可我已没时间思考这些,关暖兮已擎起了茶盏聚在我的面前,坦然的道,“公子若是不嫌弃,就请饮下此杯中茶水让暖兮与公子和解,尽释前嫌!”
“好。”
我轻轻扯起嘴角,扬起一抹浅笑,然后敛起长袖从关暖兮的手中接过茶盏,学着她的样子,仰头喝尽顿觉一股沁人的幽香涌入唇齿间,卷着舌尖久久不散,一语便也脱口而出,“佛音子果然好茶。”
可及抬眸却见关暖兮一脸惊愕的表情,不禁蹩起了眉,轻声问道,“怎么,关姑娘,青商说错了么?”
关暖兮一怔,继而垂眸,脸色又变得冷清起来,淡淡回道,“公子又怎么会说错了呢?”
我却沉眸,这话来的蹊跷,我又怎么不会说错呢?虽说跟莫任情久了,也学会了品茶可,若不是因为莫任情最爱这茶,我又怎么会猜得出呢?真没想关暖兮竟然是如此孤傲的女子,刚刚还说了要尽释前嫌,可转眼就又开始冷言讥讽!
可这时候关暖兮却轻笑一声,坐回了琴台后面的位子上,淡淡地道,“公子也请坐吧,暖兮身上有旧疾不习惯久久站着。”
“好。”见关暖兮忽然一脸悦色似有话要说,我便点了点头在她对面坐下。
“公子刚才说,邀暖兮出来是要谢暖兮呵,公子这话严重了,暖兮从没帮过公子什么忙,公子又何必谢我?”话罢,她也不等我回答,便又径自说了下去,“倒是暖兮有件事想请教公子,请公子如实作答。”
摸不透她为何忽悲忽喜,我只得不动声色,轻笑道,“姑娘有什么问题就请问吧,青商自然如实回答。”
“好。”关暖兮听了,便抬起头,直直望着我双眸,正色道,“两日前暖兮曾在天音楼出对联考验众人,一共出了三副对联,而柳七公子也三次都对上了暖兮想问公子的第一个问题就是——那三副对联的下联是不是公子替他对的?”
没想到她问的第一个问题竟是这个,我便也不再掩饰了,只点了点头,答道,“是。”
“很好,公子没有推脱骗我呵不过难道公子就不好奇,为什么我会知道?”
“柳七老实,姑娘又是他的心上人,自然是姑娘问什么,他说什么。”
“老实?”关暖兮却冷笑一声,讽刺道,“他若老实,那暖兮就不曾见过有谁奸诈狡猾了!”
“姑娘这话什么意思?”
“公子是聪明人,自会明白暖兮的意思若不是因为他,暖兮也不会这么难才找到了公子。”
“暖兮姑娘找我到底什么事?”
“公子,该是暖兮问你这句话吧你找寒影又是什么事?”
听的此言,我不禁咬紧牙猛的沉下了一口气,面前女子先前冷淡傲然,现则聪慧敏捷,不能不说我曼青商终于遇上了一个对手!大脑转的飞快,想着对策,可此时,关暖兮却又出一言,冷冷道,“不过暖兮问公子这些已没有意义了毕竟,人都死了!”
我却敛眉,沉声问道,“死了?”
“公子何故这么惊讶?暖兮以为衣樰遥已把应该告诉公子的都说尽了呢呵,她应该也告诉公子寒影是暖兮害死的吧!”
本以为会从关暖兮这里听到些不一样的,却没想到还是那句——
死了。
第八章 花落谁家(9)__破解
风起,微寒,我拉紧了身上披风,心却依然觉得冷。
先是在初入幻镜城时在左清扬居所见到那副对联,后又听到衣樰遥弹唱邓丽君版的《明月几时有》,直到亲去了天音楼又为柳七对上了这个世界本不该有人知道的对联再等与衣樰遥接触后,她说有寒影这样一个人——
直觉,这几个人中,只有寒影是穿越人。可寒影这个青楼女子,已成了世人公认的死人,虽然在那本被誊抄过的诗稿上发现了SOS几个字母,却只能肯定她在向人求救,可是她在死之前求救,还是因为没有死而求救就不得而知了至于我,或许早就不该抱着她还活着的希望
可心底却有一个声音不住的告诉我,即使她死了,这件事也要查下去!
不,当然不是因为同是穿越人而起的怜悯之心,我一向不把无关人的生死当一回事,之所以要查,只是觉得这一切都跟幻镜城有关,而一旦跟幻镜城有关,那必然会影响到莫任情,也影响到我至少,在我和未泯离开前是这样。
呵既然关暖兮已猜到我天音楼之行是为了寒影,那我也没必要再装傻充愣,更何况大家都是明白人,今又是棋逢对手倒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来的痛快些!
想到此处,我便扬起一抹笑意,开口道,“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青商忒没有必要再瞒姑娘了,不错,青商是在找寒影,只因她是我同乡旧友,很久以前,我们便相识了。”
“公子来京都寻找旧友,却不想旧友已于半年前过世,公子觉得此事蹊跷,所以想为旧友伸冤雪恨?”
“不是,姑娘这就猜错了,青商无他念想,也不觉蹊跷。”话罢,我也不给她开口的机会便又接着说道,“倒是姑娘的话奇怪了,青商的确找过衣樰遥姑娘,她也的确说了些关于寒影的事情,不过,暖兮姑娘,什么叫做应该告诉的,什么又叫做不应该告诉的?你这样说青商倒是不明白了!”
关暖兮听罢,定定看了一眼,冷清的脸颊竟然显出一抹诧色,颤道,“公子是在说暖兮无她无异?”
“青商无此意。”
“公子无此意,可此时却是无声胜有声了!能够一语切中暖兮的要害,公子也算是这世上的第二人难怪难怪——”关暖兮低着头落寞的笑着,可她的脸却在一瞬惨白的没了血色,哽咽了许久才道,“暖兮平生骄傲轻狂,一向自视清高,最恨的就是成为那种庸俗愚蠢的女人却没想到在公子面前,却露出了原本俗相!”
我蹙眉,突觉自己竟已摸不透她心思,只得沉声道,“姑娘请说。”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公子,你可知下联?”
她话音刚落,我的脑海中便瞬得闪过了下句,可我刚要开口,关暖兮便惨然一笑道,“公子请回吧暖兮已没什么可说的了!”话罢,她竟抱起了面前的七弦琴,掷在地上狠狠一砸,狠言道——
“暖兮从今以后也与寒影再无瓜葛!”
“嘭——”的一声,古琴在地上折断成两截,七弦也尽数崩断,震出颤抖的余音,慢慢拉长,破空而去。
听得风声,未泯已飞身挡在我身前,美眸中蓦地闪过一抹凌厉的光。见他全身都绷紧了一心一意护我,我却只得将他拉回身后,轻声安慰道,“未泯,没事。”
未泯闻言,皱了皱眉,却没有说什么,沉声退到了我的身后,可他冷峻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关暖兮的身上,不曾离开。
关暖兮却一脸憔悴的望向我,颤声道,“让公子见笑了”
“只因不再,留它又有何用?”我轻轻一叹,坦然迎上关暖兮望过来的眸子,淡淡道,“没想暖兮姑娘与寒影竟是如此知音。”
“知音?”关暖兮反问,却又冷冷一笑,“似是问人却又更像自问,”是知音,却不是知己又要知音何用?”话罢,她又蓦地转向我,冷言道,“公子还不走,莫不是想看暖兮笑话?”
“岂敢。”我挑眉敛笑,转过身去,却不禁又开口道,“知音难求,这一生能遇见便已不易所以姑娘此生无憾。”
“此生无憾呵此生无憾!”关暖兮喃喃,突又轻笑一声,望着我的眸晦涩的道,“难怪他会待你不同难怪啊!”
闻言,我蓦地一惊,回眸再看关暖兮,却见她已俯在楼台上,直直望着地上断琴的双眼肿胀通红,惨白悲戚的脸上也阴湿了一片,只一瞬,她便显得更加憔悴了!
我静静看着她,却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恐怕我再问她什么,她都不会说了。可实际上,我已经全都明白了,无需再问——
为什么第二次见面她首先注意到的是我火红的衣装,为什么她句句针对我似有深深恨意,又为什么当我品出她奉上的茶室佛音子时候,她会冷冷说上那句
“公子又怎么会说错了呢?”
是啊,我又怎么会说错呢?跟在莫任情身边那么久,我又怎么会喝不出他最爱的茶?
只有那句——
难怪难怪他会待你不同
听她说出这句,我的心却似被人狠狠的捅了一刀,鲜血如注的涌出来,天地间一片惨红,瞬间便将我淹没——
为什么你们都这么说?律覃说未泯说连你也说?呵莫任情他待我真的不同么!有什么不同,又是哪里不同?是因为我比别人更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