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杜萱娘小声地问道。
“听夫君说,外面已经有风声说贵人未死,各处关隘都布了暗哨,尤其是那个反贼安禄山,已经向江湖中人下了悬赏令,说是只要有贵人的正确消息,便赏银万两。”
“果真有此事?”杜萱娘想的却是廷芳怂恿杨玉环去投安禄山,会不会与此事有关。
“难道大当家没与夫人说起?哦,都是我这嘴快的,想来是大当家怕夫人担心,所以才没对你说的。”颜夫人有些不好意思,杜萱娘却看着她笑,“大当家给不给我说倒不是紧要的,看来我是要恭喜夫人与先生终于前嫌尽释了。”
颜夫人更觉局促,忙说去给杜萱娘倒茶,红着脸走了。
杜萱娘的目光却落到了那个李珏身上,李珏的生母只是一介宫女,生下李珏后还没来得及册封,便因为犯事被打入冷宫,李珏也在宫人们的冷眼中长到十岁,李隆基将杨玉环从自己儿子手中抢过来后,为讨杨玉环开心,便让还没有生养的杨玉环在自己那些子女中挑一个养着,有民间风行的压长的意思。
杨玉环挑中了李琦。李琦成了贵妃的儿子后,命运自此改变。因此这个小时候吃过许多苦头的十六皇子比别的王孙公子多了几分老成持重,也没有那么多的野心,一心一意只想做个闲散五爷,后来竟然越来越得李隆基的喜爱,因此才在出逃时带了他出来。殊知李隆基当时只带了两个儿子出长安,一个是太子,另一个便是他。
救下杨玉环也是他与高力士同共策划的,然后他带着杨玉环及几个心腹太监整整逃亡了两个月才遇到祭祖归家的顾青橙与颜放。
这个李琦还是有点智计的,当李进在青龙河码头接到他们时,李琦只稍作犹豫便接受了李进的庇护,事到如今帮杨玉环脱身的重责被他轻松地转移到了别有用心的李进身上,所以杜萱娘认定,这个李琦也不简单!
李琦与颜放坐了上首,孙金铃与顾青橙挨着李琦坐了,赵韵儿抱着崔念坐在未座,王谏之两兄弟与颜临坐了右下首,雪竹在一旁一边照看崔念,一边给大家斟茶倒水。
唐人尚佛,尤其是那些不事生产的贵人们多以研读佛经为风尚,李琦也不例外。
“尔时,释迦牟尼佛,初坐菩提树下,成无上正觉已,初结菩萨波罗提木叉,孝顺父母师僧三宝,孝顺,至道之法。孝名为戒,亦名为制止,这句为《梵网经》上所得。又有《忍辱经》上‘善之极莫大于孝,恶之极不孝也。’再有《四十二章经》曰,‘凡事天地鬼神,不如孝其二亲,二亲之最上之神也’。”李珏的声音低沉而又磁性,再加上他浓眉长脸,也算得上面如冠玉,坐在那里让人无端地认出一种肃穆出尘的感觉。
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大家都沉浸在李琦那些佛语的意境中,不管人们对“孝”字是何种理解,但是父母之爱对人们来说却是一种美好的向往,在座的除了颜放父子都是早早失母,对“孝”字更是刻骨铭心,连窗外的杜萱娘心中都有些酸酸的东西在慢慢流淌。
两个男孩子还好,只是神情惘然,赵韵儿与顾青橙二人则是目蕴泪光,应该是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及早亡的父母,孙金铃则颊生红霞,双目晶亮,呆呆地看着旁边的忧伤而又俊雅的男子,仿佛屋内只剩他们两个。
颜放轻咳一声,拉回大家的心绪,“李公子博学多才,旁征博引,将一个“孝”用佛言解释得淋漓尽致,今日我们师生算是受教了。”
李琦也笑道:“颜先生过奖,这算得上什么博学多才,不过是常读佛经罢了,先生才是隐世的学界大儒,将来若有机会定当再次前来拜访先生,望先生不要嫌弃才好!”李琦说着竟然抬头看了一眼坐在赵韵儿与孙金铃中间的顾青橙,让窗外目睹了他那目光的杜萱娘心中“格登”一下,这眼光热烈而又克制,倾慕而又宠溺,最主要的是这眼光杜萱娘太熟悉,因为李进在看到时常会出现这种自以为隐密的眼神。
当初杨玉环母子被颜放与顾青橙无意中救下,难道除此之外还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杜萱娘再去看顾青橙,这丫头仍在发愣,仿佛一无所觉,但是目醉神离的孙金铃的状况却不妙,杜萱娘仿佛看到了前世中对着偶像流口水的花痴女。
☆、二四一审问
杜萱娘心情复杂地转身离开,但愿这个李琦离开后再也不要回来,他这种云端上的人物他们这些只想过安稳日子的普通人消费不起。
回到前院,李进正好带了李乙六等人进来,“大当家,为何定要大费周章地送他们出海?随便找个地方将他们几个藏起来便得了。”
“还不是因为那个李琦?这个杨玉环对我们已经没有多大用处了,反倒是她回去唐宫对我们不利,别忘记杨家与我们李家的恩怨,不如如她所愿将她送得远远的,至少将来我们还有用得着李琦两父子的地方。”李进不厌其烦地与李乙六解释着,显然心情很好。
“属下明白了,还是大当家深谋远虑!”
“行了,别乱拍马屁了,去催催他们!”
“等一下,”杜萱娘从葡萄架后转出来,“事情有点小变化!”
李进与李乙六两个听完杜萱娘转述廷芳与杨玉环的对话,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千防万防,却是小人最难防,这个太监是留不得了,说不定消息已经走露,我们的计划要做一点改动了。”
三人正说着,李甲五急匆匆地进来,“禀大当家,有不明来历的大船已经闯过青龙河下游第二道防线,直奔我们的码头而来。”
李乙六变色道:“难道是安禄山的人?他们是怎么过的果州的防线?”
“不管他们是怎么闯过来的,你们要记住,他们始终是贼,我们才是主,甲五,保护好夫人及少爷小姐们,乙六,随我去会会这些高人!”
最初李进派来保护杜萱娘的人被她成功收买过来,变成她手底下的得力干将,比如李甲一,也就是现在的小方,再有便是沙达,野柿子,小妩,小婉等人,如今因为李进每天都住在杜家,难得回李家商铺后院,所以他们的安保工作又交给了李甲五。
看着李进满身杀气地离开,杜萱娘立刻吩咐:“派人重点看住贵人的院子,然后将那个通风报信的死太监带到客堂来。”
小妩小婉两个原本听了杜萱娘的吩咐在屋里学做女红,此时听到动静,早扔掉要人命的针线,兴奋地跑了出来,“夫人,我们做什么?”
“打手!”杜萱娘咬牙说道,生平最恨这种背信弃义之人,今日正好给孩子们机会长见识。
谁知李甲五也是个莽汉,叫他带个人过来,却弄得个鬼哭狼嚎的,惊动了颜放院子里的人,这下子客堂内又热闹起来。
杜萱娘当仁不让地坐了上位,小妩,小婉两个板着脸站在她的身后,面色不虞的李琦只好坐了左下首,颜放父子和几个兴奋得双眼贼亮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也各自找位置坐了。
李甲五将廷芳推到客堂中间后,仍回门口站着。
“王爷救命,奴才冤枉啊!”廷芳战战兢兢地在李琦面前跪下,果然是见过世面来的,都这个时候了,眼神不见丝毫慌乱。
“冤枉你什么了?”李琦问,实际是在表达对杜萱娘乱动他的人的不满。
“那位管事说我向反贼通风报信,王爷冤枉啊,廷芳自小入宫,再无亲人,娘娘就是奴才的一切,奴才岂会出卖娘娘,害娘娘?”廷芳说着说着便开始声泪俱下。
“杜夫人,你说廷芳通风报信,可有什么凭据?”李琦侧身问杜萱娘。
“暂时没有,刚才已经有不明身份的人马朝龙泉驿镇而来,是不是为贵人而来等一下便会见分晓了。”
李琦大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到杜萱娘淡定喝茶的样子,又缓缓地坐了回去,“我相信杜夫人与李大当家,既然如此,我们不能放过任何一个企图伤害我母亲之人,但是我仍想知道杜夫人是从何处怀疑他的。”
“一,我很没品地偷听到他劝贵人投奔安禄山。二,安禄山悬赏万两寻找贵人的下落,显然已经知道贵人未死的消息。三,我们家的人不可能有这种小人,只能是你们带来的人早就将消息走露了。当然这些不足以证明通风报信的一定是他,只是他有最大的嫌疑,所以趁现在大家都在,我便将审人的事情交给我家的孩子们,希望他们能还原事情的真相。谏之,宝儿你们几个都曾向呼儿韩先生学习过如何审问俘虏及辨别俘虏的话的真伪,你们就当这位廷芳公公是俘虏吧!”
李琦嘴唇动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出来,那边王谏之与孙宝儿是乐坏了,四个女孩子更是蠢蠢欲动,尤其是李冰冰立刻站起来跑到两位兄长的椅子中间去出谋划策。
王谏之清清喉咙说道:“我母亲刚才说的那几条虽然看起来好似与你没有多大关系,但是细想起来你的嫌疑却是最大,当然我们也不能没有凭据便治你罪,你先说说,你从前在宫里是做什么的?”
“奴才是专门为娘娘洗衣服的浣衣官,娘娘的衣服金贵无比,件件价值超万金,一般的宫女碰都不敢碰,唯有奴才能将娘娘的衣服收拾得又干净又喷香。”廷芳带着几分得意地说道,只不过到现在都没能要名字前面冠上他自己的姓,说明他在宫中的地位并不高。
“当初太上皇出行,你一个小小的浣衣官是如何有机会与娘娘同行的?听说当时连许多皇子公主都没来得及跟上太上皇。”
这个问题一出不但那个廷芳一怔,连李琦都抬起头来看着他,“奴才只是侥幸得高公公照顾,才得以与娘娘一起出皇城的。”
“高公公?你平时都送了些什么东西给他?应该不是太差的东西,否则你如何巴结得上高公公那样的大人物?”王谏之紧追不舍。
廷芳总算有些变色,“也没什么,高公公喜欢玉器,奴才投其所好,经常搜集一些玉器献上。”
“玉器不便宜吧,你还经常送,请问廷芳公公一个月月俸多少?是否常在贵人身边得赏赐?”王谏之继续追问,“这个也好办,反正贵人正在这里,可以问问贵人。”
“难道不能是朋友相赠?宫里哪位公公外面没人?就是高公公每年从朝臣那里收来的孝敬便吓死你们。”廷芳不屑地说道。
“高公公是太上皇身边的大红人,这个大家都知道,所以抢着去巴结他,可是公公你只是一个洗衣服的,别人为何要送东西给你?想必是另有所图罢,这个人是谁?都向你打听一些什么消息?”
廷芳的脸色有些发白,他做梦都没想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少年竟如此犀利,直指问题的核心,“那又如何?别人送东西给奴才非得是要打听一些东西?再说奴才根本没机会接近太上皇,也没什么东西可让人打听的。”
“我有说别人送东西是向你打听太上皇的事情么?送东西的人又不是傻子,当然是早就想到过这些,因为他打听的根本就不是太上皇,而是那位名动天下的贵人,我说的可对?”
廷芳头上的汗冒出来,“那又如何?为贵人而狂有又不是只有太上皇一人而已,奴才可以对天发誓,绝对没有做对不起贵人之事。”
没等王谏之说话,孙宝儿再也忍不住出言道:“现在没做,不等于你将来就不做,否则你如何解释连太上皇都不知道贵人为人所救,反贼安禄山是如何得知的?还悬赏白银万两?”
一边的李冰冰也跳出来说道:“我问过二姐姐了,你们一路上便只有贵人,公子与你三人,难道是李公子泄的密?”
“你们都是凭空臆测,公子,奴才冤枉啊?”廷芳突然向李琦喊冤,李琦脸现犹豫。
杜萱娘突然说道:“不管这件事是否与你有关,但是从前是你向他人出卖过贵人也是事实,我们也没心情来给你定什么罪,但是以后你不能再侍候贵人了。”
廷芳大惊,然后大怒,“杜夫人虽然于我们有恩,但是贵人与公子的事,还轮不到你作主吧?你们眼里还有贵人与公子?”
“我们当然不敢作贵人与公子的主,但是目前我们大家都祸福难料,如果来人是反贼之人,廷芳公公与他们私交甚好,可否向他们求个情,让他们不杀我们,不掳走贵人?”杜萱娘嘲讽道,廷芳委顿在地,想到安禄山的凶悍跋扈,连哭号否认都忘记了。
“李公子,你的意下如何?”杜萱娘又问。
李琦想了一下,“夫人怀疑的也几分道理,一路上我连最亲信之人都没有告诉,安贼竟然也知道了此事,为了我母亲的安全,这个廷芳的确不能再放到我母亲身边,这样吧,廷芳从此后你便跟着我吧。”
廷芳先是脸色煞白,后又平静下来,向李琦磕头谢恩。
杜萱娘与李琦对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