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关东 作者:高满堂 孙建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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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关东 作者:高满堂 孙建业-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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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秀儿木然地坐在新房的炕头,无声地流着眼泪,呆呆地看着窗上的大红喜字。门响了一下。秀儿抬起头,竟然是一郎。
  秀儿擦了擦眼泪,轻声地说:“一郎,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快睡觉去!”一郎站着不动。
  秀儿说:“听见没有?睡觉去!”
  一郎像没听见一样,慢慢地向前挪了两步,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块手绢,塞在秀儿的手里,慌张地转身跑了。秀儿看着手绢,默默地擦着眼泪。
  秀儿还是回了家。韩老海在地上踱着步,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咆哮着说:“朱开山他不叫玩意儿!他这是耍笑我,羞臊我,撕下我的脸皮扔到脚下踩,还蹍了又蹍。闺女,我非把这口恶气出了不可!我要是再不放个屁,在元宝镇就没法见人,元宝镇的狗都会笑掉大牙!我这就去找他!”
  韩老海领着亲戚,伙计们抄着家什,气势汹汹打上了门。朱家所有的门窗都大开着,朱家所有的人都老老实实地站在院子里,一言不发。一郎偎在文他娘的怀里,满脸惊惧。
  韩老海红了眼,发一声喊道:“给我砸,狠狠地砸!”
  顿时稀里哗啦,响成一片。传文急了眼,朱开山一把拽住他。
  韩老海不管这套,举起镢头,“砰”的一声,把朱家的锅砸了。传文喊着说:“爹,他们欺负人欺负到家了,我和他们拼了!”
  朱开山轻轻抬手,一下子把传文撂倒在地,喝一声道:“谁要敢动一下我叫他这一辈子别起来!”
  那文赶忙过来扶起传文,瞪着公公却不敢言。一会儿工夫,朱家被砸得一片狼藉。
  文他娘发话了说:“亲家,气撒完啦?”
  韩老海气咻咻地说:“朱开山,咱两家没个完!”一挥手说,“伙计们,这是头一回,让他们收拾收拾,明天还来!”
  韩家的人走了。
  全家人都看着朱开山,却又不敢说什么。
  朱开山沉默良久道:“传文,你到韩家递个话,今天晌午我在镇上酒馆请他喝酒说话,请他务必赏脸。”
  传文哭着说:“爹,他把咱家的锅都砸了,这跟掘咱祖坟一样啊,凭什么还请他喝酒!”
  朱开山说:“唉,这件事说到天边咱也亏理,要是摊在咱身上这也解不了气,将心比心吧。我和他坐坐,长辈们弄出个清理再说吧。”
  传文说:“那咱就忍了?”
  朱开山长叹一声道:“咱山东人闯关东,到人家的地面上刨食吃不容易啊,四周都是密不透风的关东苞米,就咱一棵山东高粱挺在地里,孤木不成林,要万事小心!”
  朱开山在元宝镇的一个酒馆里坐等韩老海。韩老海依旧气势汹汹领来了镇里有威望的老人和一些窜地龙(东北土语,恶棍),众人一屁股坐下。
  朱开山起身抱拳说:“亲家,消消火吧,咱们都这么大的年纪了,肝火大了伤身。我朱开山现在立在这儿,可心里是在跪着和你说话。儿女大了不由人,我们朱家对不住你,更对不住秀儿,你想怎么着我都认了,决不说二话。”
  韩老海火气冲天道:“朱开山,你们家还叫人吗?传武跑了,我闺女怎么办?还嫁不嫁人了?嫁人能嫁出去吗?不嫁人叫她这辈子守活寡吗?啊?”
  朱开山说:“亲家,你说的都是实情,等我抓住这鳖羔子,当着你的面活生生地劈了他!”
  韩老海说:“哼!都说山东是孔孟之乡礼仪之邦,你朱开山就是这样教儿育女的?”
  朱开山不停地点头认罪说:“养不教,父之过,我领罪。”
  一个老人不忿道:“你们山东人就是嘴会说,满口的仁义道德,可做的事呢?够评的吗?你们跨江过海来到元宝镇,我们此地人欺生了吗?啊,我们不欺生你们倒欺负起人来了!元宝镇你们说了算了?我看这件事就是不公。”
  窜地龙龙小三拍着桌子说:“我他妈就看着不公!传武这鳖羔子,别叫我碰上,要是让我挠着,非捆到林子里让野兽分尸不可!”
  另一个干脆揪住朱开山的脖领说:“还抓他的儿子做什么?今天先把他老子教训教训!”
  朱开山怒喝一声道:“混账!这儿没你们这些窜地龙说话的份儿!”
  话毕,暗运掌力,向下拍去,只听“呯”一声一掌把酒桌砸趴下了,酒菜洒了一地。
  众人被朱开山的神力震慑,脸色大变。韩老海神色尴尬地溜走了。
  这个当,一个韩家的伙计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说:“不好了,秀儿跳井了!”
  朱开山和韩老海不约而同地站起来说:“啊!”
  来人大喘了几口气说:“还好,救过来了,老韩叔,你快回去看看吧!”

  2

  过了有半个月,朱家日子才算安生点,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顿平稳饭。
  文他娘说:“唉,这些日子叫传武的事闹腾得不轻,一家人没好好吃顿饭,这才安稳了点,赶明儿咱烙葱花大油饼。”
  那文嘴甜说:“娘,我拉风匣。”
  文他娘说:“你也就会拉个风匣。”
  那文笑道:“娘,我是杨排风,干的就是火头军。”
  文他娘说:“拉倒吧,就你这份火头军?拉起风匣来一会儿紧一会儿松,像月孩子抽风,不稀说你。”
  传文说:“娘,咱家的风匣不好使,也怨不得那文。”
  文他娘说:“你看看,一说你媳妇你就护着。咱家的风匣怎么不好使的?生生叫你媳妇拉坏了!娘耶,她那叫拉风匣?赶上拉大锯了,呼嗒嗒,呼嗒嗒,咬着牙闭着眼,像是跟谁有仇。”
  朱开山威严地说:“行了,吃顿饭你的嘴拾不闲。一郎呢?”
  文他娘说:“咦?刚才还在院里耍,掉腚儿没有了。哪儿去了?”
  正说着,一郎气冲冲地走进院,脸上挂着伤,衣服也被撕破了,不停地挥舞着手臂,却不说一句话。
  文他娘一愣,问道:“可伤了,俺的老儿,你这是怎么了?谁打的?快告诉娘,是谁?谁下这么狠的手?”
  传文也忽地站起来说:“一郎,告诉大哥,谁把你打成这样?俺叫着你三哥去收拾他!”
  一郎坐在凳子上喘着,憋着气,还是一句话也不说。朱开山说:“不用问,一定是让屯子里的孩子欺负了。这可不行!传文,你去给我打听打听,我得亲自登门去说说这个理儿!”
  话音没落,一郎砰的一声躺在地上,浑身抽搐着。一家人大惊,又是捋胸口又是掐人中。半天,他拔出一口气,哇地哭出声来。文他娘心疼地说:“俺老儿气背过气儿了。”
  朱开山说:“这孩子,怎么气性这么大呢!”
  吃了饭,传文把一郎领到院当中,扯开个架势,说:“一郎,俺教你几手绝招好吗?”
  一郎说:“哈咿!”
  传文说:“给我说中国话!”
  一郎说:“好,教吧!”
  传文一边说一边比画着道:“记着,这是绝招,别人再欺负你的时候,你一看打不过人家,怎么办呢?你得侧着身子慢慢地走,可眼睛不能闲着,干什么呢?你得看地下有没有石头,你走到有石头的地方,首先是喊一声跳起来,趴到地上,两掌一拍地”
  一郎问:“拍地干什么?”
  传文比画着说:“拍地呀,你看我手里抓的是什么?”
  一郎说:“黄土。”
  传文说:“这就对了,这两把黄土噗地朝他眼睛扬去,一下子他就迷眼了。这个时候你再捡起石头,你想怎么收拾他就怎么收拾,明白了吗?这招还是你二哥教的,百战百胜!”
  一郎自己琢磨着,笑了
  文他娘正在拉风匣做饭。一郎从背后搂住了文他娘。
  文他娘说:“小老儿,干什么呢?又馋了是不是?别急嘴,锅里烀着猪蹄儿呢,一会儿锅开了你先吃,可别让你大哥看见,又好说俺偏心眼子了。”
  一郎不说话。文他娘拉着风匣说:“怎么了?小老儿,说话呀。”
  一郎轻声地说:“我,看黄历了,今天,我过生日。”
  文他娘一愣,旋又乐了说:“天啊,你怎么不早说呀?好,咱换饭!今晚咱炒八个热菜,娘给你擀长寿面吃,咱吃出点动静来!”
  当夜,朱家还真摆了一桌丰盛的宴席。打传武走后,就没这么热闹过。
  朱开山喝了个大红脸,说:“咱一郎的生日酒喝得差不多了,上面吧。”
  那文端着一碗碗热气腾腾的山东打卤面放到八仙桌上。
  文他娘说:“一郎,吃面吧。”
  一郎捋着圆滚滚的肚子说:“我,吃不下去了。”
  朱开山说:“一郎,这碗面你得吃,咱中国人过生日就得吃长寿面,这是个讲究。什么意思呢?就是图个吉利,长长远远,顺顺当当。你看看,这是山东打卤面。我告诉你,你吃了这碗面一辈子都能记得住,你看这卤里都有什么,酱油打卤,漂了一层蛋花,还有咸肉片、黄花菜、山木耳,这卤,只有地道的山东人才能打出来,以后不管你走到哪儿吃什么面,真要吃上一碗山东打卤面就不那么容易了。来!”他挑起长长一根面条,不由赞道,“好长,这是你娘的手艺,没个比,接着!”
  一郎张开嘴接着这根长长的面条,吃得吸溜吸溜的,一家人都给逗乐了。
  正热闹着,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文忙去开门。
  片刻,传文领着一对穿戴不俗的中年夫妇走进来。全家人愣怔怔地看着他俩。
  一郎突然呼吸急促起来,用日语喊了声:“爸爸妈妈!”哭着扑到中年夫妇怀里。
  朱家人全明白了,也全傻眼了。
  一郎的父亲不停地向朱家人鞠躬,用日语夹杂着汉语哭着说:“谢谢你们给了我的儿子第二次生命,我们以为他死了,我们回到日本后,又听说他被一家好心的中国人救活了,还曾经去找过我们,我们又从日本赶到这里。谢谢你们,你们是他的再生父母,我想领他走,可以吗?”
  见朱家人面面相觑,他急忙从兜里掏出一把钱来说:“这是我的补偿,不好意思,如果不够我还可以送来,请收下吧。”
  朱开山看着文他娘。
  文他娘说:“孩子你可以领走,钱,你给俺收起来,你别把俺们看扁了!”
  一郎母亲小声地问:“你需要什么?”
  文他娘轻声地说:“今天是孩子的生日,俺想按照中国人的规矩,你们让孩子吃完了这碗面再走!”
  一郎父母点头如捣蒜:“当然可以!”
  文他娘不看他俩,俯下身对一郎说:“一郎,吃面!都吃下去!这可是长寿面!”
  一郎看着文他娘,端起碗来,慢慢地吃,吃着吃着,肩膀抖动起来,突然放下碗,跪到文他娘面前,哭着喊了一声道:“娘”
  文他娘轻声道:“面吃完了,跟你爹娘走吧。”
  一郎说:“娘”
  文他娘一挥手,抬高了声音说:“走!跟你爹娘回家去!”
  说罢缓缓地走进里屋,脸上早已挂满了泪
  朱开山扶起跪在地上的一郎,动情地说:“好孩子,你是老朱家的第四个儿子,爹娘会一直想着你”
  一郎再次跪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转身向门外跑去。
  众人皆愣,传文欲要追去,朱开山阻拦着说:“让他去吧,我琢磨着他是想到秀儿了。”
  一郎泪流满面地跑到外头,跪在地头上,向着空旷地田野呼喊着道:“秀儿姐,秀儿姐”

  3

  传文哭喊着跑到屋里说:“爹,不好了,咱家马厩里的马丢了一匹,圈里的猪也死了不少,你快去看看吧!”
  朱开山面不改色说:“我早就说了嘛,不会这么太太平平安安稳稳,该来的都来了。”
  传文说:“爹,肯定是韩老海干的,我去找他算账!”
  朱开山苦笑道:“找人家算账?你的证据呢?谁能证明是他偷了咱的马,毒死了咱的猪?找人家算账是把脸送给人家打!”
  传文说:“这还用证据吗?谁跟咱家有仇?这不明摆着的吗?我去告官!”
  朱开山说:“你以为就你鼻子下长的是嘴,人家的也不是窟窿!”
  传文说:“那就这么算了?俺咽不下这口气!”
  朱开山厉声地说:“咽不下也得咽!人心向背这句话那文教没教你?咱家的人现在出门人家都戳脊梁骨,你现在去找人家说理,元宝镇所有的人都不会向着你说话!”说着语音悲怆起来道,“孩子啊,人这一辈子创出个好名声不容易呀,可要想臭了名声不费事,只要你一句话说得凉了大伙的心,一件事做得伤了大伙的情,再想挽回好名声就难上加难了!传文哪,咱老朱家的名声全让传武当成揩腚纸扔到茅坑里去了,咱得把它捡回来,洗净了,晾干了,晒它几个伏天的太阳,让老冬的冰雪冻几个来回,你再拿回来闻闻,说不定还有臭味儿呢!”
  传文跺着脚号啕道:“传武啊,传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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