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说当时西夷大军压城,当今圣上无暇分身,又有乱臣贼子划了渭河以东去。唉!真正是山河破碎,百姓零丁啊!各位道是如何?那朝廷上执掌玉玺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位江瑶章!上一回已然说过,这位江瑶章可不是常人,虽为女子,却胆识过人。曾为先皇挡过剑”
“先皇”慕容皓笑了笑,端起茶饮了一口。想起那个女子,心间顿时一暖。只是如今听别人讲着她的传奇,倒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原来她这一生在别人看来是这样的吗?
“先生呀,你说得这般精彩,可是真事?哪里就有这般女子?”
好生清亮的声音,茶楼里的客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青衫女子坐在那里。
那说书先生听得客人这么问,又咳嗽了两声,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位女公子可是不知了,便是现在你们能出来走动,能抛头露面,那也是沾了这位江瑶章的光了。”
“唉,只可惜了凤仪宫如今还是空着”
“这位江瑶章的父亲”
一时间茶馆里便七嘴八舌议论开来。只有慕容皓端着茶盏忘了放下。
“陆琣,我可是听错了?”
陆琣看着远处那个青衫女子面上也有些激动。似乎察觉有人看着自己,那青衫女子也向这边看来。看清之际,人也是一怔。
“人生何处不相逢”青衫女子执盏走来。面上笑意愈盛,只衬得黯淡天色越发无光。
慕容皓站了起来,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只是看着那人不肯放过一丝一毫。
“不请我坐坐?”女子偏头爽朗而笑,不是妘笙又是何人。
良久,慕容皓才叹道:“人生何处不相逢”
妘笙举了举杯子当先坐了下来。慕容皓摇着头笑意不断,长叹一声也跟着坐了下来。
“倒不知要说什么好了。”
“那便不说也罢。你我以茶代酒,敬这相逢”
慕容皓无话,只是饮那清泉入口此刻也觉得有些烈酒味道。待平复了些许,他这才开口问道:“这些日子怎的再无你的消息了?”
“为何要有我的消息?”
“你”莫然后皱了皱眉,看向那说书先生。“这天下没了你的消息,岂非少了许多故事。”
“你这是打趣我。难道我就是让人编排故事的?”
“我断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慕容皓沉吟着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妘笙一笑,接道:“只是觉得我该入主中宫,凤仪天下?”
是吧,这或许是世人所期待的一个结果吧。那说书人口中不也是叹息连连吗,没有给他一个好的结果,让这故事听上去像是半途而废。
“世人只道皇宫好可你怎会不知?”
“我只是想着,你要在他身边的。”
妘笙低眉不语了。
“难道他”
“不,他很好。”妘笙抬起头来,“只是我不想要或许是怕。”
“怕?”慕容皓不解,为她添了茶,待她说下去。
妘笙轻轻一叹,看着外面风听雨住行人渐多,思绪便也烦乱起来。过了半响她才道:“人总是会变的与其留在那里等着容颜枯萎,倒不如出来寻一个海阔天空。”
“这不像你。”
妘笙笑道:“如今,越发不知自己是个怎样的人了。”
“若不嫌弃,到我住处,我听你说来。想必比那说书人讲的要好。”
“怎会有那个好呢故事总要说得好听的,真要去经历了,远不是那么回事儿。不过我倒是想去你那里坐坐。这些日子亦不知你过得如何。”
“我大约是好的。”
慕容皓招来人结了账,带着妘笙转到楼下,二人也不坐车,只沿着才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的石板路向前走着。一路无话,只是各人心里都生出许多感慨来。就在这时一匹枣红色的马打南边而来,那马上是个身着鹅黄色衣裳的女孩。妘笙与慕容皓让到一边,却不想那女孩就停在了他们面前。
妘笙抬头看去,只见那女孩眉目如画,虽还有些稚气未脱,但在这天气里见着,倒是越发让人觉得像是一场春风吹来,吹开了柳梢上的那一抹鹅黄。
那女孩看了看妘笙,又看到是慕容皓,也不说话,只冷哼一声又策马而去。
“好生奇怪的女孩。”妘笙看着那女孩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远处,再回头去看慕容皓,只见他面上尽是无奈。“这时怎么一回事?”
“她是黎阳守备郑卓德的女儿郑爽。”
妘笙有些不怀好意地看着慕容皓笑道:“你怎知道得这般清楚?”
慕容皓轻咳一声,不予理会,只向前走去。妘笙便一把拉住陆琣,示意要他说个明白,陆琣苦着脸看了看慕容皓的背影,大着胆子在妘笙耳旁说道:“主子在黎阳城也是有些名气的才子了。这郑小姐嘛如今也未婚配”
陆琣没点明什么,但很多事情不用说那么明白别人也能理解。所以妘笙听完后点了点头。
“你们在说什么,还不快些,不然天黑也回不去了。”慕容皓回头招呼道,却见妘笙正对着他笑得一脸诡异。他看了看陆琣,索性转身不再等他们。
慕容皓的宅子布置得很清雅,当初离宫的时候,妘笙特地让他们多带了些银子出来,慕容皓还不愿要,只是到了如今他也才知道银子是何等重要的东西。
“我竟想不到,你会去做生意。”妘笙不可置信地听着慕容皓讲述这些年的过往,“我原以为你会放浪于山水之间,不问世事。”
“想要如此风雅,也得要银子。”慕容皓此刻倒也从容,“便是今日泛舟湖上,若无三五两银子,面上断寻不到那一份清雅的。故而有时候想来,真正让人感慨。”
“是啊最是风雅事,也需金银垫。”
“你呢,这些年是如何让过的?”慕容皓问道。
“自离宫后,我先是寻了江老爷对了,你还不知道吧。江老爷不是我亲生父亲。他是我娘的挚友,我我是打梁州逃出来的,后来投奔了他。我叫妘笙。”
慕容皓皱了皱眉,“既是你娘挚友,怎又把你送进了宫去?”
妘笙摇头,“这里面的事太复杂,一时说不清。我也不愿说清,只怕到时候伤了你的心慕容皓,这世上我最对不起的便是你。你可知?只是到了如今,却忽然发现,能让我安然相对的也只有你我不希望你伤心所以”
“不用说了。”慕容皓伸手握住妘笙的手,“都过去了。既然你不愿说,那就不要说了。让那些事都埋葬在皇宫里吧”
妘笙点了点头,“总之现在我很开心能够遇见你。让我想想,这些年我还做了什么我没有寻到江老爷,不过慕容瞮说他去了大悲寺和空明大师一道参演佛法。后来我去了一趟西北,差点儿就去了西夷人的地方。”
“西夷?你怎么想去那里?”
“嗯就是想去看看。当初让我这么费神的是些什么人。”
慕容皓失笑,如今看着妘笙倒是越发洒脱了,再不是宫里那里低眉顺目的女子了,“恐怕最让你费神的不是西夷人。”
“也许吧”
“他心里总是有你的”
说到这里,二人又沉默下来。妘笙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天空,淡淡道:“那就让他记着好了总比让他忘了的好不说他了。说说那位郑小姐吧,李大公子?”后面的话带着些俏皮,慕容皓听得一怔。
“莫要听人胡说。”
“是不是胡说我自己有眼睛。今日那郑小姐看着我的眼神可不见得友好。”
“我与郑小姐也只不过是数面之缘,连交情也是谈不上的。”
“这世上你也不信一见倾心吗”二人虽极力不想去说关于那座皇宫的事,可他们的半生都葬在了那里,如今一句话说来,不经意又牵扯了前事。这一见倾心,不让人想起明如月,又会想起谁?
“对不起”妘笙懊恼地低下头去。
“没事。妘笙,我已经放开了。你还这般顾忌,是你还没有放开也许那里还有值得你留恋的人”慕容皓站了起来,“天色不早,你早些休息吧。明日我带你去逛逛吧。”
一夜无话,次日倒是晴天。妘笙收拾妥当出得门来,慕容皓已在那里等她了。
“这就出门去?连早饭也不让我吃吗?”妘笙理着袖口下了台阶。
慕容皓笑道:“这间馆子的早点很是出名,带你去尝尝。”
“什么东西连你也赞不绝口?倒是要去吃吃看了。”踏着晨光,新的一天总是令人欢喜的。只可惜这一路并不怎么顺利。二人出门自是乘了马车,可走到一半就被人拦了下来。
妘笙猜想拦车的必定是那位郑小姐,所以倒不着急,只是慕容皓皱着眉探出身子看去。
外面来的果然是郑小姐,依旧骑马。
“李公子。”郑爽见了慕容皓这般叫了一声,可转眼就瞧见妘笙歪在马车里,立刻郑小姐就变了声气。“李公子这是要往哪里去?”
慕容皓苦笑一二,答道:“正带着友人去尝尝临江楼的早点。郑小姐这么早不知是要去哪里?”
妘笙心里一叹:只怕也是要去临江楼了。
“我正好也要去临江楼。你那位朋友是“
妘笙知道躲不过了,便也凑过来对郑小姐笑了笑,“我叫妘笙,是李公子的朋友,初到此处。郑小姐若是不嫌弃,不如我们一同去吧?“索性做得大方一些,妘笙也不愿同那等小女孩较真。
郑爽哪里知道妘笙这般好说话。她原以为她是慕容皓的情人。只是照目前的情形看,似乎又不是。
“我坐不惯马车,你们慢慢来把,我先去临江楼等你们。“郑爽说完也不多留,就策马而去。
慕容皓叹道:“你何苦招惹她”
“我哪里招惹她了。我不请,她也是要去的。”
慕容皓摇头,命人赶马车继续前行,只是那心情却再无什么轻松可言了。到了临江楼,郑爽已定好了位子点好了菜。
“临江楼最出名的就是这个小枣蒸饼了,妘姑娘一定得尝尝。”待三人坐定,郑爽便对妘笙说道,“不知道妘姑娘是专门看李公子的呢,还是”
妘笙笑着看了慕容皓一眼,对郑爽道:“我早闻黎阳风光,这一次是来黎阳游玩的,不想再这里遇见了李公子。我与李公子是故交,既遇见了,难免要去打扰一番。”
妘笙的话让郑小姐的心七上八下的,不是专程来访,但又是故交这到底是个怎样的局面?小女孩怎敌得妘笙这等在宫里浮沉的人,心里想什么,那脸上便都写了出来,让妘笙在一旁偷笑不已。
“哦”郑爽不无失意地应了一声。
“快吃吧,都凉了。”慕容皓无心看她们,只顺手给妘笙夹了一块蒸饼。妘笙只做好笑,也不再解释,只等着以后好好盘问慕容皓。
这一顿造早饭吃得有些怪异,反正除了妘笙,另两个人几乎都没有吃饱。
“李公子不是要带我去看看黎阳城吗?”妘笙似乎是故意的。慕容皓却有些不解,为什么要如此做?
郑爽却根本没想这么多,直接说道:“黎阳城没人比我更熟了,不如让我带妘姑娘去玩玩吧。”
“昨天听李公子说郑小姐是黎阳守备的掌上明珠,有郑小姐相待,真是妘笙的荣幸。”见慕容皓欲说什么,妘笙又忙接道,“其实李公子生意也颇为繁忙,有郑小姐在,李公子就不必为妘笙耗费时间了。”
郑爽看了慕容皓一眼,有些得意。“既然如此,那李公子,不如就让我代你尽一尽地主之谊吧。”
慕容皓皱眉不语,只是看着妘笙。妘笙安抚一笑,越发让人不知她的打算了。
“也好”他终还是信她的。
“那我们现在就走吧,这黎阳城可有许多好玩的地方呢。”
黎阳城真的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但是妘笙却并不真正看得入眼。自离宫后,大江南北她哪里没去过,奇风异景她什么没见过?今日如此,于她不过是想要看看这位郑小姐罢了。
二人行至一处宝刹,见得游人如织,香火鼎盛。但越是在热闹地方,妘笙倒是越觉得冷清,热闹总归是别人的热闹。
“我们进去求支签吧,很灵的。”郑爽提议道。妘笙点头答应了,想着借此把那郑小姐问上一问。看她对慕容皓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殿上也不知供奉的是哪位菩萨,或许这天下间的菩萨大都是一个样子的,总之妘笙没有认出来那慈眉善目的雕塑是谁。随着郑爽跪下求了一支签。拿着那支签时,妘笙心里忽而顿了顿,只看着郑爽含羞带笑地去解签了。那等小女儿态,让人生出几许羡慕来。想妘笙自梁州战火失去双亲便一味报仇后来入得宫中万事小心,再到后来虽大权在握,却也未曾恣意挥霍。到一切平息眼见得幸福唾手可得却又害怕起来,离了宫去。算起来这半生竟无什么开心时候。
“妘姑娘,快来解签啊!”郑爽那签一定是上上签,她的笑容像是那迎春花一般,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