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那些伤口,生怕一不小心会弄疼了慕容瞮。
“没事的,已经不疼了”
江妘笙咬着下唇,没说话。
“真的没事了,要不我自己来吧。”
慕容瞮伸手要去拿那毛巾,江妘笙却死活不放。顿了顿,她才平静了些。
“让我来吧。”
说着她就掀开慕容瞮的衣服,仔细地用毛巾擦拭着伤口的四周。她的动作已经很轻了,但手下的肌肤还是紧绷着,止不住微微颤抖。
“一定很疼吧”江妘笙吸了吸鼻子,“你忍一忍秦太医说了,这药有些疼,但是对伤口很有好处”江妘笙的话像是在安慰自己。在没见面的时候他也埋怨过,为什么就她一个人在这宫里苦苦支撑呢?虽然也知道慕容瞮在外不容易,可是总归隔着千里万里,那份不容易也就淡了。人总是这样的吧,总觉得自己付出的够多了,而别人总没自己付出的多。但现在亲眼见到慕容瞮的伤口,那些不平,就显得那么可笑了。
“江妘笙,没事的。”
他总是叫她的全名,因为不愿让她只做他的附属。一路看着她成长,从默默无闻的后宫女子,到如今叱咤风云的江妘笙。但在这一刻看着她为自己如此,忽然就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还是错。或许该好好保护她,或许不该让她面对这么多
“没事的”江妘笙点了点头,像是在给自己鼓励,“没事的。你已经回来了,我撑到你回来了,这半壁江山,我为你守住了”
慕容瞮伸手擦着江妘笙脸上不断滑落的泪珠,他突然不知道要去如何安慰眼前的这个女人了。或许,她并不需要自己的安慰了,因为虽然泪水不断的滑落,但她的目光已经坚定。
清理了伤口,喝了内服的药,慕容瞮终于很舒服地躺下了。江妘笙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两人默默相对,此时无声胜有声。
接下来的两天,慕容瞮都被好吃好喝的养着,西北作战的大军也都到达了帝都,在城外安营扎寨,稍作休整。
正月初三,忌土木,宜出行。
承乾宫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不是人多了多少,而是人的精神好了很多。那种因为一个人而生出的希望,让人在这新年伊始看上去朝气蓬勃。
“昱王殿下驾到——”
不合依制,但是每个人都觉得并无不妥。在乱世里,一切规矩礼仪都是要让到一边的。
慕容瞮精神抖擞地迈进了承乾宫,大臣们这才有些为念,因为不知道要如何称呼。按理说叫昱王没错,可遗诏上已经说让昱王接任皇位可是要叫皇上,这登基大典也还没来得及
慕容瞮走到龙椅旁边却没坐下,每个人的眼睛都盯着他。慕容瞮抬起头看着众人道:“各位大人,西夷来犯,本当同仇敌忾。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敌之责。然,皇兄慕容旭,竟在西夷来犯时分国裂土。这置家国于何处,置百姓于何处?如今山河破碎,百姓受苦。瞮虽才疏学浅,也愿为国为家出力。各位大人不与贼子同船,足见清明。瞮代天下百姓谢谢各位大人了!若给位大人不弃,还望能助我扫平贼寇,再复河山!”他深深一拜,众人都不敢受,一时大殿内跪了一地。
“先帝遗诏,命殿下即位。如今贼寇作乱,还望殿下早登大位,已定民心。”赵汝辉的话无疑是一个很好的台阶,但慕容瞮却没顺着下。
“若河山不复,瞮有何颜面面对先帝?更遑论即位。赵大人,望能体谅瞮此时心境。若河山不复,我慕容瞮绝不即位!”
“殿下一心为国,乃我社稷之福。”
一片歌功颂德之声。慕容瞮不经意地扫了东厢一眼,那里面,江妘笙正喝着茶,含笑听着外面的动静。
话是说的漂亮,但底下的人也听得明白。昱王殿下不屑为这半壁江山之主。要做,就一定要是天下之主!
当天慕容瞮虽未称帝,但大臣们都向他汇报了各部衙门的情况。待听完汇报,大体了解了帝都局势,简要商量了一下对策,就已经是薄暮向晚了。
江妘笙吩咐孙显去慕容瞮身边提醒一下,毕竟他的伤还没有完全好。
这孙显自陆琣离开后就做了承乾宫的总管,此刻从东厢房出来,先对慕容瞮行了一礼,道:“殿下,天色不早了,还是先用了晚膳再说吧。”
有眼尖的大臣看见孙显从东厢房出来的,揣测着里面坐着的贵人是谁,不消一二便忙附和着孙显说道:“事也不可能一下做完。殿下保养好自己个儿的身体,这才是百姓之福。我等先行告退。”
慕容瞮皱了皱眉,但也不好反驳江妘笙的意思,当下点了点头让众人散去。
“这样劳心劳力,你也该换药了。”江妘笙扶着人从东厢房里出来,有些昏暗的大殿里越发映的她风姿摇曳。慕容瞮一笑,面上有些倦意,但精神依旧很好,“不妨事,倒是你,在里面坐了一天,闷不闷?”
江妘笙摇了摇头,走到慕容瞮身边,拿起他们方才商议的记录看了看,又放下道:“自己做时只觉得累,其他还不曾觉得如何。今儿听你同他们说话,我才晓得,原来这些日子我是这般模样越发不像我了”
“怎么不像?人本有成长,一生何其漫长,难道都只是一成不变?”
江妘笙偏头想了想,释然一笑。
慕容瞮又拿起一份册子递给她,“你看看,这是近来的账目,和你心里的可有出入?”
江妘笙接过那册子却没看,只是拿在手里摩挲着。她一双眸子半闭未睁,看着手里的册子闲闲的说道:“不必看了,哪里会没有出入,只要明面上过的去也就是了。只是”江妘笙皱了皱眉,抬眼看着慕容瞮,“如今朝廷确实拿不出银子来了靖王撤卷走了很多银两,这些日子西北战事的开支也不小。如今又要支持渭河的防守”
“唔”
“其他尚可节俭,但如今靖王哪里少不了要打仗的,军饷开支省不下来。你可有什么法子没有?”
慕容瞮也为这事儿头疼。他在殿上来回走动,步子并不快,但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人心上。
“那些账目上还有大约一百万两,实际上能动的还有多少?”
“七十万两。”
慕容瞮停下脚步,负手言道:“拨五十万两入军中江妘笙,随我去江都郡吧”慕容瞮转头看着江妘笙,两人之间略隔了些距离,让彼此看起来都有些面目模糊。
江都郡是渭河以西的郡县。慕容瞮要去那里,目的显而易见。
江妘笙笑了笑,一步一步走近了慕容瞮,直到看清他眼中的一丝期盼,直到看清他鬓角的那一抹风霜。
第四十章 时不待我
马车外的风物不断地变换着,但车里的人却恹恹地不想去看了。以前不断地想过出来后会如何如何,而今倒是出来了,却平静地很。江妘笙慵懒地叹了一口气蹭了蹭暖暖的狐裘,不知道慕容皓出宫的时候是否也是这般平静。江妘笙没有把慕容皓的事儿告诉慕容瞮,但想来他也不会不知道。只是已经尘埃落定,多问无益。
忽而一阵寒风,让江妘笙皱了皱眉睁开眼来。慕容瞮挑起帘子笑道:“我连夜赶路去江都郡,你们慢慢来,今天在驿站休息一晚,明天再进城,如何?”
江妘笙想了想,道“也好。”于是那帘子又落下,只听得一阵马蹄声远去。
“主子,要热茶吗?”妙彤在马车里替江妘笙掖了掖脚尖那儿的锦缎。
江妘笙摇了摇头,又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
汇总了最新的消息,理清了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才知道原来慕容旭之所以能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河东扩展,是因为慕容博的缘故。不知为何,慕容博竟站在了靖王那一边。江妘笙嗤笑,果真是一丘之貉。不过这样也好,要是慕容博帮了昱王,那自己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处了。
如今双方对峙,河东富庶但兵力不及昱王,且慕容旭名不正言不顺。而河西兵多将广,但钱粮欠缺。如今天寒地冻,也不知这一去是个什么局面。江妘笙揉了揉额角,虽说一切都让慕容瞮去操心,可自己又能这般轻松地放下吗?为这江山,她实在付出了许多
入了夜歇在驿站。虽然一切简陋,一应用物也还齐全。江妘笙下了马车不由自主地伸了个懒腰,只觉得这寒风凛冽却让人精神抖擞。妙彤伺候着江妘笙去了上房,其余人等也都胡乱寻了个地方休息,只盼着明日入了江都郡在好生休整。
用过晚饭,大多数人都已经睡了。只是江妘笙一整天困在车里,此时精神倒是难得的好。她推开窗瞧见月色皎皎,便想出去走走。妙彤本要跟着,但江妘笙见她哈欠连天的就制止了她。
“我只在这外面走走不会有事的。”江妘笙让妙彤先睡,自个儿捡了狐裘披风出了房门。
驿站的夜色静悄悄的,但是与宫里的静却又完全是两回事。江妘笙故意走在雪地里,偶尔还踢一下雪玩耍。只觉得在这样的静夜里,人也是自由的,快乐的,恣意的。不像在皇宫里,那样的静,仿佛坟墓。
天上明月高悬,哪怕四周都是黑漆漆的也不觉得吓人。江妘笙在驿站撕走漫无目的的走着。只觉得难得的惬意和轻松,一切名利如浮云,爱恨如尘埃。
“江瑶章好兴致。”冷冷的声音仿佛是从地狱里发出来的,一来把人也卷进了地狱。江妘笙僵立不动,眼睛却大张着,小心地搜索着。
“江瑶章不必害怕,我不是来杀你的。”
江妘笙还是没有动。
“这里有一封信,本想送到江瑶章房里去的,可惜驿站里人太多好在江瑶章有这么好的兴致”
“放在那里吧”江妘笙控制着自己的声音,没露出什么胆怯,“不知道是谁这么用心想着我。”
“靖王殿下一直对江瑶章的风姿念念不忘”
靖王的人江妘笙皱了皱眉,一封信轻飘飘地落在了她一尺之外。四周又静了下来。
江妘笙没有迟疑很快拿起了那封信,就着月光看了。
信不长,但江妘笙却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那些字仿佛有生命一般,一个劲儿地往她脑子里蹦。
“慕容旭这又是什么把戏”
天明,一切照旧。暗夜里的事早已无踪。
江都郡地处渭河以西,往来交通便利,是商贾云集之所。只是眼下这些商人们都在想着搬家。入了城,往日热闹非常的街市也冷清了不少。江妘笙仔细打量着这座城,那些整齐的民居,宽阔的街道,都让她想起了记忆中的梁州。或许,每个地方都是这样的吧。人只要活着,柴米油盐酱醋茶,少得了哪一味呢?所以,都有这样的一些店铺,都有这样的一些街道。
马车很稳当地停了下来,下车的那一刹那,看着慕容瞮伸过来的手,江妘笙迟疑了一下才伸出自己的手去握住。那一刹那,江妘笙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个问题来,他是谁,我又是谁?
眼前的人虽风尘满面但依旧俊逸不凡,而自己呢?虽衣着华美,但早已是残花败柳了吧
慕容瞮并未发现江妘笙有什么不妥,他正神采奕奕地讲述着眼下的局势。其实他们的胜算还是很大的。江妘笙含笑听着并不插话,只是昨晚月光下那些字又冒了出来,撕扯着她的神经。
“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
我们,他说我们。
江妘笙看着慕容瞮,想让自己理解他话里的意思。可却颓然地发现,自己寻不到答案。
“带兵打仗我并不如你,一切由你定夺吧。我有些累了,先去休息。”江妘笙对着慕容瞮笑了笑,转身走向为她安排好的房间。
妙彤见江妘笙回到房间后精神不振,便关切地问道:“主子可是昨夜出去受了凉?”
“妙彤。”江妘笙的声音有些高,她自己也觉了出来,忙摆了摆手,放缓了声音道:“昨天夜里出去的事不要同别人讲。”
妙彤不解,但知道昨夜一定出了什么事。可眼下还有什么不能讲呢?难道主子还是不信任昱王吗?
“我还没有做出决定之前,不要同任何人说起这件事。”
“主子要做什么?”
江妘笙顿了顿,垂头看着地面,“我也不知道最后会是个怎样的结果。”说罢自嘲一笑,打发了妙彤出去,自己在房里坐着,脑子里一片混乱。到吃晚饭的时候,慕容瞮来敲了敲门,江妘笙推说身体不舒服没有出去。慕容瞮虽觉得有些不对劲,但眼下事物繁忙一时也顾不上多问。
江妘笙就这么在屋子里关了一天,只是妙彤进来送吃的的时候见她还是一脸苦色,便知道这一天也没能让江妘笙作出决断。也不知是怎样的事情,竟让她这样苦恼。
“主子,无论如何先吃了饭再说吧。”
“我没胃口。”江妘笙叹了一口气,“我只觉得头疼得要死。”
“主子究竟在为什么事发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