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能够完全了解你吗?”
“是的,你能够。你的境况很幸运,你无需害怕,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一切。但是即使你了解了我的全部旨意,我也不愿由你去做任何有害于你自己的事情:只要有可能给那些不了解我的人以口实对你施加迫害的事情,你都不要想着去做,你也不会想着去做。目前你完全满足于你拥有的一切,你不想别的事和别的人,将来也不会去想,我可以向你敞开心扉。”
“把你的名字告诉我,你告诉过我历代女皇的名字,可是从来没有提到你自己的名字。”
“你要我告诉你我自己的名字吗?你瞧着我,听我说吧。”(五)
“你瞧着我,听我说。你听得出我的声音吗?你认得出我的面孔吗?你见过我的面孔吗?”
不,韦拉·巴夫洛夫娜还没有见过她的面孔,根本没有见过她本人。她怎么又好像觉得见过了呢?自从她常跟他(指基尔萨诺夫)在一起谈心,自从他总是瞧着她、吻她,这一年以来她经常看见这位光明美人,而且美人也不回避她,正像她不回避他一样,美人常常是整个身子出现在她面前。
“不,我没有见过你,我没有见过你的面孔。你曾来到过我的面前,我看见过你,但是因为你被笼罩在光轮之中,我看不清你,我只看出你比任何人都漂亮。你的声音我听见过,不过我只听出你的声音比任何声音都悦耳。”
“你瞧,我要为你暂时减弱我的光轮的灵光,我的声音叫你听起来也暂时失去它往常的魅力。对你来说,我暂时不再是女皇了。你看见吗?你听见了吗?你认出来了吗?好了,我又是女皇,并且永远是女皇了。”
她重新被她的光轮的全部亮光环绕着,她的声音又变得难以形容地动听了。可是她不再当女皇了,好让人家能认出她来——暂时不当,难道是真的吗?韦拉·巴夫洛夫娜难道看见了这面孔,也听见了这声音吗?
“好,”女皇说,“你想知道我是谁,你已经认出来了。你想打听我的名字,我没有自己个人的名字,我的名字跟作为我的化身的那个女性是一个名字,我的名字就是她的名字。你看出我是谁了。什么也比不上人更崇高,什么也比不上女性更崇高了。我就是作为我的化身的那个女性,正在爱着,并且被爱。”
不错,韦拉·巴夫洛夫娜看见的正是她自己,正是她自己,而又是一个女神。女神的面孔正是她自己的面孔,正是她的活生生的面孔,她的面孔远非完美无瑕,她每天都能看到不止一张比它漂亮的面孔。这是她的面孔,当它被爱情之光照亮时,它的美貌竟然超过了古代雕刻家和伟大绘画时代的大画家遗留给我们的一切标准美人。不错,这正是她自己,然而是被爱情之光照亮了的。即使在美女匾乏的彼得堡,比她貌美的人也有千百个,而她的美貌在此时此刻却超过了卢浮宫的阿佛洛狄忒雕像①,超过了我们至今所知道的一切美人——
①即米罗岛出土的维纳斯雕像。
“你在镜子里只能看到你本人的模样,看不到我。你在我身上看到的你自己,正是那爱你的人所看到的你。在他看来,我和你已融为一体。在他看来,任何人都不如你美貌,一切艺术典范在你面前全都黯然失色了。对吗?”
对,对啊!(六)
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你要了解,我……
我跟阿斯塔耳忒一样享受着爱情,她是我们所有接替她的女皇的始祖。我跟阿佛洛狄忒一样为自己的美被人观赏而陶醉。我跟“贞洁女皇”一样对贞洁充满着虔敬的感情。
可是我心中这一切情感跟她们的不同,而是更充分、更崇高、更强烈。“贞洁女皇”跟阿斯塔耳忒,跟阿佛洛狄忒的情感已在我心中融合为一。并且,这些力量中的每一种,由于跟别的力量结合在一起的缘故,而变得更加强大、更加精良了。但使这每一种力量获得更大的、更强大得多的气势和魅力的,却是唯我所独有而为前代任何一个女皇所不具备的新东西。我身上这个新东西便是我与她们不同之处:相爱的人们拥有平等的权利,他们作为人相互之间是一种平等关系。仅仅凭这一样新的东西,我的一切就比她们的美好得多,美好得多了。
当一个男子承认妇女享有跟他一样的平等权利时,他才会抛弃那种把妇女视为自己的私有财产的观点。那时她爱他也像他爱她一样,仅仅因为她愿意爱,如果她不愿意,他便没有任何权利强迫她,正如她没有权利强迫他一样。因此我享有自由。
有了平等和自由,历代女皇遗留给我的东西,也获得了崭新的性质和高度的魅力,这种魅力,在我之前人们是没有领略过的。跟它相比,前人所领略到的一切简直算不了什么。
在我之前,人们不懂得充分享受爱情,因为如果没有两相爱慕者双方的自然的吸引,那么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可能怡然心醉。在我以前,人们也不懂得充分享受自己的美被人观赏时所获得的愉悦。因为如果美不是由于自然吸引而被发现的话,人就不可能在被观赏时怡然心醉。缺乏自然吸引的享受和愉悦,比起我的享受和愉悦来是平淡乏味的。
我的贞洁超过那位只讲肉体贞洁的“贞洁女皇”:我的心灵也贞洁。我是自由的,所以我不会骗人,也不会装假,我不会说一句言不由衷的话,也不会没有好感就跟人亲吻。
可是我身上的新东西、那使历代女皇产生高度魅力的东西,它本身便构成了我的一种超凡的魅力。有仆人在旁边,主人觉得拘束,在主人面前,仆人也觉得拘束,人只有跟一个与自己平等的人在一块才会感到完全轻松自然。同一个比自己低下的人在一起太乏味,只有跟与之平等的人在一起才会十分快乐。因此,在我以前,连男子也不懂得美满爱情的幸福。他们在我以前所体验到的还称不上是幸福,只不过是短暂的迷醉罢了。至于妇女,在我以前的妇女多么可怜!那时候她们是受人支配、任人奴役的角色。她们感到胆战心惊,她们在我以前对爱情几乎全然不懂:有恐惧的地方就没有爱情……
所以,假如你想用一个词来说明我是什么人,这个词便是“权利平等”。没有它,肉体享受和美的观赏都是平淡乏味、令人厌恶、卑鄙下流的。没有它,就不会有心灵的贞洁,即使有肉体的贞洁,也只是用来骗人而已。有了它。有了平等,我才有自由,没有自由也就没有我。
我把一切都告诉给你了,你也可以去告诉别人,包括我现在的情况。不过现在归我统治的国家还小,我还应该保护自己人,不使他们被那些不了解我的人诽谤,我还不能向所有的人表白我的全部意旨。可是我会向所有的人说明它的,当我的国家统治了所有的人,当所有的人都变得体魄健美、心灵纯洁的时候,我将向他们展示我全部的美。但是你特别幸福,你的命运特别好。我不会让你感到困惑,也不会使你受到不良影响,我可以告诉你,等到不是像现在这样为数极少的人,而是所有的人都有资格承认我是他们自己的女皇的时候,我将变成什么样。我只告诉你一个人有关我的未来的秘密。你要信守秘密,你听着吧。(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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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啊,我亲爱的,现在我了解你的全部意旨了。我知道它定会实现。但是它将怎样实现呢?那时候人们将怎样生活呢?”
“我一个人不能给你讲清楚,需要我的姐姐来帮忙,你早已见过她了。她是我的主人,又是我的仆人。我只能成为她要我成为的样子,不过她又是在为我工作。姐姐,来帮帮忙。”
“姊妹们的姊妹,未婚夫们的未婚妻”来了。
“你好,妹妹,”她对女皇说,“你也在这儿,妹妹?”她对韦拉·巴夫洛夫娜说,“你想看看我调教出来的女皇统治所有的人的时候,人们将怎样生活吗?你瞧吧。”
一座庞大的建筑物,这种建筑物就连在今天最大的京城里也只有几座,或者干脆说,今天连一座也没有!它高耸在田野和草场、花园和树林之间。田野里长的都是我们俄国的庄稼,不过又跟我们的不大一样,而是长得密密实实,茂盛丰饶。难道这是小麦?谁见过这样的麦穗?谁见过这样的麦粒?今天只有温室里才能长出这样饱满的麦粒和密实的麦穗来。田野就是我们俄国的田野,可是这样的花朵今天只能在我们的花圃中见到。花园中有柠檬树和检子树、桃树和杏树。怎么都生长在室外呢①?哦,周围还有许多柱子呢,对了,这是几个被掀掉屋顶过夏的温室,是为了让这些树在夏季见见天日。树林倒是我们俄国的树林:橡树和椴树、槭树和榆树,是的,树林跟今天的相同。都受到很细心的照料,其中没有一棵病树,但还是那些树林,只有它还跟今天一样。然而这座建筑物——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建筑式样?今天没有这种式样。不,已经有了一个轮廓——塞屯汉山丘上的宫殿②:到处是铸铁和玻璃,只见铸铁和玻璃。不,不只是铸铁和玻璃,这仅仅是建筑物的外壳,它的外墙,里面才是真正的房屋,一座极为高大的房屋:它被由铸铁做骨架通体透明的建筑物像套子似地罩着,它的每层楼都有宽阔的游廊与那建筑物衔接在一起。这内屋的建筑有多么精巧,窗间墙多么狭长,窗子可又宽又大,跟楼层一般高低!内屋的石墙像一排壁柱,无异于给那些面对游廊的窗子镶上了框架。这是什么样的地板和天花板啊?这些房门和窗框是用什么制做的?这是什么?银,白金?家具也几乎都是这样。这儿摆上些木头家具只是独出心裁,不过为了别有一番情趣而已,但所有其余的家具、地板和天花板都是用什么做的呀?“你试着动动这把扶手椅子。”年长的女皇说。这种金属家具比我们的核桃木器还轻巧。这到底是什么金属呢?哦,现在我知道了,萨沙让我看过同样的一块小板子,它像玻璃那么轻,现在已经有这种材料制做的耳环和胸针了。对,萨沙说过,铝迟早总会代替木材的,也许还可以代替石头呐。这种铝制品真多!遍地都是铝、铝。自与窗之间的空隙挂满了大镜子。地板上铺着多好的地毯!这间大厅的地板有一半是光露着的,从这里看得出它也是铝做的。“你看,这块地板质地不光。因为小孩要在这儿玩,大人也跟他们一起在这儿玩,这样地板就不能太滑溜了。那间大厅也没有铺地毯,那是舞厅。”处处是南方的树木和鲜花,整座房子好比一间宽敞的大暖房——
①北国气候寒冷,柠檬等树只能种在温室中。
②塞屯汉,在伦敦北郊。一八五一年英国政府为举办盛大的世界博览会在伦敦海德公园建造了一座用铸铁和玻璃制做的展厅,称为“水晶宫”。一八五四年,这座建筑物移至塞屯汉山丘。
这座比宫殿还要富丽堂皇的房子里究竟住着些什么人?“这儿住着许多人,许许多多的人。走,我们能看见他们。”她们来到一个从最高层的游廊伸出去的阳台上。韦拉·巴夫洛夫娜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呢?这些田野上布满一群一群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还有小孩们混杂相间,到处都是人。不过还是青年占多数,老头儿很少,老太太更少,小孩比老人多,可还是不很多。小孩大半留在家中干家务活,他们几乎承担了全部家务活,他们很喜欢于这个。有几位老太太同他们在一起。老头儿和老太太很少,是因为这儿的人衰老得晚,这儿的生活又安定,又有益于健康,能使人保持旺盛的精力。”田野上干活的人群差不多都在唱歌。不过他们在于什么活呢?哦,他们是在收庄稼。他们干得真快!他们怎能干得不快,他们怎能不歌唱!原来机器几乎代替了他们的全部劳动——从收割、打捆到运送,人几乎只要走动走动,管管机器就行。而且他们给自己安排得舒舒服服,天气炎热,可是对他们毫无影响:他们在干活的那块田地上支起一个大凉篷,活儿子到哪儿,凉篷也推进到哪儿,他们给了自己一片凉爽!他们怎能干得不快不开心!怎能不歌唱!连我也愿意这样来生活!他们的歌唱不完,永不断,他们唱的是我不熟悉的新歌,但是他们也想起了唱我们俄国的歌,我知道这首歌:
我们俩会像贵族老爷一样生活:
那些人都是我们的朋友;
只要你心里有什么希求,
我和他们统统都能弄到手……①——
①引自柯尔卓夫的《逃》(一八三八)。
活一干完,所有的人都朝着那座建筑物走去。“我们再走进大厅里,看看他们怎样吃午饭,”姐姐说。她们走进一间最宽敞的大厅。大厅中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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