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怎么不记得!当时大哥与你说若凤儿果真嫁不出去,大哥便娶了你,可是这样说的么?”
那凤儿见展昭害羞,便咯咯笑的花枝乱颤。却听王干娘啐道:“去去去!你个小丫头片子甚么不好提,却提起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玩笑话来!那时你展大哥才多大点儿,还没出蛋壳儿呢,却知道个甚!那点孩子话哪能当得了真!偏又要戏弄他。谁不知道你这大哥是个实心眼儿的,若是听了你这话又认真起来,却不是教你这位新嫂子喝那些陈年的旧醋!今个儿看我不撕烂你这猴儿的嘴!”说着便作势要打。
那王凤儿甚是伶俐,见王干娘要打她,忙一闪身,却躲到庞昱身后,笑道:“娘饶了我这回罢,凤儿再不敢了!”说罢却又贫了两句。待玩笑过了,却执了庞昱的手,正色道:“嫂子千万莫要往心里去。我是个乡下粗心眼子的媳妇儿,平时也跟他们贫嘴惯了。嫂子若生气打我两下便是,莫要将大哥给冤枉了!”说着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将庞昱打量了一回,却回头向王干娘笑道:“娘!娘你大小时就常向我们说那月宫里的嫦娥有怎生的好看,我还不信。心想哪就有那样的人儿,能让这世间的人个个都惦记着?谁知如今可是见了!这活脱脱站在眼前的,可不就是一个天仙似的可人儿!”
那王干娘笑道:“可不是?我说她这般细皮嫩肉的,模样儿也定是不差。只可惜干娘看不见了,小凤儿你眼神好,口才也好,你却说说,你展大哥的媳妇儿是怎生个模样儿?”
那王凤儿本就是个伶牙俐齿之人,又习过几句诗书,此时见干娘叫她形容庞昱姿容,便寻思要贫一贫嘴,遂欢喜道:“娘你听我说。她呀——芙蓉面,桃花眼,眉似柳叶分浅浅。发如丝,肌赛缎,巧笑盈盈人婉转——哎呀,却怎生说的尽哩!干娘若定要我说,我便也只好说这哪里是肉体凡胎,倒是尊羊脂玉琢出来的仙女像儿!”
那王凤儿一段半文不白的话出口,满屋子的人都笑。王干娘笑骂道:“我呸!你个油嘴滑舌的小猴儿,从你爹那里东拉西扯来攒在肚里的几句诗书,倒都用到这里来了!若真如你所说,那你展大哥可不当真是娶了天上的仙女了?!”
听王干娘如此说,那王凤儿笑道:“便是天上的仙女,怕也没有嫂子的这副好模样儿!”便伸手捧了庞昱的脸,笑道:“看看这脸盘身段,莫不是女娲娘娘拿上好的细面团儿塑出来的,怎生就能俊俏成这般?好一棵细嫩嫩的水葱儿!”
王干娘笑道:“怕是把你比下去了吧?不瞒你们,这乡里乡亲的也常夸我老婆子和两个儿子都有福气,娶的媳妇是百里挑一的俊俏。可如今听你这么一说,这小昭儿的媳妇是下凡的天仙,你和平儿便只好在地上做一对烧糊了的馒头罢!却是也不是?”
王干娘这么一说,一家人又是一阵大笑。庞昱好奇,便留了留意。那王凤儿机灵俊俏,自不必说。那二牛儿的媳妇叫平儿的,也坐在桌边,庞昱瞧了瞧,见她鹅蛋脸,杏子眼,弯弯蛾眉,白净肌肤,倒也颇有几分姿色。只是动作甚是腼腆,未语面先红,竟是个文文静静的古典美人儿。此时见庞昱看她,脸颊上顿时飞起两朵红云,却将头低下去了。
一时众人笑过,那王干娘叹了一口气,道:“听凤儿这么一说,倒真是个俊俏的小媳妇儿。可惜干娘看不见喽,干娘看不见昭娃子的媳妇是个怎生模样喽唉这不中用的眼睛若是再晚几年瞎还真是老了!”说着便又伤感起来,道:“还有展忠那个老头子,活着的时候天天念叨他家少爷,念叨少爷怎的还不娶媳妇生儿子可如今他家小昭儿娶了妻生了子,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回来了,没成想他看不见了”说着说着,那眼泪却又掉下来了。
见王干娘掉泪,满屋子的人顿时敛了声。还是那王凤儿机巧,见此情状,忙走到王干娘身边,拉了她的手,嗔道:“娘!您看看您!展大哥不在的时候整天唠叨他,如今人家回来了,还带着漂亮媳妇和大胖小子,正是应该高兴的事嘛!咋的又哭起来了哩!”说着便伸手为王干娘拭泪。
叫那王凤儿这么一劝,王干娘顿时省过来,忙抹干眼泪,道:“你瞧瞧!还是小凤儿说的在理,今个儿咱们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正是应该高兴才对,却提那些伤心事做啥哩!真是老糊涂了!”说着忽又想起些甚么,伸手捧过展昭的脸,心疼道:“可打痛了?干娘老糊涂了,却错怪了干娘的昭娃子!那死心眼的老头子硬是不叫人写信,到死都怕是没人告诉你哩,你咋能知道哩?可不是干娘错怪了你么!”
“干娘,不妨事。”展昭笑道,“从小练武的人,哪能就这样打疼了!”
“你这娃子啊”王干娘听展昭如此说,反摇头叹道:“打小就是这样。受了多重的伤,多大的委屈,都说不妨事。噎在心里,找地方自己哭去。这也罢了,小时还有些真性情,到这大了,却越来越叫人看不透咯!出了甚么事,都一挑子揽在自己身上,嘴里不说,心里却不好受。”执了展昭的手,又道:“干娘知道,这一次那老头子没了,准是又怪在自己身上了,是不是?孩子,你听干娘说,快别这样。谁没有个老的死的时候呢!别说那老头子,就是干娘,这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了,眼看是要走了!只是干娘有福气,走之前还能再见昭娃子一面,见昭娃子的儿子媳妇一面,也能闭眼啦!小昭儿你放心,等干娘到了地下啊,就去告诉你爹妈弟弟,还有那糟老头子,他们的小昭儿在上面过得好着哩,给他们娶了个漂亮媳妇,添了个大胖孙子告诉小辉儿他当了叔叔了,告诉那老头子他的少爷又给他添了个小少爷了”
“娘!”展昭哽咽,那王干娘见状忙捧了他的脸道:“小昭儿莫哭!莫哭!莫要难过啦,是干娘不好,唠叨这些伤心事干啥哩!”又道,“赶明儿干娘给你准备些香烛纸马,你和你媳妇抱上孩子,去你爹妈的坟前好好的烧一烧香,你爹妈在地下也该闭眼啦!还有那老头子”说到这里,却忽的打个激灵,省悟道:“哟!我怎地忘了!”急回头吩咐那王凤儿道:“凤儿!你去娘的房里,把床头那口黑漆箱子打开,箱子紧底下有个小盒子,裹在块红布里,你去抱来,快去!”又吩咐道,“那鸡汤也该熬好了罢,平儿去端来!”
那王凤儿听婆婆吩咐,“嗳”了一声,径直去了。那平儿欲要站起来,却被二牛阻了,只教她坐着,自己动脚去厨下端汤。不一会儿鸡汤上桌,便见王凤儿抱着个红布裹就的小盒子快步走了过来,递在王干娘手里,自己却回原位坐下了。
王干娘抱了那盒子,摸索着解开红布,露出一个略有些褪色的朱红描金镜盒来。打开盒盖,伸手在里面摸了摸,先掏出一对银手镯来,不由分说便往庞昱手腕上套。二人慌忙推拒,却推不开,眼看王干娘虎了脸要骂,才勉为其难的收下。赠了手镯,却又伸进手去,摸索一会子,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个青色的油布包来,递给展昭。那布包长半尺左右,宽二指有余,裹的严严实实,和个春卷也似,外围的油布已经发黑,斑斑驳驳,且被摩挲的发亮,一看便知是有不少年岁的东西了。
庞昱坐在一边,见王干娘摸索半天却拿出这样一个油布包,便觉有些好奇。然而展昭见了那布包,眼神便瞬时有些暗淡下来,伸手接了,叹了一口气道:“谢过干娘了。”
王干娘亦叹道:“孩子,你莫要这样。这原是你展家的东西,展忠那个老头子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的交给我的。说如今他这一去,展家祖坟房屋,自有乡亲们照管,也便罢了,只有这样东西,他是不放心的,故托我收着。若是少爷回来,便交了给他,若是少爷不回来了,或说句不吉利的,去见老爷夫人了,也定要葬到展家祖坟里去,万万误不得的。干娘收了这些日子,如今你回来了,正好交给你,也了了干娘的一件心事!”说罢免不得又抹了几把泪,却抬起头来笑道:“莫提这些了,今个儿昭娃子一家回来,正该说说笑笑的哩!来来来,吃菜,吃菜!小凤儿,快给昭娃子的媳妇儿盛鸡汤!”
那王凤儿没等王干娘话音落地,便清清脆脆的“嗳!”了一声,伸手便给庞昱盛了一大碗浓浓的鸡汤。自己却不肯闲着,又拿起筷子给展庞二人夹菜。那王干娘笑道:“小昭儿,你小的时候总爱吃干娘给你捏的大麻糕,如今干娘虽眼睛瞎了,可手脚还算麻利,赶明儿给你做点。”又抽了抽鼻子,却皱了眉头道:“怎的没有蟹么?小昭儿,如今你回来的可正是时候,眼看这湖蟹又肥了!蟹黄蟹膏养人,这可是要尝尝的,叫你媳妇儿也尝尝。”便吩咐道:“二牛儿!你赶着吃完饭,趁天还没黑透,到湖边挂几只蟹篓去,赶明天好让你嫂子尝尝咱常州的蟹!”
庞昱本来极爱蟹虾之类,尤其常州湖蟹肥嫩爽口,又是纯天然的,叫人吃了还想吃,如今听王干娘说要打蟹给他吃,便很有几分兴奋。谁料展昭听王干娘这般说,却急忙阻道:“干娘,莫麻烦了!方才路上已吃过了。螃蟹寒凉,昱儿他体质又虚,这东西尝个鲜便是了,快莫要教他多吃。”
展昭这一句出口,庞昱到嘴的美食落了空,顿时微微的郁闷起来,垂头丧气的捡起筷子蘸鸡汤吮,左脚在桌底下晃呀晃的画圈,不时地偷眼看展昭,眼光甚是幽怨。展昭见他如此,顿觉好笑,便柔声哄道:“常州小吃也是极多的,昱儿若喜欢,赶明天去买了来便是。”
见他二人如此,那王凤儿已在吃吃的偷笑。王干娘却看不见,啐道:“你个小猴儿笑个甚!你展大哥疼媳妇哩,却没见过?”又道:“既是我这媳妇儿身子虚,便莫打蟹了,赶明儿叫二牛儿去湖里摸几尾白鲢炖了给她补身子。要打那大个儿的,新鲜活跳的来,二牛儿,可记下了?”
听王干娘发话,那二牛儿便“嗳”了一声,又闷头吃饭。王干娘交待完,回头执了二人的手,絮絮叨叨,又说了许多。虽两个儿子和平儿都不太善言辞,然有凤儿在一旁妙语连珠,这顿饭吃得倒也是欢声笑语。一时吃完。又教庞昱将鸡汤喝了,向王干娘讨了一碗羊奶,将骥儿喂饱。看看夜深,便寻思要安歇。展昭怕叨饶了王干娘一家,本要回自己祖宅睡,却拗不过王干娘硬是叫他留下。展昭怕教人看出甚么破绽,便要和庞昱一起睡,那王干娘便执意将正房腾给他俩,自己上凤儿那屋睡了,只是睡前免不了执着展昭的手唠唠叨叨嘱咐了一通,道庞昱如今身子沉重,莫要孟浪之类,弄得展昭很是有些哭笑不得,又不敢说什么,只是诺诺连声。折腾到深夜,总算是安歇了,一夜无话。
好甜蜜~~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展昭便起了床,唤醒庞昱,穿衣梳妆。待梳洗完毕,便从马车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香烛纸马,又向王干娘讨了一坛老酒提着,抱上骥儿,同向展家祖坟而去了。
这一日虽不再下雨,然天色仍未放晴,头顶布了一层薄云,罩的心情亦微微闷重起来,再者因是去上坟,更是一路无话。展家祖坟位在半山腰,离村子不算很远,却也不近,二人走了大致有两柱香时候,攀上山腰,拐了几个弯,转过一道山崖,放眼望去,见不远处四座坟包耸立,三大一小,其中一座尚是新的,庞昱便知这定是展家父母亲人坟墓。果见展昭缓缓走上前去,在中间一座前站下了,他便也跟去,站在展昭旁边,与他并肩而立。
只见展昭提了从王干娘处讨来的那壶老酒,拍开封泥,先自己仰脖饮了一口。紧接着却一抬手,整坛酒哗啦啦倾泻于地。便只听展昭大声道:“爹,娘!不孝子展昭来看你们了!”话音未落,竟是双膝一屈,咕咚一声直挺挺跪倒,俯身便实实的叩了三个响头!待叩到第三个时,却再不起身,只是匍匐尘埃,寂然无声!
庞昱见他这样,忙拿了香烛纸马烧了,心里却也不好受。生离死别,本已是人生八苦之一,更何况是亲人尽皆撒手而去,仅余己一人在此世间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这一腔酸楚悲苦,若是尽情发泄,尚可好些,然而依他这般个倔强刚硬的性子,可谓是有泪不轻弹,若未到极伤心处,是断断不会在旁人面前哭出来的。这却怎生是好!若当真是个铁石铸就的心肠也便罢了,偏偏他外刚内柔,本是个极多情的人物。然一个家国天下,已让他不堪承受,又如何能分身兼顾这儿女私情?!那万千情丝愁绪堵在心里,噎在喉中,日积月累,便结成块冰砣也似,本应是条翻天河搅江海的冲霄巨龙,却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