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光线从洞口斜射而进,鹅黄色的衣裙变成了半透明。
襟摆被晨风吹动,她的话语透着担忧。
背后的男子将黑色绸丝外袍披在身上,透出雪白的中衣,黑白相间,与他微敛眉宇下的深眸互相辉映。
看她一夜未曾好好安眠,想让她忘却噩梦,轻松一下,未料她——清醒后最牵挂的仍然是别的男人,情何以堪。
茫茫白雾,树影暗浮。
朦胧之中,那抹鹅黄色的身影如醉人的月光般照亮了他的眼。
心口抽痛之后,才恍然惊觉——“何泪西”三个字,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一种不可更改的习惯。
而此时,她却只想着离开他。
习惯也罢,不甘也罢,他不喜欢现在的状况,非常不喜欢!
泪西转过身,声音低而清晰:“请你带我去找他。”
“哪里找?”
不是他不愿意,分析一夜,觉察事情可能远比自己所想象的更要复杂。
山谷之中,扑簌迷离。
若说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罢,反正莫静然与柯少凌都是出现在茶溪镇最慌乱的时刻,凡是结识不深的朋友,都不可不防。
泪西见他站直着没有动静,轻抿粉唇,灿眸多了丝恳求。
“去谷口边的山崖边找起。”
他笔直地站着,乌黑的长发被火堆的余光映成诡异的暗红。
开口时,语气不见半丝玩笑:“谷口危险重重。”
她吸口气,挺起胸脯:“我知道,但是,我真的无法忍受在这里担心下去。”
楚弈有伤在身,她知道。
少凌哥哥生死为卜,她却不知道。
不知道让她彷徨忧心,片刻也呆不下去。
没有风声,没有雨声,甚至没有呼吸声。他站在一丈之外,静静地看着她,鹅黄色的衣角飞扬,她的眉眼有些模糊。
“你真的很担心他?”
“是。”
“他对你真的很重要?”
“是。”
“你爱上了他?”
深邃的黑眸,在幽洞中闪烁,目光直接而凌厉,紧紧盯着她的每一丝表情。
这一次,不仅仅是问“喜欢”,而是“爱”,一种刻在心头让人觉得对方最重要的“爱”。
她爱那个男子吗?
所以才会口口声声为他担忧焦急,所以才会不顾危险执意要去找他?
风,自洞外吹风,刮过她粉嫩的面颊。
他的话让她绷直了脊背,怔住了。
她爱少凌哥哥吗?
“爱”?——生命中什么才是爱?一份执着一份渴望?一份不能放弃的情感?
她从未想过这个字眼,对任何人都是。
可是,少凌哥哥却是她历经多年仍然无法放弃的人。
抬眼,黑白分明的眸子由迷蒙变得平静,薄薄的嘴唇吐出最清楚的反问:“你也懂爱么?”
他僵了一会,迈开步子朝她走了过去。
“我是不懂爱,难道柯少凌就很懂爱?”
眸底暗光连闪,轻挑的嘴角不知是笑是讽,微微勾起。
呼吸轻如和风,声音寒若冰霜。
楚弈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而且十年来,我从不知道你的心里竟然装着这么一个男人。”
沉默着,思索着他话里的含义。
他在乎吗?她心里装着这么一个男人,他在乎吗?
可笑的在乎!
泪西抬起下巴,目光不惧:“我会感谢并珍爱着每一个对我关爱的人。”
柔弱的身姿,卑微的心灵,像一颗在风雨中摇摆的杂草,她只能拼命地挺直腰杆,往上挣扎。
在所有人藐视她,嘲笑她的时候,有人用一双有力的大手扶住她的背,对她温柔地微笑。
帮助她的人很多,一直真心关爱她的人却不多,所以——
少凌哥哥是无人可以替代的!尤其是这个不懂“爱”为何物,傲慢无礼又自以为是的家伙。
感谢和珍爱每一个对她关爱的人
他细细咀嚼着她的话语。
黑绸外袍在半空中扬起一个弧度,楚弈眼角一挑,抓起了她的小手。手心冰凉,他的温暖包围着她。
“用爱来报答他对你的关爱?还是会以身相许?”
他的眼神揪着她,让她心口颤跳了一下,脸颊蓦然苍白。
短暂的宁静。
“柯少凌有什么好?堂堂北诏的国妃娘娘竟然想着对他以身相许?”本是低沉好听的嗓音突然有点尖锐,口气里又带着不容抗拒的霸道,“看来,我们之间真要速战速决了!”
“如果是断绝关系,我希望速战速决,越快越好。”一听他无礼又莫名其妙的话语,泪西就不想搭理他。
“可惜我现在才发现原来何泪西如此有趣。”
是的,从没想到出了宫之后的她与之前有这么大的不同,更没想到多年来安静生活在后宫之中的她有如此多的秘密。
她很平凡,单看外表,完全引不起他的兴趣。
他自然也不会忘记从第一次见她时,又矮又胖的模样,与金碧辉煌的大殿显得格格不入。
而那时的他,有着俊美绝伦的容貌,尊雅无匹的身份,无懈可击的笑魇,悠然轻抬着下巴尽情睨视天下女子。
偏偏,父王亲自赐于她的身份,让年少的他无法抗拒。后面的几年,他学会忽视她,当空气一般忽视着她。
直到后来,他对她的印象的确稍有改观,那是他们定下三年之约开始,二人像波涛暗涌的大海突然沉静了下来,可以平静地坦然以对。
他从来都不会认为自己有一天,会对这样的女人感兴趣。
当她平静而淡然地说——三年后彻底舍弃国妃身份,永远离开王宫时,他欣喜,预想到了一种梦寐以求地解脱。
然而,骄傲的尊严被人忽视,而且被一个自己一直轻视的人忽视。
这个女人,心中最在乎的是别的男人,他,多年来的感觉逐渐发生了变化。
泪西心惊地回视着他,赫然发觉那双深幽的眸中闪烁着对猎物的兴趣,他的眼神让人抗拒。
“我不是你的玩物,而且有很多事情,是你这种高高在上的人永远无法理解,更无法做到的。”泪西不再多言,毅然转身,朝洞外走去。
永远无法做到,永远无法理解,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这就是他和她。
站在最高的山峰上骄傲地俯视一切,自以为伸开双臂可以掌控天下的男人怎么可能理解她的思想,她的感觉?
生长在金殿之中享受着锦衣玉食的高贵男人,又可能去为一个平凡的女人做些什么?
纵欢享乐,当女人当成最卑微的附属品,觉得有趣时便玩玩,无趣便扔在一旁,看不顺眼时就残酷无情地欺辱
自以为是的家伙,这就是她眼中的他。
以为她忘记了他以前做的吗?
蹒跚了几步,走出洞口,冰凉的空气迎面扑来,她咬了咬牙,头也不回地往林子深处走去。
这一次,她绝对不会再表现自己的懦弱。
她也绝对不会依靠他!
身后的男子,亦步亦躯地跟在后面,像白雾中的仙人,身躯修长而优雅,惟有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眸,只紧紧追随前面艰难行走的人影。
清晨的林子,苍茫一片。
他的心,第一次因为一个女人,陷入了清晨重重的迷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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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诏篇——邪君·残妃:044 谷中找寻]
雾浓风冷。
微湿的发丝轻贴在额边,额心的朱砂有点暗沉。
穿过一棵棵凋零的大树,枝桠交错间透出灰白的天空。
泪西一声没吭,凭着一股倔气直往前走。
林子很深,危机暗藏。
步子没停,她的思绪也没有停,自宫外碰见楚弈之后,二人相处的方式有些奇怪,总是容易被挑动怒气,真不知他是蓄意还是无意。
他是在意少凌哥哥的出现吧?
高傲自大的男人都会有这样的通病,她不奢望他突然会变得谦和,只希望他能不要这样无赖,想出一计便霸道地让人服从
没走出洞口几步,楚弈便已跟上她的脚步。
他与她并立而行,没错,打定主意与她一起走,自然不再半隐半藏跟在后面,这才是他楚弈的作风。
偶有一阵惊响,似有小动物飞快地窜过丛林。
怪异的山谷,怪异的寂静。
朝谷口方向越来越近,敏锐的耳朵丝毫没有放过任何一处动静。但,如死谷一般,只有风声和他们的脚步声。
“对面就是谷口。”
他正想出手拉住她,她已自动停下脚步。
远远望去,对面数丈高陡峭的石壁若在云海之中,白云绕在山间,看不清状况。
楚弈眼中闪过惊异,奇怪她怎么在这个时刻不急着奔过去找人了。
她幽幽一叹:“看来,少凌哥哥是不会在谷口了。”
“你现在可算想明白了?”
“我承认之前是太心急。”泪西指指枯草丛中一条僻静的小道,弯弯曲曲,似乎通向谷底,“少凌哥哥若不在歇息养伤,就是也在找我们,我们沿着这里下去吧。
小道那头被云雾笼罩,沿途景物看不真切。
在这样的地方行走是很危险的。
楚弈见她一脸决然,颠簸着身子已经开始往下走,修眉一皱:“慢着。”
泪西定睛观察了一会,低声问:“难道下面也会有人守着么?”
楚弈点点头。
她推测道:“可是少凌哥哥不可能出谷,他说不定正潜在谷底某个地方疗伤。”
他讥诮一笑:“他不会有事。难道你不相信柯少凌的本事?”
泪西瞥他一眼,声音肯定:“当然相信!”
楚弈抬手指着对面,道:“那谷口极为重要,定然有人暗中把守。如果我猜测没错,昨日之人应该是莫静然所说的谷中隐世之人。”
“可是他们并没有对莫姑娘手下留情。”泪西疑惑着。
楚弈注视着远方:“不!若不留情,莫静然怎么可能第一个冲破围攻?何况她之前就说山谷中人与世隔绝,如此一大帮蒙面人同时出现,你以为住在这里的人会不知道?”
泪西皱起淡眉:“看来的确如此。莫姑娘武功高强,想必这谷中之人尽是高手,蒙面人若是外人,也不可能出现在山谷。可是,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们?”
“不知道。但是我相信,莫静然很快就会来救我们。”
“何以见得她不是来杀我们?你不是在怀疑她么?”泪西越来越不明白他的想法了。
“若是蒙面人真想置我们于死地,昨日就不会让我们逃走。”
楚弈看她面色一紧,勾唇笑道,“蒙面人出现的理由我不知道,不过很显然,莫静然也事先没料到。”
泪西抿起唇,小脸严肃:“无论如何,少凌哥哥是被我们拖累的。莫姑娘是谷中之人,若不回来救我们,怎么办?”
楚弈定了定眼眸,手中的剑柄握紧:“她一定会来。”
泪西狐疑地看向他:“你凭什么如此有信心?”
薄唇一扬,眉宇间充满自信:“凭的是直觉。”
“直觉?”
女人的直觉尚不足以为信,何况是男人?
飞快地,另一个问题闪现脑海,小脸涌上一股怨怒:“你既然如此有信心,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还让我如此担惊受怕?”
他闪了闪眸光,话里带着丝笑意:“我是对自己的直觉和莫静然有信心。不过你的少凌哥哥滚落山谷,也定然被蒙面人追了下去,恐怕他没我们这么幸运,可以等着人来救。”
“楚弈你!”泪西咬着唇,小脸上飞快地褪去几丝血色。
“所以,你是要在等人救,还是仍要漫无目标地找人?”
“找人!”她忿忿地吐出两个字。
找少凌哥哥,哪怕他是被坏人抓走了,她也绝不放弃寻找。
天空似有朝阳升起,照在林间白雾之上。
光晕,一圈一圈,映着雾中一前一后的身影。
鹅黄色的绸衣飘扬,偶尔被树枝挂过。
这样的天气,应该是晴朗的。
他贵族般倨傲淡漠的面容恍若有道金色的镶边,可惜冷寒的表情中,锐利如鹰的双眼没有丝毫松懈。
莫静然,真会如楚弈自信地预料那般,来救他们吗?
青褐色的石壁,坚硬冰冷。
石壁上缓缓滑动着溪水,溪水滑动声极细。
一个红色的身影,独坐在这个黑暗的地方。
没有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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