俪如赶紧道:“好妹妹,我知道你能干,可眼前的情势,自有老爷夫人做主,咱们是不便说话的,还是”
“哎呀!嫂嫂!你怕甚么!对他们呀,客气甚么!”吴悦榕说着,快步走进了大厅。
俪如站在那儿哭笑不得,心想这吴悦榕也太不知轻重了,今天是免不了一场大闹了。
☆、第廿四章【波澜】
【今夜月圆花好处,去年花病月昏时。】
果然,吴悦榕一进厅里,看见了庞玉樱的牌位由人举着,便高声道:“这是哪里来的多事之徒!大喜的日子,好不晦气!来人呀!给我轰出去!”
严祁本就对这门亲事不满,见吴悦榕这样无礼不识大体,将手中的茶杯摔在桌子上,厉声喝道,
“哼!这么多位大人都在此!岂容你放肆!”又对二夫人吼道:“瞧瞧你教出来的好侄女,给我滚回内堂去!”吴悦榕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一下子就吓哭了,二夫人赶忙带着回了内堂。
厅中十分尴尬,韦澳只好出来打圆场道:“大人不必介怀,我等今日前来是为了严、庞两家的家事,既是家中之事,我等也自不会对外人多口。”
严祁道:“那,韦大人你看,如今这事”
冯正则看见韦澳对自己使眼色,顿时明白了,本来么,他们就是看在一场同僚的情分前来劝解的,并不是真的来告状。冯正则赶忙道:“此事并不难办,只要我官媒衙门行个变通之法,将严、吴两家的婚书废去, 或者改为立妾文书,再行取消庞小姐的户籍。”
周熹赶快补充道:“当然,这只是权宜之计,官衙可以再拟定婚书,为严、吴两家登录在册。此事既然是下官的疏忽,下官愿意上下打点办妥一切,两位大人只管静候佳音即可。”
庞庭梧道:“哼。”
严祁道:“我严家自然是没有异议。如此,就烦劳周司佐罢。”
庞庭梧道:“此事一桩归一桩,我女儿的死,你府上要给我一个交待!不然,我决不罢休!咳,咳!”说着好像有些身体不适,咳嗽起来。
“休想!”吴悦榕又从内堂出来了。俪如在旁边急得直流汗,倒是严昭明和严少卿,仿佛并不想回房去,这两兄弟,这时候倒一致,都想看看事情到底是如何发展。
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这庞庭梧,并不真的是来为自己的女儿讨什么公道,庞玉樱的身世,俪如也早从小钗的嘴里知道。庞庭梧做御医时,就做药材生意,娶了好几房小妾,她不过是庞家第四房小妾所生的庶女,庞老爷很不喜欢这个出生在二月的女儿,这女儿他多年来都没关心过,怎么会到了如今人已成黄土,才走来关心呢?
吴悦榕道:“我乃明媒正娶的严家少奶,凭什么要废去我的文书?这事,到底也不是我的过错!”
吴悦榕这话倒是实话,其实纵观全府,身世最清白的女人不也未必就是她了么?一个有钱有官衔的爹爹,正经嫡出的亲生女儿,明媒正娶做了正房,她怎么能容许,自己的人生中,有废去婚书这一笔记载呢?
众人面面相觑,韦、冯等人不便插话,严祁也不说话,自顾自喝茶。严昭明对俪如使眼色,俪如自己不想去趟浑水,这种场合,她理应是要避讳的,可是眼下,总不能让这些男人们去拉开吴悦榕罢?再者,这赔礼道歉的事情,总不能叫严祁亲自去做罢?她一个小辈低声下气,也不至于折了严府的面子。于是俪如走去拉着吴悦榕的手,好好地将她按在了位子上。
俪如道“妹妹,稍安勿躁,咱们高门大户,不会教别人小瞧了咱们。”
话虽不多,却够分量。众人对这话,都十分受用,吴悦榕以为俪如是在帮着她,还没听出她话里训教自己的意思来,严祁更是对她语带双关、识大体、顾大局另眼相看;韦澳和冯正则、周熹却看出了这位少奶的沉稳大方;特别是周熹,盯着俪如看了好一阵儿,仿佛从前在哪里见过一般。
俪如对庞庭梧行了礼道:“姻世伯安。我两家一向交好,庞小姐去了,我父母大人都十分痛心,我家二爷更是大受打击,母亲见二爷日日伤感,这才仓促安排了亲事,父亲事忙母亲悲痛,家中的事务,我做长媳的,自当照顾周到,未曾到姻世伯府上亲奉茶水知会一声,是我的过错,还望姻世伯不要与我一个小辈计较。”
俪如说出这话来,严昭明放下了茶水,抬起眼望着,他本意是让俪如劝开吴悦榕便可,没想到她有这样的心胸。眼下,他倒想知道,自己的妻子,究竟有怎样的见识。
庞庭梧道:“哼。”他还能说什么呢,难道真像俪如说的,“与一个小辈计较”么,那他这长辈,可就真没有脸面了。
韦、冯、周等人,倒是松了一口气坐下了。
俪如接着道:“如今人已经去了,姻世伯也请节哀,若在此处摆放了小姐的灵位,怕是会搅得逝者不得安息。况且,我家二爷的这门婚事,也是皇帝陛下过问过的,公主殿下,虽说礼佛静修也是时时挂着心,如无必要,我们实在不必去拿这些小事打扰两位。”
庞庭梧听了,换了个身子,干咳了两声。
韦澳赶忙道:“那好,那这事儿,就按刚才冯大人和周司佐说的去办,两位大人,严大人就请包涵包涵婚书之事,庞大人您,就包涵包涵小姐之死,咱们都曾是同僚一场,何必不可开交呢,就由我来做个见证人,两位如果信得过我,那就如此说定了。”
庞庭梧道:“哼。我自不是那小器的人。”
吴悦榕还想分辨,俪如用手重重地捏了捏她的肩膀,对她皱了皱眉,吴悦榕便不敢说话了。
庞庭梧正命人收东西,公主的管家婆倒过来了。管家婆站在厅里望望,道,
“各位大人,公主听说亲家来了,命老奴好生招待,公主公主静修礼佛,怠慢了,如今已命人往庞府送了一双羊脂玉的如意,乃是皇帝陛下亲赐的。公主命老奴送大人好生回府去。”
庞庭梧一听这话,后背出了些冷汗,他做御医时,就不甚得力,还犯了些小错,只因曾救过西华公主的性命,才保住一条小命,早早辞官专心做药材生意,他也怕这些事传到旧主子耳中去,日后没了依仗。方才听俪如的话,心中已有些忐忑,现在公主的管家婆又亲自出来说了这些,他心中更是不安,便赶忙道:“不敢劳烦,不敢劳烦,烦请禀报公主,打扰静修还望恕罪。”又对冯、周使了使眼色,二人也赶忙起身告辞。
韦澳见他们已走了,便对严祁道:“严兄,今日我也是,骑虎难下,你知道,这冯大人,是我的妻弟,我这才来打扰,多多包涵。”
严祁道:“子斐兄,你我相识多年,老夫明白。今日偏劳,来日再谢!”
韦澳道:“不必客气。”
韦澳走的时候,严祁并没有出门去相送,俪如心想,这两位,确实是熟惯,不然也不会免了这些繁文缛节。
“哎呀,可吓死我了”二夫人不知什么时候躲在屏风后面,见事情了了,这才走出来。
☆、第廿五章【探秘】
【饮杯酬月浇花酒,做首评花咏月诗。】
二夫人一出来,就对管家婆道:“有劳老姐姐了!请回,请回。”
管家婆道:“哼。”转身走了。
严祁道:“你去回了公主?”
二夫人道:“哪里,我哪里是那么没有分寸的人,我只是去请我这姐姐过来一趟,吓吓他们而已。”
严祁道:“嗯。这还差不多,我怎么记得皇上并没赐过羊脂玉的如意,且还是成双的。”
二夫人笑道:“嗨,那是榕儿的嫁妆呀!我做主送去的。”
俪如心想,这二夫人,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方才那样的场面,躲着不出来说句话,现在倒妥妥当当安排了这些事。一来暗地里去请了公主的管家婆,二来贵重的嫁妆一送,严祁也不好再怪罪吴悦榕了。
严祁不说话,自己出府公忙去了。
悦榕见严祁走了,忍不住道:“嫂嫂,嫂嫂方才为何不让我说话?我吴家,也不是好欺负的!”
不等俪如开口,二夫人道:“你嫂嫂做得没错,都怪我平时太骄纵你,才让你养成这样的脾性。”
吴悦榕道:“哼。”
严昭明俪如见状,知情识趣地起身告退,二夫人也不挽留。而严少卿,早不知走到哪里去了。
“哎呀,姑妈!刚才,我们占着道理呢,你又何必这样低声下气地委屈!”
二夫人道:“你懂甚么!刚才庞家来闹,也不过是依仗着自己的权势,庞庭梧虽辞官经商,却在御医院多 年,你以为,他为何那样嚣张?不仅仅因为他的财富,更因为,他是公主的救命恩人!你呀你,枉费你爹爹 苦心栽培你,你喝了那许多的墨水,却丝毫没有学到大家闺秀的做派!”
吴悦榕道:“那,林俪如就有大家闺秀的做派了?还不是和我一样抛头露面”
二夫人道:“哼!枉我哥哥聪明一世,怎么生养了你这样的女儿。凭你的智慧,怎么做得大家少奶?方才林俪如说的那些话,我看你呀,一句也没听懂!若不是她出来劝住了,我又去请了公主管家,还不知怎么收场呢。往后这些事,你要多学多看,少说话,收敛收敛你那些脾气。哎,说得我气都短了,你回去罢,我可没力气再说你了。秦妈!秦妈!哪儿去了!给我冲杯参茶来!”
“大爷,你记不记得,方才庞大人说的一句话?”大房里俪如对严昭明道。
严昭明道:“你也发现了?”
两人相对一笑,小钗道:“大爷奶奶,你们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啊。”
俪如道:“小钗,你可还记得,庞二奶奶发丧那天,我们听见宝珠和巧儿说的那些话?”
小钗道:“记得呀!她们说,二奶奶的身子仿佛在生时一样,还被秦妈妈责骂了一通呢哦!我知道了!”
俪如道:“真是个聪明的丫头!”
严昭明将庞玉樱留下的札记拿出来,对俪如和小钗道:“你们看,这札记我反复看过,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我发现,这札记的最后几页,用的是韶州竹纸,而前面,用的都是益州藤纸,且札记的装订口,都有反复装订的痕迹。”
俪如道:“这么说,这札记的最后几页,肯定记载了甚么重要的东西,甚至是不可为人知的东西,被人掉包了。若是一般人,只要撕毁最后几页便可,可是那人却这样大费周章地换掉纸页,看来,是有心隐瞒。”
小钗道:“今天,那位庞大人说,官府的记录显示的症状来看,她女儿不是病死的,更不是窒息而亡,那这样说来,二奶奶,果真是‘死于非命’。”
俪如道:“大爷,那位庞大人从前是御医,他若是看过详细的尸单,肯定了解二奶奶死去的真相。”
严昭明道:“话是这样说,只是,这位庞大人,也未必能怎么样。一来,父亲与京兆尹大人是至交,二来,庞大人对玉樱的父女情分究竟有几分,这咱们都是知道的,他今天来,也只不过是借故闹事,趁机捞些油水罢了。他倒是不会冒着得罪严家的风险,去为玉樱平反。”
小钗道:“这倒是。”
严昭明对俪如道:“说起这件事,我倒要对你刮目相看,今日的事情,恐怕连父亲母亲都要谢谢你。你甚么时候读了这许多书?连《唐律疏议》都读过?”
小钗道:“还不是大爷书架子上的书么?奶奶整天拿着看呢,说甚么,‘读书患不多,思义患不明’。”
俪如道:“大爷说的哪里话。我是想着,这些日子清净,多读些书,总是好的。况且,况且从前,我小姐也十分喜欢。”
严昭明道:“其实,那庞庭梧也是一个隐患,抓了我们的把柄,若不是看在公主的面子,他也未必会这样干休。”
小钗道:“为何呢?”
严昭明道:“有件事情你们未必知道,小郎不利于行,按唐律,身有残缺,是不可以匹配完人的,这一 点,庞庭梧应该也是清楚的。所以,其实玉樱,是身有隐疾的。”
俪如道:“大爷这话怎么说?”
严昭明道:“当初他俩成婚时,我就十分疑惑,只是不便说出,且我又未曾见到他二人的婚书。你瞧,这札记中写着‘心悸病’。小钗,你可曾听小倩说过,二奶奶有甚么心悸病么?”
小钗道:“从没有。”
严昭明道:“这就是了,玉樱来我家三年,我从未听过此病,你们看,这札记中记载了许多药方,其中就有附子汤。我猜想,玉樱服用附子汤,造成‘心悸病’的症状,判定为残缺,才可与小郎婚配的。我甚至怀疑,这药,是庞庭梧逼着吃的。”
俪如道:“那,她又何必非如此不可呢?”
严昭明道:“个中究竟,我也无法参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