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日里,他没有来过,而我的身子却基本恢复如前。每日喝些药,进些补品,时不时地出去晒晒太阳,便无他事可做。
“他的纱”忽而,我想起几日前在小石洞里,他披在我背上的薄纱一直撂在榻边不远的铜镜前,走上前,取过薄纱,我决定去还给他,毕竟一个男人的衣物,留在我的房中,并不妥当。
手搭在门上正欲打开,冰儿细柔的声音幽幽地响在回廊,虽已压得很低,而话中的内容却依稀可辨。
“惠儿姐姐,你说公子骗郑姑娘,对不对啊?”
“说你是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要是让郑姑娘知道这件事,那还不伤心死了。”
——吱——
门,被我推了开,麻木的唇间,颤微地问着:“冰,冰儿,你家公子到底瞒着我什么?”
回廊的那边,两抹淡粉的身影回了过来,一个轻声的惊愕从远处飘过,让我预感着不祥的逼近。
“若,若兰,不,郑姑娘,你听错了。”
“是啊,郑姑娘,我们刚才在谈论公子的新曲。”
“不,你们撒谎,我听见你们的谈话了。”
“没有,郑姑娘,你肯定是听错了。”
我直直地望着她们,两双游离的眼眸出卖着她们的心,她们确实说了那般话,只是那个谎言究竟是何?她们却笃笃地咬着不放。
“不可能!!!”
用力而出的三个字,响彻在回廊上,倾着我内心中那层重重的疑惑。慌乱的脑中搜索中可能存在的所有答案,我想知道,我害怕知道,我
“我来回答你。”身后,一个淡幽话语若着细风轻拂在我的耳畔,伴着浅步,他继续着:“你们先去忙自己的事。”
“是,公子。”
两抹粉红迅即跑了开去,只留下我,和着身后的他——无名谷谷主,高公子。
“答案是什么?”
我未去看他,因为他向我撒着谎,为何男人都这么爱欺骗女人?为什么我身边的男人都只会欺骗?难道,难道我就是这般愚蠢么?
“对不起,我,我没有保住你的孩子。”
心,轰然一颤,指,猛然一抖,绕着指的纱,伴着一习微风,脱开手的无力缠绕,滑落在地。
“你,你明明说”
“对不起。”
“如果对不起有用的话,如果欺骗可以掩盖一切的话,那我宁愿让你们欺骗我,欺骗我此生!今世!来生!万世!!!——”
“我”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要骗我?为什么上天要对我这么残忍,为什么每次让我拥有后,又要残忍夺去???!!!!!为什么,为什么给了我爱,却要扼杀?为什么,为什么当我准备留下孩子的时候,上天要这么残忍地将它带走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这么愚蠢,一次又一次地被男人骗?!!!!!!!!——”
“兰儿冷静点”
“我的孩子——放开我——你放开我!!——你们都是骗子!!!——”
疯狂伴着嘶叫,挣扎伴着泪雨,我的双臂被紧紧地抱住。
“兰儿”
“兰儿?呵我不是你的兰儿你骗完我一次又一次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骗我”
意识在这一刻搅乱着我大脑中仅存的清醒,究竟是他?还是另一个他?
[碧落黄沙为红颜,重踏周土已忘君:第一百九十四章 箜篌之音,抚心弦]
蓦然间,我被一个力拦腰抱了起来,如此霸道的方式,与着他又有何异?我挣扎着,咬着他抱着我的臂,狠狠地咬着,带着我对他的恨,对他的怨然而,抱着我的他,却丝毫未松。
迷蒙中,挣扎下,我看到了巨石,只是瞬间,他便带我入了石洞。
“你放开我!你们这些骗子”
鞋,在我不停地踢动中,已不在脚上,渐渐垂软的身子被他放在小榻上。褪下银白外袍,裹着我浑身发颤蜷缩的躯体,他轻拍着我的背。
“一切都会过去的”
“不,不会不会!!!我恨他!!!——我恨他!!!——”
“都会过去的”
“不,不会”
不,他不会从我的心里,我的脑中抹去,当我脆弱,当我痛苦的时候,他的影子总是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恨他,可是,我又害怕自己的恨。我不想要他的孩子,可我却留了下,然而,然而命运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夺走他留给我的孩子,为什么?——
“会的,让岁月冲淡一切在你记忆中的不快”
“我的孩子我的”
“兰儿以后还会有的”
兰儿,原来刚才那声“兰儿”,是他在喊我,而不是远在长安城的他。
“不”
以后,以后会有么?不,那已深深刻上印记的身,那已为他而碎的心,还能容得下另一个人么?不,永远不会
唇中的喃喃,被着一道弦音而止,他,已然离了我的身旁,颀长的指,拨弄着箜篌上的丝丝音缘,如着长流的细水,初上的晨日,无际的蓝天,成群的羔羊
※※※
痛苦,麻木,相随,沉醉
连着的几日里,我的耳畔没有他的安慰,只是每日接受着箜篌之曲的轻抚。与其说是他琴艺的绝妙,更多的,则是我尝试放下。孩子,曾是我的羁绊,却也是我对他的依恋,当孩子已经逝去,那我的羁绊,我的依恋,我的怨恨是否也应该随之而去。
五日后的这一天,一个男人来到了无名谷。他,停下了指间箜篌的弦动,与着那个男人出去了一会儿,随后,便又入了石洞。
“我带你去个地方。”
“哪里?”
“到了,你便知道了。”
他带着我,出了无名谷。这是我第一次出谷,原来,这便是传说中的世外桃源,隐没在青山中的无名谷,若不是一条毫不起眼的幽长小径,无人能够知道其实里面藏着一个别样的世界。
侧坐在他的白色骏马之上,我知道,他生怕我的身体再次受伤。过了一个半时辰后,我与他,来到了一个我难以忘却的地方。
“到了”他淡淡说道。
[碧落黄沙为红颜,重踏周土已忘君:第一百九十五章 原来他是,兰陵王]
“郑家村?”
眼前的郑家村,依旧是这般破落,残存的瓦砾,熏黑的墙壁,倒塌的屋顶,散落的器皿,唯一不同的是——没有了腥味漫天的尸体。那一日,那一幕的惨景,依稀可见,坐在马上的身子,微微颤动着。
“先下来。”
他拉过我的手,将我抱下。只是下马之后,便松了开来,我随着他,穿过熟悉的村间小道,到了村落后端,一片土做的坟头入了眼睑——那是?
提裙走去,我看着那并无留名的木做墓碑,心中忽涌起一片翻腾,待我如亲人的郑家村村民尚未继续他们田园无扰的生活,便已成了这堆堆坟冢。
“大叔大婶”我的唇瓣默默地唤着他们,不知他们是否能在世界的另一端听到我对他们的轻唤,此生此世我都报答不了他们的救命之恩
“哐”
我的身后,传来一个金属落地的声音。
转过头,身前那个俊美的男人突然开了口:“我就是高长恭,如果你想替他们报仇,就用这把匕首杀了我。”
高长恭?兰陵王?!!!宇文邕的君子之交,无名谷的主人,郑家村屠村的凶手
“你你怎么会是兰陵王?不可能,你不可能是兰陵王。我问过冰儿,她告诉过我,你和兰陵王一点关系都没有,而她说话时的神情没有一丝惊慌,没有一丝瞒意。不你不会是他对么?”
凝望着他,我期待着他的否认。
“因为冰儿,惠儿,整个无名谷中,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不你不可能是兰陵王!如果你是你不可能救我!你不可能”
“我是!”
“是”,好一个镇定的答,不带一丝犹豫,不带半分否认。
兰陵王,让郑家村五十多户人家在顷刻间堕入地狱的杀人凶手,血债血偿,那是我曾经对着你说的话。我宁愿你只是无名谷的主人,宁愿你只是救我的恩人,宁愿你只是弹抚箜篌的乐师,宁愿你只是一个与我擦肩而过的陌生之人,宁愿你
“不”
“银色的面具,亮色的长枪,还有这”从着颈脖间,他取出挂着的项饰,并不温和的金日打落在项饰上,耀闪着雕刻狼图腾的银辉,“兰陵王的标记。”
“兰陵王!!!”
蹙着眉,咬着唇,我弯身拾起地上静躺的匕首,颤微着拔出只有冷寒的利刃,一道若如玄冰的光顿闪在眸前。
报仇,为郑家村全村的人报仇,用他的血祭奠这躺在土中的亡魂,高长恭,你应该为你做过的事付出你应该承受的代价。
——住手——
远处,传来一个喝止声,在无名谷出现的那个男人,隐隐地站在了十多米开外的地方,朝着这边走来。
——站住!!!——
薄薄的唇边,我第一次感着他身上暗藏的霸气。这种霸气,让我已寒的心更添上了重重凉意——他,的确是兰陵王。
——杀了我,你就可以替村上的人报仇!!——
一道寒光划过他与我只有两米之距的半空,穿入
[碧落黄沙为红颜,重踏周土已忘君:第一百九十六章 放下执着,与仇恨]
血,瞬间溅在握着匕首的手上,若如惨笑的红梅,朵朵而开。
红,蓦然映在玄冰利刃的周围,渲着衣襟的银白,滴滴而落。
我,竟然真地刺向了他。
而他,除却唇边的那抹笑,竟连一寸都未后退。
——殿下——
——不要过来!!!——
兰陵王的令,如着传闻中的一般严明,远处的男人硬是停在了远处,未在上前。
颤抖的手,突然抽回,我——我居然真地下了手;我——我怎么可以用匕首去杀他呢?在二十一世纪,我连一只鸡都不会去杀,可是,可是此刻松开手,掌心中印入纹路的血清晰灼目。
“我”
摇着头,我向后退着,樱唇半张。
“我,你你为什么?”血溅的那刻,我丝毫没有觉着报仇的快感,反而,反而心在那一刻猛然而颤。
“因为我要告诉你,无论是你看到的,或是听到的,都有可能不是真的”
“你说,说什么”
我,错愕地看着他。
“你太过执着”
“执着?”回首而望,那堆堆坟冢再入眼睑,我默然低语,“执着?”
“如果我说,我不是灭了郑家村的元凶,你会信么?”
“可是”
“你,你犹豫了”
我犹豫了,犹豫在他的问,犹豫在我的答,犹豫在我们之间的话语中。
——那一日,殿下他看到这边有异样烟火,让我们快骑而来查看,却不料,郑家村里除了姑娘你之外,就不再有活口。——
那一日,我听见的话,原来,原来他是让下属来看是否有活口。不是杀人灭口,而是要救人我,我居然,居然误把他当作
“我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我”
“不,你没有错,只是太过执着”
他的笑依旧未去,他的话仍旧淡如清风,他的血继续滴流。
“你的伤”
愧疚,自责,我的心忽而一阵空荡。
“我没事”
话语间,他颀长的指猛地抽去胸前我插入的那把匕首,伴着一柱血花的溅出,他的眉微微一蹙。
“高兰陵王”
“叫我长恭”
“你”
“我原本和你一样执着,只是,兰儿,学会放下”
“放下”
“我只想告诉你,放下你心里的仇与怨,忘却深藏的恨与痛。”
“你的伤”
颤着身子,我向他走去,眸中难锁的泪,滴落而下。我错了,我真的很错,一直以来我都认定着一个错误,直到此刻,他用着自己的身体,自己的性命告诉我,我的错是这般荒唐,这般离谱。
“你是这天底下,第一个伤到我兰陵王的人,现在,不知有多少人在羡慕你,笑一下,不要这般伤楚”
虽然坚持着,虽然浅笑着,可淡淡逝去的唇色告诉我,他的伤并不轻。
“别说了,我们去看大夫”
“呵”
一阵清风拂过我的羽睫,银白的身影瞬间下落
——殿下!——
——长恭!——
[碧落黄沙为红颜,重踏周土已忘君:第一百九十七章 指间乱倒,金疮药]
他,只是跪下,但未倒下,膝上的泥虽污,却不比他衣襟上愈加盛放的红色牡丹那般耀目。
齐国的战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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