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颗爱孩子的心。
它不舍得停止跳动。
昏暗的室内,恍如白昼。所有的灯笼,全部点亮。
她仔细的查看着这个房间。
没有陌生的脚印痕迹。因为现在外面已经冻死,四处都是冻土,根本不会使来人的脚底上沾上可以留下痕迹的污渍。
窗台,同样干净。如果是跳窗的话,抱着一个孩子,非一个轻功的高手不能完成。但即便是高手,也做不到把窗户从外面能封闭如初。
莫非是大摇大摆的走进来,再抱着孩子走出去?
也不是没有可能。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当然是如履平地,自由自在。
唯一有变动的,自然是床铺。
少了一床被子。龙小云的衣服也不见了。
想必,那劫匪没有时间帮龙小云穿衣服,干脆连着被子一起,把他裹走了。而这衣服,自然是顺手带走的。
她跪在大床上,努力的翻看着凌乱的被褥,试图找到蛛丝马迹。
不可能一句话也不留下的。绑匪不可能是一个专门半夜三更偷人家孩子卖的人贩子!
“呀!”一缕寒光,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失声轻呼出声。
心中一揪,定睛看去,那亮的晃眼的东西,居然是一柄飞刀!
薄薄的,小巧的,如柳叶似的,飞刀!
随着她抖动被子的动作,那飞刀散落了出来。在明亮的灯光下,那正对着一处大灯的一面,发出了刺目的寒光,直射进她的眼睛!
她颤抖着手,捡起了那柄飞刀。
几乎,在那一瞬间,她想到了一个人。
这个飞刀的主人。
李寻欢!
她怔怔的盯着手里的这柄小刀。
这一定是李寻欢的飞刀。
那么,这飞刀想要传达的信息是什么?
林诗音已然一无所有。劫匪还能从这里得到些什么?再说,就算是真的要得到什么,也和飞刀没什么关系。谁都知道,李寻欢,早已不是这园子的主人。——天下谁都知道,她林诗音是龙啸云的妻子,龙小云是龙啸云的儿子,和李寻欢又有什么相干?
但是,为什么会有这柄飞刀?这飞刀从何而来?外人怎么可能会拥有李寻欢的飞刀?除非是死人!飞刀出手,向来例不虚发。
这飞刀当然不可能是李寻欢留下的。
李寻欢当然不可能会劫走龙小云。
但这飞刀,分明说明此事和李寻欢有脱不开的关系!
难道,这个诡异事件的策划者,真正针对的,其实是这个飞刀的主人,李寻欢?
劫匪当然不可能不知道李寻欢和林诗音的关系。
龙啸云不在。林诗音有难,李寻欢一定会出头,而且义无反顾。
林诗音霍然起身。
错不了!
不管是什么目的,这件事,和李寻欢一定有关系!
冤有头,债有主。
她必须马上找到李寻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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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被人拍门叫醒的滋味的确不好受。特别是这么冷的夜里。
林麻子昨夜多喝了几杯,刚睡下不久,就被这“砰砰”的野蛮的打门声给惊醒了,自然是一肚子的火气。
装聋子没听见好像是混不过去了,他只好骂骂咧咧的点起灯,去开门。
他发誓,无论来的是哪个不识相的,他都一定要狠狠的踹他两脚,出两口恶气!
他林麻子这辈子也算是倒霉。硬生生的辉煌了这么多年之后,竟也沦落到了如今的田地!
“哪个不识相的,竟敢坏大爷的好梦!”林麻子门还没开,已经开始破口大骂。
拍门的人没有回答。
林麻子气呼呼的举起灯笼,想要看清楚来人的面目,好一脚踹过去。岂料,一看清来人,他的嚣张气焰一下子便消失到了九霄云外去,整个人瞬间宛如霜打的茄子,瘪了下去。
他弓下了腰,“夫人”
他活了大半辈子,从未想到一向端庄娴淑的夫人,竟然会在这样的深夜,亲自敲自己的门。
“林麻子?”林诗音试探。
“是,夫人。不知夫人有何事吩咐?”林麻子颔首,恭敬的答应。
林诗音冷声问:“你知不知道对面有个巷子?”
“是有个巷子。”
“巷子是不是有个开店的驼子?”
“是。他开了十多年的店了。”
“好,你带我去见他!”
“见他?”林麻子倏的抬起了头,“夫人现在要去见他?”
林诗音点点头,目光坚定,不容怀疑,盯着惊愕不已的林麻子,沉声道:“是!现在!立刻!马上!”
第十四章
孙驼子开始发愁了。
本来他的店就小,加上最近将近年关,酒的储量本就有限。谁知,那位平时一向深居简出的客人,居然也有来看他的朋友,而且两个人还半夜三更那么好兴致的拼起了酒!
他本以为那个老人一定会很快败下阵来,可惜,他好像看错了。
几大坛酒下去之后,好像青年人已经先败了一样,居然不住的叹气,一句话也不多说,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似的。
事实上,孙驼子也慢慢发现,两个人也不太像是朋友。他们拼的只是酒。两个人都不怎么说话。
“你是要认输了?”老人笑盈盈的问道。
青年无力笑道:“前辈果然好酒量。”
老人道:“我早说过,我这辈子,和人拼了无数次酒,只输给过一个人,而且输的心甘情愿。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会输吗?”
青年笑笑,摇摇头。
“因为我轻敌。”老人目光如炬,盯着已然有些不支的青年道,“我以为我打败了洛阳城无敌手,就一定不会输给别人。岂料,总有一些人,比你想象中还要强。那些人未必会名震八方,却恰恰是你的对手。你说,这事,怪不怪?”
青年笑道:“不怪。世上总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
老人笑,“正因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所以人的欲望才是无止境的。一旦到达顶峰,任何人都会觉得空虚无聊,所以,这个世界,并没存在真正的顶峰。就算战胜了别人,却还有一个更大的敌人,那就是自己!你说,是不是?”
青年点头,“是。”
老人满意的笑笑,突然转头对孙驼子道:“店家,你说是不是?”
孙驼子马上陪笑道:“是。老先生句句玄机,大含智慧,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老人仰天哈哈大笑,“你这个店家倒是会拍马屁!”
孙驼子笑道:“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老人突然敛了笑容,冷哼了声,“每个拍马屁的人都会这么回答!”
孙驼子这次不再回答,只能赔笑。主顾的话永远是正确的,这个简单的道理他当然很懂。
老人站起身,长叹一声,道:“你这店家不仅酒少,真话少,连耳力也这么差!有人在店门口等着进店,你却在这里做些没用的事,怪不得你生意总是做不大!”
孙驼子哭笑不得。只得点头应道:“老先生教训的是。只是我怎么没听见这敲门声?”
青年笑了笑,道:“是有人。想必是你的生意上门了。”
孙驼子一听,好像眼睛也亮了几分,仔细侧耳听了听,果然,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
老人的眼睛眨了两下,顽童一般的盯着青年的眼睛,笑道:“你输了,所以就要认赌服输!先睡一觉,从明天开始要做的事会让你连喝酒的时间都没有!”
青年无奈的叹口气,“这是自然!愿赌服输!”
说完,“嘭”的一声,头重重的跌到桌面上。许是跌的太重了,他又迷迷糊糊的伸出不怎么稳的左手臂,垫在了额头之下。
整个人瘫软无力,和醉到不省人事的酒鬼并没什么两样。
孙驼子只是转了个身整理地面上凌乱的酒坛的工夫,再回头时,竟然发现那个老人竟凭空消失了。除了那个醉倒的客人之外,店里连只鬼都没有!
他揉揉眼,再看。还是没人。
“八成,真的见鬼了!”他嘟嘟囔囔着,踱步走过去开门。
因为,这叩门的人似乎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刚开始几下还有点礼貌,后面就几乎是砸门了。他再不赶着去开门,恐怕这扇薄门就要碎成木片了。
门开了。孙驼子也怔住了。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今天的怪事还真多!
“愣什么呢?”林麻子显然很不满意孙驼子盯着林诗音的诧异眼神,“我们夫人想找一个人,快去带路!”
孙驼子马上回神,冲林诗音笑道:“夫人想要找谁?小店里只有一位客人,现在还醉倒了。看那落拓的样子,也不像是夫人要找的人。”
林麻子没有耐心和他绕弯子,话也简单直接,“就找那个客人!他在哪里?!”
孙驼子只有伸手一指,指向早已像个醉猫一样浑然没有知觉的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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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诗音走近那张桌子。
满地的空坛子,刺鼻的劣质酒气,熏得她浑身难受。
她蹙眉掩鼻,毫不掩饰。
林麻子看清楚此人轮廓之后,脸色陡然一变。然而他毕竟曾经是堂堂兴云庄的大管家,不露声色的本事还是学到了几分的。见林诗音盯着这个人一直看,他马上又大声问孙驼子道:“这就是你的那个客人?!”
“是。”孙驼子点头哈腰,那驼背更加明显,着实不怎么赏心悦目。
林诗音当然记得,这孙驼子应该就是孙小红的二叔,天机老人的儿子。可如此卑微的模样,实在很难将这三个人联系在一起,也只能佩服孙驼子隐藏的够深,是个极会演戏的人。
那么,眼前这个穿着深蓝色破旧长衫的醉鬼难不成就是李寻欢?
他的脸压在手臂上,以致她看不到他的相貌。而这通身落拓的打扮,任谁也想不到这就是鼎鼎大名的曾经家财万贯的李探花,李寻欢。
李寻欢会醉倒吗?她很怀疑。就算他真的醉倒,她也必须把他给叫醒。
“掌柜的,既然你的客人这么冷的天醉倒了,你是不是应该把他给扶到房间里去?万一病了,死了,这责任你担当的起么?”林诗音突然开口,声音不冷不热,不温不火。
孙驼子连忙上前,陪笑道:“是,夫人说的是,小的正要抬这位客官回去”
正要动手,林诗音却冲旁边明显有些呆愣的林麻子道:“不必麻烦。林麻子,你来。掌柜的,劳烦您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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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房是小店最后面的一间,狭小而阴冷。一床一椅之外,并无其他家具,简单的仿佛是专门给苦行僧准备的禁闭室。
床上也很简单,一条不怎么新的棉被,看起来硬梆梆的。床头放着一只破旧的酒囊。
林诗音真的很难想象,在这样的冬季,在这样滴水成冰的深夜,一条破棉被真的能有什么作用。放着偌大的家业不要,却偏偏逼迫自己过这种苦日子,真不知道这个人的大脑是怎么构造的。有些牺牲明明可以不必做,却非要去做,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林麻子把人放在小而硬的木板床上,并拉过了他的薄被,帮他搭上。
酒鬼仰面而卧。这次,林诗音总算见到了他的面貌。
他的面容算的上斯文秀气,可归为英俊一类。因为醉酒,他的双颊有着微微的酡红,而双唇却是苍白的。他的鼻梁很挺,可能是因为这一点,才让这张脸看起来立体了不少。他的眉目很俊朗。他应该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只不过现在紧紧的闭着,不能定论。但他的睫毛毫无疑问是她见过最好看的,很长,却不娘气。放在这样一双紧闭的眼睛上,最最合适。
林诗音看的有点发愣。
这张脸,仿佛有着某种奇特的魔力,让自己硬是挪不开眼去。似曾相识的错觉,让她一阵阵迷惑。——好像,穿越之时所做的梦里,那个俊美的少年,那个拉着红衣少女的手一起堆雪人的少年,正是这般模样。
单单是看着这张脸,她就发觉自己的心莫名的开始跳的厉害。
她敢保证,这不是自己的主观行为。
她长吐了一口气,命令自己冷静。
身体虽不是自己的,可这灵魂已然换了一个人。她清楚的知道,眼前这个人,和自己,完全没有关系。如果说非得有关系,也是因为他的飞刀又给自己带来了灾难。
飞刀是杀人的。以杀止杀,从来都是谬论。飞刀带不来和平,只能带来灾难和仇恨。
他看起来睡得很沉,呼吸平稳,很重。
“你先出去。”林诗音轻声对林麻子道。
“这夫人”林麻子显然很犹豫。他当然认识眼前这个人,也知道他和自己主人的恩恩怨怨,所以,他更加觉得为难。
“你出去!”这一次,林诗音是命令,而不是吩咐。
林麻子只好低下头,默默的退了出去,并关上了门。
林诗音这才弯腰拿起了他床头酒囊边压着的一个已经雕刻完成的人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