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尔图乔两手紧紧地扭在了一起,但即使这样,他也没有让那盏风灯跌落到地上,灯光照出了他苍白而变了形的脸。基督山带着他在罗马看安德烈受刑时的那种表情详详细细地观察着他,然后,他又用一种使那可怜的管家全身发抖的口吻说道:“那么说,布沙尼神甫欺骗了我了。一八二九年,他从法国旅行回来以后,叫你拿了一封介绍信到我这儿来,在那封介绍信里,他曾介绍了你的种种优点。好,我现在可以写信给神甫,说他所推荐的人有不良行为,我要叫他负责。而关于这桩暗杀事件,不久我就会完全知道的。只是我要警告你,我住在哪一个国家,就要遵守哪一个国家的法律,我不想为了你的缘故和法国司法机关闹纠纷。”
“噢,请别那样做,大人,我一向都是忠心地侍奉您的,”贝尔图乔绝望地大声说道,“我一向为人都很诚实,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总是在向好的方面做的。”
“我并不否认这一点,”伯爵答道,“但你为什么这样慌张。这可不是好现象,一个内心清白的人,他的脸不会这样惨白,他的手不会这样发抖”
“但是,伯爵阁下,”贝尔图乔吞吞吐吐地说道,“我在尼姆监狱里的时候,曾对布沙尼神甫忏悔了一件自己非常后悔的事,他有没有把那件事对您说过?”
“是的,但他只说你可以当一名出色的管家,所以我以为你只不过是偷过东西而已。”
“噢,伯爵阁下!”贝尔图乔轻蔑地叫出了声。
“那么,你既然是一个科西嘉人,你也许曾按奈不住心头的怒火,干过你们所谓‘摘瓢儿’的事。”
“是的,我的好主人,”贝尔图乔大喊了一声,使扑倒在伯爵的脚前,“不为别的,只为报一次仇而已。”
“这我懂了,但我不懂那件事怎么又在你心里死灰复燃起来,使你变成这个样子。”
“大人,这是非常自然的,”贝尔图乔回答说,“因为我说是在这座房子里报的仇。”
“什么,在我的房子里?”
“噢,伯爵阁下,当时它还不是您的呢。”
“是谁的?那么,是圣·梅朗侯爵的了,我记得门房说过。但你对圣·梅朗侯爵有什么仇要报呢?”
“噢,不是他,大人,是另外一个人。”
“这听来真是有点奇怪,”基督山回答说,似乎象在想什么心思似的,“你竟不知不觉得又跑到两间自己做过非常后悔的事的房子里来了。”
“大人,”管家说道,“我相信这是命。第一,您在欧特伊买了一座房子,而那正是我暗杀过人的一座房子,您到花园里来经过的,那个楼梯正是他走过的,那个您站的地方也正是他被刺的地方;而两步路之外,正是他埋葬他孩子的坟墓。这一切不是偶然的,因为这简直太象是天意了。”
“好吧,科西嘉先生,我就算这是天意吧。只要人家高兴,我总是什么都肯同意的,而且,你的头脑已经有毛病了,你一定得对它让步。来,想想清楚,把一切都讲给我听吧。”
“这件事我只对一个人讲起过,就是布沙尼神甫。这种事情,”贝尔图乔摇摇头,继续说道,“只有在忏悔师的面前才可以讲。”
“那么,”伯爵说道,“我指点你去找个忏悔师吧。你去找一个卡德留派或白纳亭派的忏悔师,把你的秘密都讲给他听吧。我可不喜欢装神弄鬼吓唬自己的人,我可不愿意用晚上怕在花园里走路的仆人。我承认我并不十分愿意看到警察局里来人拜访,因为在意大利,只要闭嘴不讲,法院就不会来找麻烦你,但在法国,只有先说出来才能解脱自己。真的!我以为你多少总有点科西嘉人的气质,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走私贩子,一个出色的管家,但我现在看出你原来还有别的名堂。你不再是我的人了,贝尔图乔先生。”
“噢,伯爵阁下,伯爵阁下!”管家大声说道,他被这恐吓吓坏了,“假如只是为了这个原因我就不能再继续为您效劳了,我宁愿把一切都讲出来,因为我一离开您,就只能上断头台了。”
“那情况不同了,”基督山回答说。“但你要想清楚,假如你想撒谎,还不如不讲为妙。”
“不,大人,我以我灵魂得救的名义向您发誓,我一定把一切实情都讲给您听,因为我的秘密布沙尼神甫也只知道一部分,但我求您先离开那株法国梧桐。月亮正从云堆里钻出来,而您所站的那个地点,和您裹住全身的这件披风,使我想起了维尔福先生。”
“什么!”基督山大声叫道,“原来是维尔福先生”
“大人认识他?”
“他不是尼姆的前任检察官吗?”
“是的。”
“他不就是娶了圣·梅朗侯爵的女儿的那个人吗?”
“也就是在目前司法界赫赫有名,被公认为最严厉,最正直,最死板的那个人吗?”
“哦,大人,贝尔图乔说,“这个名誉白璧无瑕的人”
“怎么样?”
“是一个无耻之徒。”
“什么!”基督山回答说,“不可能吧。”
“我告诉您的是实话。”
“啊,真的!”基督山说道。“你有证据吗?”
“有的。”
“而你把它丢了是吧,多蠢呀。”
“是的,但仔细去找,还是能找回来的。”
“真的吗?”伯爵答道,“讲给我听听吧,因为它引起了我的兴趣。”于是伯爵带着一种很轻松的神气走过去坐在了一条长凳上,贝尔图乔振作起精神跟上去站在了他的前面。
(第四十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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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为亲人复仇
“我的故事从什么地方讲起呢,伯爵阁下?”贝尔图乔问道。
“随便你好了,”基督山回答,“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想布沙尼神甫可能已告诉过大人了吧。”
“是的,说过一点,但那是七八年以前的事了,我都忘记啦。”
“那么我可以随意地讲,不必担心大人听了会厌倦”
“说吧,贝尔图乔先生,你可以补充晚报的不足。”
“事情要从一八一五年开始讲起。”
“啊,”基督山说,“一八一五年可不是昨天。”
“不,大人,可是这一切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就象是昨天刚发生的一样。我曾有一个哥哥,他在皇帝[指拿破仑——译注]手下服务,曾升到了中尉。他那一团全都是科西嘉人。这个哥哥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们都是孤儿,那时我五岁,他十八岁。他抚养我长大,把我当作他的儿子般看待,一八一四年,他结了婚。当皇帝从厄尔巴岛回来的时候,我的哥哥立刻就去参了军,在滑铁卢受了轻伤,随军退到了卢瓦尔。”
“但这是‘百日’政变的历史,贝尔图乔先生,”伯爵说道,“要是我没记错的话,这些事都已记载在史书上了。”
“请原谅我,大人,但这些细节都必须讲一下的,而您答应过我肯耐心听的呀。”
“说下去吧,我一定信守诺言。”
“有一天,我们收到了一封信。我应该先告诉你,我们住的地方是一个名叫洛格里亚诺的小村子,就在科西嘉海峡的头上。他告诉我们说,军队已经解散了,他要取道经夏托鲁,克莱蒙费朗,蒲伊和尼姆回来,假如我有钱,他叫我托人带到尼姆去留给他,交给一个和我有交往的客栈老板。”
“是走私线上的人吗?”基督山问道。
“伯爵阁下,人总得活下去呀。”
“当然啦,继续讲吧。”
“我深爱我的哥哥,这我已告诉过大人了,我决定不托人带钱去,而是亲自带去给他。我有一千法郎,我留下了五百给我的嫂嫂爱苏泰,就带着其余那五百动身到尼姆去了。这是很容易办到的,因为我自己有一条船,而恰巧有一船货要运出去,一切都对我的计划很有利。但当我们把货装好以后,风向却逆转了,以致于我们四五天都进不了罗纳河。最后,我们终于成功了,就逆流向阿尔驶去。我在比里加答和布揆耳之间下船,取陆路向尼姆走去。”
“我们现在快要讲到故事的本身了是吧?”
“是的,大人,请原谅我,但是,您一会儿就会知道的,我所讲的话,都是省得不能再省的了。正在这个时候,那次著名的法国南部大屠杀发生了。有两三支流寇,叫什么德太龙,杜希蛮和格拉番的,公开地暗杀人,凡是被他们认为有拿破仑党嫌疑的,都有被杀的危险。您一定也听说过这次大屠杀吧,伯爵阁下?”
“隐约听说过,那时候我正在离法国很远的地方。往下说吧。”
“我一进尼姆,真可谓一脚踏进了血泊里,因为每走一步我都会遇到几个死尸,而那些杀人的强盗还在到处杀人,掳掠,纵火。一看到这种到处杀戮和破坏的景象,我吓慌了——不是为我自己(我不过是个老老实实的科西嘉渔夫,没有什么可害怕的,正巧相反,那正是我们走私贩子最有利的时机),而是为了我的哥哥,他是帝国时代的军人,刚从卢瓦尔军队里回来,凭他的制服和他的肩章,就够让人处处担心的了。我赶紧去找客栈老板。我的推测实在太准啦:我的哥哥是前一天傍晚到尼姆的,刚走到他想借宿的那间房子门口,就被人刺死了,我费尽心机地去寻找凶手,但谁都不敢把他们的名字告诉我,他们实在是吓坏啦。于是我想起了常常听人说起的法国司法机关,据说它是什么都不怕的,我就去要求见检察官。”
“这位检察官的名字叫维尔福?”基督山随随便便地问道。
“是的,大人,他是从马赛来的,曾做过马赛的代理检察官。他因为对王室忠心,所以升了一级,据说他就是最先把拿破仑从厄尔巴岛出走这个消息通知政府的人之一。”
“那么,”基督山说道,“你们去见他了?”
“‘先生,’我对他说,‘我的哥哥昨天在尼姆街上被人暗杀了,我不知道是谁杀死他的,但查究这件事是您的责任。您是这儿的法院院长,法院应该为它以前不能保护的人复仇。’‘你的哥哥是什么人?’他问道。‘科西嘉步兵大队的一个中尉。’‘那么说,是逆贼手下的一个军人罗?’‘是法国陆军里的一个军人。’‘哦,’他回答说,‘他用剑杀人,就在剑下亡身。’‘您错啦,先生,’我答道,‘他是被匕首刺死的。’‘你要我怎么办?’那个法官问道。‘我已经告诉过您啦,为他报仇。’‘去拿谁来报仇?’‘拿他的凶手呀。’‘我怎么知道谁是凶手呢?’‘吩咐他们去找呀。’‘为什么?你的哥哥和人吵架,是在一场决斗中被杀死的。所有这些老军人都无法无天的,皇帝时代,大家还能容忍他们,但现在可不同啦,因为我们南方人是不喜欢军人或混乱状态的。’“‘先生,’我回答说,‘我来请您干预这件事,不是为我自己,至于我,我痛哭一场,或为他报仇就行了,但我那可怜的哥哥有一个老婆,要是我万一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可怜的人就会饿死的,因为她一向靠我哥哥的薪水生活的。请为她在政府里弄一笔小小的抚恤金吧。’‘每一次革命总是有灾难的,’维尔福先生回答说。‘你的哥哥是这次灾难里的牺牲品。这是天灾,政府对他的家庭是毫无义务的。假如我们从各种复仇法上来判断,逆贼的追随者以前曾处处迫害王党,现在轮到他们当权,你的哥哥在今天多半会被判处死刑的。这种事情是很自然的,这是报应的定律嘛。’‘什么!’我大声叫道,‘你做法官的也对我这样说?’‘这些科西嘉人简直都疯了,我敢断定,’维尔福先生回答说,‘他们以为他们的老乡还依旧在做皇帝呢。你看错了时代啦,你应该在两个月之前来告诉我的,现在太晚了。赶快走吧,不然我就要用强迫手段了。’我望了他一会儿,想看看要是再向他请求会不会有什么收获,但这个人是石头做的。我走近他,低声说道,‘好吧,既然你把科西嘉人看得这样清楚,你就一定该知道,他们是绝不食言的。你以为杀死我哥哥是件好事,因为他是个拿破仑党,而你是一个保皇党!好吧,我,我也是一个拿破仑党,我现在向你宣布一件事,就是我要杀死你!从我向你宣布为亲人复仇的这个时候起,你就赶紧想法保护你自己吧,因为下一次我再碰见你的时候,你死期就到了!’就在他惊魂未定的时候,我打开门逃了出去。”
“啊,啊!”基督山说道,“看你的外表很老实,贝尔图乔先生,想不到你竟会对一位检察官做出这样的事来!他知不知道‘为亲人复仇’这几个可怕的字是什么意思?”
“他知道得非常清楚,所以从那个时候起,他不带卫队就决不敢外出,总把自己关在家里,并派人到处抓我。幸亏,我躲藏得非常好,他找不到我,于是他心慌了,不敢再住在尼姆了。他要求调职,而他确实也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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