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会道歉吗?”
“嗯……”
“那就说声对不起吧。”
“你回来了再说行不行?”
“不,就现在说。”
“可是,在这种地方……”
风野向站在旁边的女儿们使了个眼色,等她们走到客厅,才把嘴贴近话筒。
“对不起……”
“好,我这就回去。”
“现在,你在哪儿?”
“东京啊。”
看来,中了妻子的计谋,但总算放下了心。
妻子在电话后大约一个小时回来了。
在市内能一个小时回来,说明妻子并未远行。可能是去了中野她姐姐家。
风野后悔自己把事情搞得有些张扬。孩子们一起到大门口接母亲的归来。
“哇,是妈妈!”
“您回来了。”
两个孩子围着妻子,把旅行包抢了下来。
“妈妈累了吧?”
“你不在家,我们好寂寞呀!”
妻子对孩子们说着“对不起,谢谢”,一边抚摸着她们的头。
要是换了自己,恐怕孩子们什么也不会说吧。
顶多说句“您回来了”,还接着看电视。
这么一想,就觉得妻子有意大做文章,渲染气氛。
风野默默地吸着烟,见两个孩子一边一个簇拥着妻子进了客厅。
“妈妈,吃过饭吗?”
“啊,吃过了。这是礼物。”
妻子从旅行包里拿出花朵图案的拖鞋递给女儿们。
分明是离家出走,却摆出旅行归来的样子。风野心中不悦,装作没有看见。这时,小女儿凑过来开始说教。
“爸爸,妈妈回来了,你连招呼也不打,不像话。”
风野无奈地回过头去,妻子朝这边瞟了一眼。风野移开视线。妻子像是去换衣服,上楼去了。
风野虽然心里不高兴,但是妻子是自己请回来的。现在最好是什么都不说。正看着电视,妻子换上家里穿的毛衣和裙子,从楼上下来了。两个孩子仍然一边一个地跟着。
“好了,小圭,很晚了,快去睡。”
“妈妈,你不会再走了吧?”
“别担心,我不会再走了。”
“太好了。”
母女三人亲吻面颊后,小女儿这才开始脱衣服。风野觉得简直是在看一出母爱剧,剧情乏味,演员们却十分卖力。
两个孩子上了楼。看着女儿们的背影,风野想终于到了一决胜负的时刻。孩子们不在,失去了缓冲物,自己将与妻子直接交手,该说些什么呢?
是妻子擅自出走的,她该先为此道歉。但只要说一声“请原谅”,自己就不予追究。相反,如果妻子的态度是“我为你回来了”,那就不客气地跟她辩辩理。
既然已经在电话上道过一次歉了,没有必要再次低头认错。
风野正考虑着对策,妻子下了楼,默默地把女儿们脱下的衣服叠了起来。
风野装着没有注意到,又拿起已看过的晚报看起来。这时,妻子说话了。
“我有些累,先睡了。”
“什么……”
回过头看时,妻子已经上了楼。
“哎……”风野想叫住妻子,又把话咽了回去。
把妻子叫回来,四目相对又有什么好说的呢?弄不好又闹出不愉快,反而不美。
或许,今晚上就这样停战最理想。风野虽然有些沮丧,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看来,妻子出走的骚乱算是平息了。明天即使再开战,也至多是小规模冲突。
“这就是结局吗?”
风野自言自语道,长出了一口气。几乎在同时,衿子的事又在脑海中复苏。
“现在她怎样了?”
家里总算是搞定了,风野却又抹不去好像失去什么重要东西的感觉。
九、除夕
达到一个安定状态之后,人们会逐渐对这种安定感到厌倦,觉得毫无价值。在动荡状态时,苦苦追求的安定一旦成为现实,又会眼看着这现实失去鲜艳的色彩。
如果把这看作是人类的贪欲,也就无话好说。但是,这里面或许有类似阴与阳极则生变的道理。
人们获得安定后,如果就此满足,从那个瞬间起,即止步不前。那么如果一味追求动荡,心即无暇得安,不用提进步了,退步也未可知。
关键似在于平衡。在爱情上,不一定总能保持平衡。实际上在各种关系中,可以认为,男女间的关系是最难取得平衡的。
一般认为,男人结婚后,与妻子共筑家庭。因此,与女人的关系得到稳定,幸福即接踵而至。但是,事实上,众多男女未必有满足感。
男人明白,有了妻子,就必须维系家庭。但是,男人的视线却在不经意间转向别的女人。
初时,男人只想稍稍越轨,满足于两个人单独交谈。慢慢地又开始想在身体上发生关系。由精神而肉体,逐步深入,发展到企图在两方面都独占女人。在拥有家庭这一安定的场所的同时,明知有危险,却刻意追求动荡。
当然,已为人妻的女人也一样,在拥有丈夫这一稳定的性伙伴的同时,把注意力转向其他的男人。离自己近的男人,因其近反而看不到他的价值。或者,原本就无什么价值的男人,因为离自己近,而被剥去了伪装。
视近的东西为丑,视远的东西为美。这是极自然的情感。这种情感是否因人生而罪孽深重,或者是人之业障所致呢?
不过,追求动荡,是以一定的安定为基础的。几乎没有本身不安定,却去追求动荡的例子。拿风野来说,就是因为有返航的港口,才想出港远航。
妻子的出走,使风野再次认识到安定的可贵。可是,当妻子回来后,风野又开始想往外跑。
自妻子叛乱以来,风野偃旗息鼓老实了几天。但刚过了一个星期即旧态复萌。不,在妻子回到家里的那一刻,风野就开始追求动荡——袊子。
局势稳定一星期后,风野试着往袊子公司打了个电话,想探探口气。
尽管往公寓打,可以从容地讲话,但是,袊子亦因此可以口无遮拦,容易把话说死了。上班的环境,周围有别人,袊子会有所顾忌。
袊子立刻接了电话,一听是风野的声音立刻不说话了。
“喂,是我呀。”
风野又说了一遍,袊子还是不说话。
“生气了吗?”
“我想见见你。”
“我正忙着,抱歉。”
袊子冷冰冰地挂断电话,也难怪,被风野的妻子找上门去大闹一场,心里当然有气。
风野对妻子去袊子那里的事,一直半信半疑,刚才袊子接电话时的表现,说明大概确有其事。
让袊子回心转意,不可能轻而易举……
袊子与妻子之间曾数次冲突。但是,妻子露面却是第一次。
倘若,仅仅是想像对手的样子,或通过电话听到对手的声音还问题不大。但是,一旦当面对阵,两个人之间的疙瘩就结得更牢了。
不过,听袊子的口气,似乎也不能说彻底绝望。
袊子的态度确实冷淡,但并不是怒气冲冲。
当然,在公司里接电话,可能有些话不方便说出来,但是给风野的感觉还不是完全听不进去话。
“现在正忙……”就可能意味着如果不忙,还可以继续说下去。风野一个劲地朝自己希望的方向去想,仍然抱着一线希望。
总之,如果自己认错,大概仍然可以恢复原来的关系。
仅仅是几天前还在为妻子的出走惶惶然的风野,早把那事忘在脑后,一心想着得到袊子。
风野为自己的冥顽不化而气馁。但是,惟此与理性、教养无关。好像风野身上具有某种处于休眠状态的本能,把一个风野扔在一边,让另一个风野跑了出来。
风野再次给袊子打电话是翌日晚上。袊子在公寓里,立刻接了电话。
“有事吗?”
袊子的语气依然冷淡。
“我在想,你现在怎样了?”
风野把话筒换了一只手,喘了口气,接着说道:“想见见你,行不行啊?”
“我对你太太说过了,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这我知道的。不过,那是你们俩人之间的事嘛。”
“我是认真的。”
如果此时退缩就无可挽回了。风野紧紧握住话筒:
“我一定要跟你见一面。求求你,答应我吧!”
凤野并没有准备哀求,但是说着说着很自然地变成了乞求的语调。
“哎,求你了。”
“我再不想纠缠这种事,烦死了。”
“你听我说呀!我知道,可是,这次我是实在没办法,是我不好。我没什么好说的。就想见你一面。可以吗?”
“我已经累了。”
“就一会儿,几分钟就行,我这就立刻去你那里,可以吗?”
“不用了。”
“别这么说呀,好,我立刻过去。”
“行不行?”
风野再问时,电话已挂断了。
放下话筒后,风野开始考虑是否该去。
袊子嘴上不同意是因为心里有气,这是明摆着的。
可是,风野说了“我立刻过去”,袊子却没说什么,只是断了电话。她若真不愿意,就该明确说“不行”。
不置可否地挂断电话,可能意味着不是绝对的不愿意。
常言道,溺水者就是一根稻草也要紧紧抓住。现在的风野就是把一切都向有利的方向解释。
争吵过后的男女,郑重其事地打电话或者在咖啡馆谈话都很难和好。
男人和女人未必据理而争,亦未必依理而和。感情问题,并非靠道理能说明白。和袊子的长期交往,使风野对此有切身体会。
现在,直接去袊子的公寓也不是要正式道歉或做解释。总之,见了面先弓身低头,然后再紧紧抱住袊子。
即使袊子进行抵抗也无所谓,哪怕强行以暴力占有她,与其解释百句,不如肉体上发生一次关系更有说服力。
风野的这种想法,恐怕会受到全体妇女的攻击。
大概妇女们会说,女人不仅是男人泄欲的肉体,她们也有理性与理智。
但是,风野丝毫没有对妇女不恭的意思。男人也是试图通过身体的交合来忘却一切,为了回避现实中的烦恼而耽于异性。
八点刚过,风野就到袊子公寓。
风野按了一下门铃,没有动静,又按了一下,接着拧动把手,门就开了。风野默默地进屋,换了鞋。
进了客厅一看,电视开着,袊子在看一本周刊杂志。
袊子连头也没回。风野无奈,只好脱了外套坐到袊子身边。
“还在生气吗?”
“你说呢?”
在袊子侧过脸说话的瞬间,风野乘机把袊子猛地抱在怀里。
“讨厌……”
袊子随即手足并用试图挣脱。风野全然不顾,紧紧搂住,低头就亲。
“不要……”
袊子拼命晃着头,风野双臂较劲,从上面把嘴堵了上去。
既然袊子全力相搏,风野也毫不放松。错过这个时机也就永远失去了和解的机会。
已经迈出了第一步,断无后退之理,只能一往直前。
风野在心里提醒自己,抱得更紧,几乎把袊子的肋骨折断。
一旦两个身体连为一体,其后便是静谧的、只有两个人的时间。
在强行搂抱又一次占有了袊子后,风野微闭双目,仰面而卧。袊子的外衣,内衣像飘零的花瓣散落在地上。
袊子闭着眼睛半趴半卧。望着袊子瘦削的肩膀,风野暗想,这种事究竟重复了多少次。
每次和袊子争吵,最终总是以强行占有的方式达到和解。不过,所谓占有,实际上是爱的行为。无论开头如何粗鲁,结束之后总是充满柔情蜜意。
即使被强行占有之际,仍予默许,可能是唤醒了袊子之温柔。
可是,这次迥异于以往。袊子的抵抗空前激烈,恐怕是迄今为止最激烈的一次。
话说回来,成为不愉快开端的原因,确实非同寻常,所以难怪袊子激烈反抗。
看着气力耗尽、放弃抵抗躺着一动不动的袊子,风野心中充满爱怜之情。
“是我不好……”
风野一只手搭在趴卧着的袊子肩膀上,小声说道。
“转过脸来。”
风野把袊子的上身搬转过来,自己的嘴唇凑挨在袊子耳边。
“我喜欢你呀!”
袊子不说话,闭着眼,像木偶一样,任风野摆弄。
“不许再吵架了。”
“已经到年底了……”
袊子听了这话身体微微动了一下。
“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那,照我说的做,行吗?”
袊子闭着眼小声说道。
“当然了,我都答应。”
“过年时陪我去参拜神社。”
“去神社……”
“哼,不行吧。你得回老家,是不是?”
“不,我留在东京。”
凤野还没有与袊子一起共度过除夕夜。过年时,都回老家。
袊子正好相反,一个人留在东京的公寓里。吃着年前买下的食物,看电视。无处去拜年,也没有来拜年的人。一个人听着除夕的钟声迎接元旦。袊子说,留在东京,比在老家过年轻松。免得听老家的人说什么老大不小的了,还不成家。但是,一个人过年肯定十分寂寞。
“老母亲年迈,还有不少高中时的老朋友等着我,不回去是不行的。”袊子惟风野这一条表示理解,所以忍至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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