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的时候,听见电话铃响过几次。可能有一次就是袊子打来的。
“你说自己的名字了吗?”
“你想我能说吗?我说我叫工藤。”
袊子用了假名,妻子也不叫风野,说明妻子听出了袊子的声音,故意难为她。
“不像话……”
“不像话的是你!一个电话也不来,我多担心,你知道吗?”
不惜谎称他人来打听情况的袊子,情真意切。可是,妻子她起码该说一声来过电话的事啊。
“对不起……”
“没什么,请在夫人体贴的照顾下,多保重。”
“快别说了。烧还没全退呢。明天我给你去电话。”
“不劳驾你了,明天我不在。”
“去哪儿?”
“出门。再见。”
电话挂断的同时,风野又感到一阵寒气。
袊子说明天不在。可星期三又不是休息日,她会去哪儿呢?
放下电话后,风野躲在床上暗自思量。
公司都很少派女的出差。如此看来,多半是陪男朋友出去玩。可是,新年将至,各公司都进入最忙的时期。恐怕再年轻的小伙子也请不下假来。
妻子走进屋来,打断了风野的沉思。
“横滨的千叶先生来电话找你。”
“说什么了?”
“问你二十号能不能参加忘年会。”
千叶是上高中时的同学,是这次预定二十号开同期生忘年会的干事长。
“我已经回信说要去的。”
“可能还没有收到。到年底信件都走得慢了。”
“那,跟他说我去就行了。”
“你还是接一下吧,人家难得来个电话。”
“就说我感冒了,起不来。”
妻子察觉到风野不高兴,转身走了。
“小人!”
这个电话能叫我,为什么袊子的电话不让我接?你知道不知道,你管闲事害得我多苦。
但是,风野没有胆量当面对妻子发牢骚。
袊子说要出门,风野吃惊不小,第二天早上,体温竟完全恢复正常了。
前两天起来时,体温都不算太高,但是头痛,浑身懈怠。现在,却头也不痛了,身上也舒服了,感冒似乎终于治好了。
风野感到比任何时候都想立刻拥抱袊子。
可这时袊子却不在。
风野无心起床,一直躺到快中午了,才开始穿衣服。妻子进来问道:“病刚好,能出去吗?”
“在家呆了三天,该见的人都没见,我得先去一趟工作间。”
“回来吃晚饭吧?”
“噢……”
风野含含糊糊地应着穿上外套。
出了门,风吹在身上觉得十分爽快。十二月中旬的风很凉,而风野并没有感到冷,但觉得阳光有些刺眼,脚也有点发飘,可能是身体还虚弱的缘故。
前面转弯处有家杂货店,看到那里的公用电话,风野立刻想到衿子。
尽管衿子说不在,风野还是想打个电话碰碰运气。
拨通了衿子公司的电话,立刻有个年轻姑娘接电话,风野说找衿子。她说:“请稍候。”
风野正心中纳闷。“喂?”话筒里已传来衿子的声音。
“喂,你这不是在公司吗?”
“找我有事吗?”
“昨天你说不上班,我想打电话试试。”
“就这点事?”
“感冒才好,我正要去工作间。你下班时候顺路过来吧。”
“你还是赶快回家吧。”
“行了,快让我看一眼吧,等你。”
“怪人!”
衿子接着又说了句“我正忙着呢”,就断了电话。
说是出去,却还在公司。听刚才的电话,似乎衿子就没打算出去。大概衿子知道风野在接受妻子的照顾,故意说的气话。
风野总算放下心来,但是衿子的心情好像依然不好。
风野去车站坐上电车,去了工作间。
虽然只是三天没过来,却有一种久违的感觉。屋里当然还是原样,只是书桌上蒙了一层薄薄的尘土。风野用抹布擦干净书桌,点燃一支香烟。刚吸完,大成社的编辑青木就到了。风野把散文的原稿交给他。两个人闲谈了几句。青木刚走,以前公司的同事平井来了,他是找风野商量出公司内部报纸的事。谈话间不觉已到黄昏,街灯都亮了。
平井邀风野一起去喝酒,风野说感冒刚好,就谢绝了。平井正要告辞时,门铃短促地响了一声,袊子推开了门。
“这是……”
风野吃了一惊。袊子看见门口的男靴子也十分诧异。
“不,啊,没什么……”
风野有些语无伦次。平井朝门口走去:
“那我就失礼了,我正要回去呢。”
平井后半句话是说给袊子的。他边穿鞋边向风野说“再见”,然后出了屋。袊子看他走后才进屋。
“我来的不是时候?”
“没有,没有。不过,你电话上说不想见我……”
“是的,我不想见你。这是你让我来的……”
“你先打个招呼再来就好了。”
“好,我回去了。”
“嘿,别走呀。”
风野从后面抓住袊子的肩膀。
袊子说的与做的正好相反。昨天说今天出门,实际上没出去。电话说没时间,现在又跑来了。不知道哪句话是真的。为女人的反覆无常而无所适从的男人的确困惑,或许女人就是要藉此显示自己的存在。可以肯定的是,那种逆反情绪正说明了女人喜欢对方,不想分手,所以才言行不一。
袊子被风野拉到怀里,很自然地把头伏在风野胸脯上。
风野立刻闻到久违的袊子身上的馨香。
“谢谢你过来。”
袊子已无意逞强,静静地点了下头。
“我想你啊。”
“病倒的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你。”
“我才不信呢!”
袊子忽然声音清晰地说。
“不骗你。”
“那,好哇。”
袊子挣开风野的双手,透过窗户看着夜色中的街道。
“哎,你吃晚饭了吗?”
“没有。一起出去吃吧。”
“感冒不要紧了吗?”
“没问题。”
刚才谢绝了平井的邀请,对袊子则是另一回事。两个人来到街上一栋大楼一层的炸虾店。
风野鼻子仍有点不通气,还不时咳嗽一两声。但喝啤酒似乎无问题。两人在杯中倒满啤酒后,开始干杯。
“恭喜痊愈。”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
一杯下肚,袊子口气颇为感慨地说道:“你这次生病,让我想了许多。”
“想什么?”
“如果你就那样病死了,将永远扔下我一个人。”
“喂,怎么净说不吉利的话。”
风野端着酒杯看着袊子。
“我结实着哪。”
“说这种话的人最危险。前不久,有个才四十来岁、每天跑步的社长不就突然死了吗。”
风野也确实看过那篇报道。另外,自己高中、大学的同学最近连着死了两个。一个死于胃癌;一个是心肌梗塞,在东京站等电车时突然胸闷难受,突然就死了。
“你不用担心我。”
“我担心你干吗?”
风野对这突如其来的冷淡回答,大为震惊。
“你要死了,我是不会去参加葬礼的。恐怕你的死相怪异,让人没法看。”
“再说,我也不想看你老婆、孩子哭哭啼啼的样子。”
“我怎么可能说死就死呢?有什么事,我一定立即告诉你。”
“算了吧。有你老婆照看,给你送终就行了。”
看来,风向不对。风野再说什么都会导致吵架。
风野不再说话,夹起一只虾送到嘴里。袊子有些焦躁起来,一口气喝光杯中的酒。
“总而言之,我们的关系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这是什么话?我现在最喜欢的人就是你呀。”
风野说到最后一句时,放低了声音,让周围的人听不到。袊子像吃了一惊似的,眼睁得大大的:
“无论是你病了还是死了,你最爱着的女人却一无所知,这是怎么回事?”
的确,风野希望在死之将至时,心爱的女人守在身边,为自己送终。可是,袊子却得不到消息,被冷落在一边,所以她不高兴也是可以理解的。
“说来说去,不是夫妻真不行。”
“那也未必。至多早一些知道对方的死讯,别的也没什么了。”
“我没说那个。死了早晚是会知道的。我并不介意。问题是死了以后。”
“死了以后?”
“对,坟墓的事。”
说着,袊子把夹起的炸虾又放回盘子:
“你死了以后跟你夫人用一个坟墓吧?骨灰也永远在一起。而我呢,再怎么请求,也不可能跟你葬在一起。”
袊子居然想得那么远,风野感到出乎意料。
“活着的时候就不提了,咱们死了都不能同穴吗?”
“可是人死了,骨灰就是在一起又能怎样?”
“才不呢。死了都不能在一起那也太悲凉了。”
袊子的话令风野感到凄然。风野振作一下情绪说:“不过,如果想死后在一起,可以把骨灰分一部分就行了。”
“我能向你太太提这种要求吗?你太太会答应分他丈夫骨灰吗?”
“我在遗书上事先写好总可以了吧?”
“遗书也是攥在你太太手里啊。而且我也没办法核实你到底写了什么。”
“那我求别人保管遗书就行了。”
“可是,硬向你太太讨骨灰,未免低三下四了点。”
“喂,喂,我又不是快死了,别老说不吉利话了。”
袊子觉得有趣,笑出了声。
“像你这样的,说不定也死不了呢。”
风野把瓶里剩下的啤酒都倒在袊子酒杯里。说道:
“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吧!”
两个人继续喝啤酒、吃饭,气氛有些沉闷。
“你从来不感冒啊?”
风野换个话题,想调节一下气氛。
袊子莞尔一笑。
“我要是感冒不就完蛋了。”
“完蛋?”
“是啊,我怎么跟你联系呀?”
“太简单了,来个电话不就行了?”
“可是,我再说生了病,你夫人会叫你吗?”
“我又不是老呆在家里,往工作间打电话。要不,问问别人,总会找到我的。”
“我才不愿意找别人叫你来呢。”
“别想那么多了,不就是打个电话嘛。你不打也行,我给你打。”
“三天都没个信,说不定我已经死了呢。”
“瞧你……”
“真的,要是我突然死了,老家来个人把我匆匆下葬。等你知道时,只能见到骨灰了。”
“你怎么又来了,不许再提骨灰了。”
“如果是夫妻,谁发生点什么事,立刻就有人通知。无论是谁病了还是死了,立刻就能知道。周围的人肯定会立刻与丈夫或是妻子取得联系。”
“就算立刻知道丈夫死了,也没有用啊。”
“无论是死是活,重要的是知道确实的消息呀。”
风野未曾想过,夫妻间纽带的重要性在这个地方。看来拎子把这看得很重。
“反正我这样的女人,如果有点什么事,不会有人关心,是死是活没人管。”
“不会的。我最爱的人是你。我可以向神起誓。”
“你说也没用。如果不是夫妻,再说爱也罢,再说喜欢也罢,什么也解决不了。”
袊子可能有些兴奋,饭吃不下去,剩了一半多。
服务员过来问:“可以撤下去吗?”袊子回答说:“已经吃好了。”然后,吃着最后端上来的草莓,一边像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说:“依我看,夫妻就是一种保险。”
“保险?”
“对,是人身险或是寿险。总之,一方生病,另一方就有责任照看,死了还要送葬。”
“如果妻子病了,并不是所有的丈夫都去照料的呀。”
“即使不直接侍候病人,送医院,付医疗费的责任总还是有的。”
“对喜欢的女人,这些事也一样做啊。”
“不对的。很多男人,对情妇生病不闻不问。特别是想让男人付钱的话就更难了。”
“你这是迫害妄想症啊。”
“不对。比方说,无论多么被宠爱的女人,如果卧床不起,需要端屎端尿,男人肯干吗?”
“真那样的话,即使是自己的妻子,男人也不一定去侍候。我有个朋友的妻子就是这样。”
“但是,妻子的住院费会支付吧?”
“这个嘛,反正都入了保险。”
“如果情妇卧床不起,谁也不会照顾的。无论平日多么爱的男人,大概人影都找不着。”
“你过虑了。”
风野无心再谈下去,袊子却谈兴正浓。把自己越说越渗,好像有意在自虐,甚至以此为乐。
“要是妻子的话,当然可以得到丈夫的遗产。听说可得到的比例还要上调呢。”
“我家是没什么遗产的。”
“但是有房子呀。”
“可是,一多半是贷款,再说还有孩子。她又没有工作。”
“是啊,当丈夫的都这样想问题,”
“这又怎么了?”
“你是说没你了,妻子带着孩子又没有工作,怪可怜的。可是情妇呢?或者放任不顾,或者让她去工作,你都无所谓。”
风野想反驳,却找不出恰当的话,总之,袊子的牢骚有对的地方,但又不尽然。
“当人家的情妇,不知道哪一天就会被甩掉,最终只能靠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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