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就是还想喝。”
袊子撤娇似地抓过杯子,放进冰块,倒上了威士忌。
看着袊子的举动,风野不由得感到担心。
以前风野毫不怀疑地相信只有自己一个人为袊子所爱。而且这爱是永远的。看来是过份相信直觉了。目前,袊子还是爱着自己,一时半时不可能离开。但是,她很可能已考虑过分手的事。恐怕只要自己不与妻子离婚,就是再对袊子表示爱情,她也不会满足。
“唉,小年轻干么老提结婚的事呢?”
袊子呷了一口酒,继续说道。
“大概是知道你不准备结婚才故意说的吧?”
“不可能,他很郑重的啊。”
“那不挺好吗?”
“但是年纪太年轻靠不住吧?”
“那是当然。提什么结婚,我看是酒后狂言。”
风野不失时机地忙说。
“人挺热情的,北野君他们抢着背我的旅行包呢。”
袊子说这话时,脸上浮现出充满幸福的表情。一直与年长十多岁的风野来往,更让她感受到了年轻男人的活力。
“小伙子的热情过不了三分钟,结了婚就立刻冷下来。”
风野挖空心思又找了条缺点。袊子点头道:
“可是,中年男人城府深,还是年轻的诚实。”
“年轻人也会老于世故,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再说,仅仅是诚实的男人会成为你的包袱的。”
“我不那么想。比起心眼多的男人,还是诚实、认真的男人好。”
“所谓诚实、认真与年轻人饭量大是一回事。总之,年轻人就该如此。”
“他们都无拘无束,人也干净利落。”
“你可别光看外表。年轻男人就是凭这个找女孩子鬼混、去洗风俗浴澡什么的。”
“可是,他们并没有妻子、孩子啊。”
风野顿时无言以对。这正是风野的要害。但是,如果就此沉默下去反倒让袊子占了上风。风野仰脖喝光了杯中剩下的一点威士忌。
“你说年轻男人好,不就意味着你自己上岁数了吗?”
风野以讥讽的口吻说道。袊子却一下子笑出了声。
“什么呀?亲爱的!”
“怎么?……”
拎了并不回答风野的追问,多少有些摇晃地走向浴室。
近来,袊子常常不正面回答风野的话,只是令人难以捉摸一笑了之。是风野的话好笑呢?还是没把风野放在眼里?大概也是添了年纪的原因,再也找不到直率、顺从的以前的袊子了。
“喂,上哪儿去?”
风野本想暂不跟袊子说话,可是看到她步履不稳又不得不管。
“醉成这样洗澡很容易造成脑溢血的!”
“是啊,我已经是老太婆了。”
“少罗嗦吧!听不明白我的话吗?”
“不洗澡身上多难受啊。”
的确,袊子无论多累,回来后也要洗澡。她在这方面很讲究。但是,今天喝得太多,确有危险。
“那你就冲个淋浴也行。”
袊子没答话。风野不放心地朝浴室望去。袊子好像正靠着窗帘脱衣服,两只手有往上举的动作。接着她把浴室的门关上了。
风野叹了口气,点上一支烟,靠在沙发背上。浴室里传来什么东西碰击的声响。
她真的只冲淋浴吗?会不会正在往浴缸里放热水?风野担心地走到浴室门口,朝里边喊了一声。
“喂……”
没有回答。只能听见喷头的水流声。站在这里,风野忽然动了念头想看看袊子的裸体。
风野曾经几次与袊子一起洗过澡,每次袊子都是躲来躲去的,有时蹲在浴室的一角一动不动,等风野从浴缸里出来才肯入浴,有时羞红了脸死抓着浴缸的边沿不肯出来。
这会儿趁着袊子醉酒,可以好好欣赏一下。
靠窗帘的洗衣机前的盛衣筐里叠放着袊子的胸罩、裙子,最下面压着粉红色超短三角内裤。别看酒喝多了,脱下的衣服依然整整齐齐。袊子的确认真仔细。至于把小裤衩压在最底下又足见袊子之可爱。
风野把耳朵贴在浴室门上,听清了里面正在放热水。于是,开始脱掉衬衫。
从昨天到今天,似乎一直被袊子在气势上占了上风。虽然也蛮横地搂抱了袊子,斥骂教训了她,但是,却没有找到胜利的感觉。强行结合之后袊子也是满不在乎的样子。
在明亮的灯光下,与袊子抱成一团,要求与她交欢,恐怕她不答应也得答应。交合她可能不在乎,但是裸体的羞耻足以让她认输。风野带着几分施虐的心情脱下裤衩,身上一丝不挂。
“瞧着吧……”
风野嘟囔着,刚要推浴室门却把手缩回来。
自己的裸姿映照在洗脸池前的镜子上。风野一直是不胖不瘦体态适中。现在却皮肉松驰,小腹略突出。怎么看也不是能与小伙子相敌的裸体。
瞬间,风野想像着海边年轻男子们的样子,古铜色的皮肤,紧绷绷的肌肉穿着泳裤在海滩上奔跑。有的以坚实的臂膀划着橡皮艇;有的用粗壮的腿踏着冲浪板。
也就是在昨天,袊子刚与那样一群人在一起吃饭,谈话。
风野又一次不相信似地对着镜子打量自己的裸姿。虽然心里仍觉得年轻,但是肉体确实变老了。具体说不上来是哪部分如何老,但是肌肉松懈、皮肤缺少光泽。而且,从胸部到腹部出现三道大横褶,胸前的老年斑也依稀可见。
“太难看了……”
风野从没有羞于让袊子看自己的裸体。两个人同时裸体时,害羞的自然是袊子,风野总是认为大男人何羞之有?
可是,今天袊子大概该瞪大眼睛审视自己了。如果原本该害羞的女方,却以冷漠的眼神盯着自己,双方的地位就要发生逆转。
若是让袊子看到中年人的裸体,她恐怕会在震惊之余,对执着于这样的肉体而感到失望。
“算了吧……”
风野像是在训诫自己躁动的欲望,自言自语地说。
现在绝不能闯进浴室展现丑陋的裸体。无论怎样努力在身体上是无法与年轻人相比的。明知这一点还要亮相的话,可能会把原本就摇摆不定的衿子推向年轻人一边。
虽然,有些像不战而败、夹着尾巴逃跑的狗,但是既然获胜无望就不该去挑战。
风野去客厅里换上睡衣,然后又往酒杯里续了点威士忌。
此时的风野似乎是看见了一看就后悔的东西一样。以前曾一丝不挂地让衿子帮着擦背,还只穿一条裤衩在衿子面前练习仰卧起坐。衿子说过:“背真宽啊”,“再不锻炼可不行”等话。现在她能满口称赞年轻的男人充满活力,说和他们在一起愉快,不正是由于在肉体方面进行了比较的结果。较之于精神方面,衿子对风野的肉体可能已生厌倦之心。
“你够现实的啊……”
风野又觉得自己的感慨有些可笑。总是视衿子为掌中之物的自己实在是过份自信了。
实际上,冷静地思考一下就立刻会明白,在各方面自己都无法与年轻人相比。正如衿子所言,年轻男子诚实、热情,对女人体贴,不耍心眼。当然,衿子结识的大概都是腿长,体态端正,英俊的年轻男人。说起话来也是嗓音宏亮,中年男人比他们要差好几个档次。更何况,那些人都是单身汉,只要对衿子动了心就可能导致结婚。
比起那些人,或许风野的惟一强项是收入略高些。但其中大部分都用在了妻子、孩子身上。再一个略显优势的地方是自己阅历相对丰富。年龄虽然大些,但是理解力强。这个优势弄不好有可能变成嫉妒和耍阴谋的工具。
最后,惟一值得炫耀的就是风野的性交技巧了。比起毛头小伙子肯定要强一些。特别是在风野的诱导下衿子懂得了什么是性交,并且逐步掌握了享受交合的愉快。能对已经有了妻子、并且无望与之结婚,钱也不是特别多的人,袊子在长达五年多的时间里矢志不移,在很大程度上是被风野的性魅力吸引。如果两个人之间没有这强有力的性纽带连结,恐怕早就分手了。
事实上,两个人之间发生过多少次争吵已难计其数,然而每次和好的媒介都是性交。无论彼此间发生的是争吵相骂,甚至是互殴,一旦合欢之后,所有的不愉快顿时经作乌有,谁也不再计较。接着就是相亲相爱,耳鬓厮磨。世间上没有比性更强的纽带了。
话又说回来,这种想法或许也是一种一厢情愿。
昨晚上争论过后又是一番亲热,今天本该雨过天晴了,没想到袊子又迷上年轻的男人,与他们一起喝酒迟迟不归。
不断的爱抚之后,本该乌云散尽。但是依然黑云重重,并没有完全放晴。
对前一段做个回忆的话就会发现,争吵过后,两人关系恢复的速度确实放慢了。性交也失去了特效药般的作用。当然并不是完全不起作用,只是不如从前灵验了。
尽管如此,风野并不认为自己体力和性爱技巧忽然下降。自然不能像年轻时那样,一夜数次做爱。但是,每次都做到完美无瑕。即使这样还不能拴住袊子的心,或许说明在性爱方面已陷入程式化的窠臼。
风野还在沉思,袊子从浴室中出来了,粉色的睡衣裹住初浴的身体,濡湿的黑发披散在肩上,窈窕动人。
“我渴死了。”
袊子接了杯自来水喝了几口,在风野旁边坐下。
“哟,满脸严肃,想什么呢?睡吧。”说着就起身往卧室走。
“等等。”
风野喊了一声。“你讨厌我吗?”
“哎?你怎么突然……”,因为酒精作用和初浴之后而面色红润的脸,显出吃惊的表情。
“我问你是喜欢还是讨厌?”
“嗯,不算讨厌吧。”
“就是说不太喜欢吗?”
“喜欢是喜欢,就是……”,袊子话只说了一半,用双手撩了撩潮湿的头发。
“就是什么?”
“有讨厌的地方呗。”
“没关系,你只管说。”
“首先,你有妻子,有孩子。但是,最可恨的是你含含糊糊的。”
“含含糊糊?”
“跟你妻子是离还是不离?是不是跟我结婚?希望你明说。”
这的确是风野最致命的短处。踌躇之间,已经到了二者必择其一的时候。说心里话,风野既不想舍弃妻子、孩子,也不乐意同袊子分手。明知这样只顾自己合适太自私了些,却无法做出抉择。
“还有吗?”
“就这些了。没关系的。”
“什么没关系?”
“我还是喜欢你啊。”
袊子突然顽皮地一笑闪身进了卧室。风野品着杯中剩下的威士忌自言自语道:
“还是喜欢……”
虽然对风野有不少不满意之处,但是袊子好像并不因此而准备分手。当然,风野也没分手的打算。
彼此互有不满。双方的关系在这种状态下能保持多久?
风野似乎意识到,自己沉涸于深不见底的色海之中,一丝寒气袭上心头。
五、婆娑
整个八月,风野都比较空闲,从九月中旬以后渐渐忙了起来。
前一段写的“试问医疗行政”的文章颇受好评,所以现在又着手写“为医者戒”的系列报告文学。另外,还要继续写六月以来一直承担的“走近名人”专栏以及保险公司的公司史志。忙,说明有事干,不是坏事。但是,写得好,人家下次就期待着更好,这是个很大的压力。
总编辑说过好几次了,“顺利的话,有可能获得纪实文学奖”。这或许不过是鼓励之辞,但是听了觉得心里挺舒服。
“好,我非干出个样子来。”
风野面向书桌暗下决心。如果得了奖,袊子对自己大概会刮目相看,再不会嘲讽什么“爬格子的”。兴许就此把注意力从年轻人身上收回来呢。
“为了不输给年轻男人也得干出个样子来。”
本来工作与年轻男人没有任何直接关系,但是风野下意识地把二者联系了起来。
这次采访不单局限在东京,还要去了解各地的医疗实际情况,所以往外跑的机会很多。
十月初,为了调查一家逃税大产医院的情况去了趟大阪。当然,因为是周刊杂志的工作,交通、住宿全可以报销。
在大阪住了两夜,第三天晚上赶回东京,一出羽田机场,立刻给袊子拨了个电话。
“再有一个小时我就到了,给准备下晚饭。”
“你在机场随便吃点再过来吧。”
满以为袊子会高兴的,回答却是如此冷淡。
“人家紧赶慢赶地刚回来,一个人吃饭多没劲。简简单单的就行,快点给我准备吧。”
“知道了。”
袊子的回应仍然十分消极。
昨天通电话时,袊子还高高兴兴地问今天几点的飞机。怎么说变就变了。
可能公司里遇上不顺心的事。风野潇洒地挥手拦住一辆出租车。
每当钱包鼓起来时,风野出手都很大方。路上,在首都高速路幡谷出口处堵车,用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抵达下北泽。
“喂!”
风野打开门,把手提包放在地上。袊子只是从里边探头看了一眼,并没有迎出来。
这样的迎接方式,让人感到扫兴。风野想先洗个澡,但肚子饿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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