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是好事还坏事呢?
你今儿个看起来似乎心情很差?
书生还沏茶自如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他,只一眼便接着替他沏茶,恩了一声。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家里事罢了。
吴用一听,心道,大事没跑儿了。
能让书生连之前的气焰都通通没有不说,还肯平心静气同自己话他心情不好的缘由,没天大的事儿能让书生突然转了性么?
不好奇都没天理了。
既然是烦心事,那不妨说出来,看我能不能帮得上忙,如果能帮的话我一定尽力,总比憋在心里头要好不是?
这回书生是真真地笑了。
吴用瞧得莫名,疑道,我说的话很可笑吗?
书生摇摇头,说,不是,只是想起我伤心的事你还真帮不上什么忙。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帮不上呢?
书生想想,没开腔,瞥着吴用脸上的认真,他眼睛里突生了股清澈如洗的真挚,是在这之前从未见到过。
那行,我就跟你说说。
书生冲着吴用洗耳恭听的模样微微一笑,几分干涩,家母过世了。
吴用的脸色一敛。
书生看起来并无异样,就仿佛让吴用这样唐突的话头提及了伤心处也毫无触动。
在吴用看来气氛就跟结了冰的尴尬。
呃。。。。。。不知你说的是亲生母亲还是。。.
自然是抚养我长大的养母。
。。。。。。。。.
吴用算是明白书生刚那句帮不上忙所言非虚。
生死大事,除了阎王,谁能搀和得上?
心中是对书生这两日不见人影有了了然,当真是比天还大的事情落他身上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书生盯着茶盅盖状若自言自语,一个多月前的事情,伤重不治身亡。
吴用大惑,你说什么?一个多月前?
恩,那会我还在来京的路上。
吴用盯着书生波澜不惊的面色犯了嘀咕。
此前差人查书生底细的时候,没听说过这茬呀。
想什么呢?
吴用冷不丁回了神,发觉自个儿竟走了魂顿感窘迫,讪笑道,没什么,想起一些事情罢了。
书生血色浅淡的脸却是扯出个笑脸,透着深意,话外有音,我还以为你知道这事。
恩?为什么这么说?
当初你能找着我一堆不孝的证据,不就该找着这最大的把柄么?
一提此前两人对簿公堂,本是曾经吴用觉着书生罪有应得的茬,如今却浑身不自在了起来。
书生权当看不见吴用神色有恙,接着说道,之前我还想过为甚你会不在公堂之上说出来,毕竟那时候咱俩跟仇人似的,要当时你把这消息撂出来,那我的牢饭可得吃一辈子了。
此乃书生压心底里的话,不孝本是大罪,更何况因此出了人命。
虽说张寡妇的劫数不是自己所愿,但到底是因自己而起,要说半点内疚没有,那都是说给魏鬼听的。
所以如果当初真就在公堂之上抖了这茬出来,甭说官老爷怎么判,就是书生自个儿估计都得先崩溃,还谈什么考取功名孝敬养母。
此前还琢磨过吴用当时不说莫不是因为他心中尚存一丝仁慈,并不想赶尽杀绝,对此也有那么点动容。
如今看来,还真是自个儿想太多了点。
这事情我倒还真的不知道,今天才听你提起,说道这吴用更觉尴尬,辗转又道,真是抱歉,一提就提到你的伤心事。
不知者无罪,你也不是有意。
吴用见书生这么副镇定自若,不免有些感慨,真看不出来,你骨子里居然冷静过人。
书生将半壶水搁桌上炭炉,不紧不慢来了句,此话怎讲?
这样大的事情,你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闻言书生兀自一笑,我还以为你是想说我铁石心肠,养母死了都毫无反应。
。。。。。.
我皱眉头的时候你可不知道在哪呢,别说一下,就是十下百下都皱过来了。
只怕是把脑袋拧下来了家母也不可能人死复生,省点力气好好过日子吧。
吴用琢磨着这话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
是要多坚强,才能在至亲离开之时毫无畏惧,独自面对孤身一人的往后,好好活。
当年同魏郎在这屋前分别,意气风发,朝气蓬勃,说着此次西行必定荣归,好生保重,来年相逢时定要不醉不归,若魏郎乐意,那便二人结伴,一同闯荡。
魏郎在那时笑作春日,道他平生胸无大志,只懂吃喝玩乐过日子,只是没想仨人一块蹦跶没几年,王戎就撒了手驾鹤,吴用也将西行,独他魏郎仍是清闲逍遥之身,乐得自在,闯荡的重任就交给他扛着,只要在飞黄腾达之时还能留碗白米饭给他蹭蹭就行,别无他求。
吴用西行前第一遭乐得如此开心,二人击掌为约,来年王戎坟前再见,三人一聚。
时隔一年,再踏故土之时吴用已是脱胎换骨,曾和魏郎王戎躲一块花天酒地冲着楼里花枝招展的姑娘蹦些淫词的日子一去不复返,青青杨柳三月春风。吴用心想当初那样不知天高地厚的自个儿时至今日是否还活着,活着的话在哪儿呢?心里边吗?
噢,原来已经不在了。
吴用拎着两大篮子祭品累得汗流浃背,丢了一年时间里找回来的所谓风度,骂骂咧咧两人的墓其实就该立一块,还立哪不好非得一个东一个西。
魏郎的墓很新,看上去就知道是天天来打理过,魏老爷提起魏郎时仍然会潸然泪下,魏郎的大哥三不五时就拎着东西来看他。
魏郎生前好吃,也特别能吃,吴用将那堆东西往墓前一放,喘着大气席地而坐,沾了一屁股的新泥。
魏少,你得意吧,啊戎的坟可比你这寒碜多了,不过一年时间就长满了草,我腰板都快断了,弄了一个多时辰,我赌一把你躺棺材前肯定没去给他扫过。
我听你爹说原因了,听了之后其实我笑了,我也想哭来着,可是一想起你为甚躺在这里边我还是想笑,你原谅我吧,活这么大唯一一次的眼泪居然是当年给了啊戎。
诶我跟你说,我娘说我变化特大,她都快认不出我了,说我稳重成熟又厉害,一点都没有以前那股子地痞气。
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过得很不好?没关系,你不说了么,你不开心的时候可喜欢听十八摸,我就给你来一段,你听完了就回来吧,那地方有什么好,要能拉着啊戎一块回来那我更高兴。
吴用突然冲着面前烧得咕噜噜响的茶壶摇头一笑。
好好过日子,你倒真看得开。
其实有件事情我一直在犹豫当不当讲,琢磨了好几天,现在我想,就是说出来,也无妨了。
……
七十五
七十五魏鬼就跟百爪挠心似的,抓着吴用的衣襟连连激动,你看我说中了不是?!他就是来诉情衷的!
王戎的脖子让衣领子嘞得发疼,忙抠着魏鬼的手指头要他放开,人都还没说呢你这么急着下结论做什么?快、快给我松手啊你。
你还不相信我,你看着吧!他肯定要跟萧宁说了!
行行行,他要说了,所以你赶紧松开。
魏鬼愤愤然将手捏得更紧,贴着门板听接下去的动静。
书生似是也让吴用这般认真的态度勾起了好奇,心里不知将吴用想说的话猜测了多少遍,无果。
有话你直说便是。
吴用沉吟片刻,才道,其实自打当年魏少过世止之后,我再度离京西行,便鲜少回到家乡走动,就是过年回来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因为家父家母第二年就让我接过去同住了,所以纵是有朋友也全在塞外,若归故里,往往孑然一身。
书生不明他为何说起同魏鬼的交情,虽在前头就明白他俩人的感情甚笃。
可能你觉得我跟你说这些很奇怪,但其实说句实在话,我还是鲜少这样词不达意的时候。
书生轻轻一笑,但说无妨,我会听到你达意了为止。
吴用一听,还带些窘迫的心思顿时就安了。
一直觉着书生不会有善解人意的那天来着。
突然跟你说这些我也觉得十分冒昧,不过今儿个你我难得话能投机,话就多了些,还望包涵。而且想想若我真要同你话起过去,你铁定也得听得一头雾水,毕竟你同魏少认识的时候也就八岁年纪,估计对他这人也说不上熟知。
书生将手里茶盅放下,满上杯热乎的,道,听闻你和魏大哥的感情甚好,就像亲生兄弟。
提及到此吴用颇为得意一笑,却在书生看来平添几分落寞。
说到底,魏鬼也已经死去十多年了。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和魏少两人当初就跟能同穿一条裤子,想来我和魏少也是不打不相识,他跟我说他所认识的人,第一次见面,几乎都打起来过,但是到了最后缘分使然,居然都成了莫逆,我当时就觉着魏少这人太稀奇,哪有人这样的。
书生张嘴想附和句他这人的确不靠谱,什么事儿都没点正经,转念一想这不没事找事么,一八岁同魏鬼见面玩儿过的孩童,能对魏鬼有什么深刻的见地,回头吴用该又起疑了,遂将就快脱口的话语全往回咽,憋了句废话,听你这么一说魏大哥似乎是个相当有趣的人。
闻言吴用脸上的笑通透如风,书生发现似乎只在魏鬼的话题上吴用才显得十分近人,仿佛于魏鬼相关的一切就是他的从前。
而在当时吴用毫不掩饰他与魏鬼曾经的交情,他说当初处的那一群里当属魏鬼最为不务正业,其次就是王戎。
王戎死的时候他很伤心,眼泪啪嗒啪嗒地掉,而后来去给魏鬼上坟,却怎么都没有哭出来,反倒在他坟前唱了一下午的十八摸。
十、八摸?
吴用点点头,端起桌上热茶啜了几口,恩,十八摸。
书生哭笑不得,稍稍在脑子里想个吴用正儿八经的脸唱十八摸的雏形就乐得慌,又不好意思笑出来。
吴用肯将这样细小的事情都说与他听,已经让书生太过意外。
说来你我二人相识,其实也让我想起不少陈年旧事,想当初我和魏少也是这么水火不容过来的,虽然当中发生了不少让你我都不愉快的事情,但是我不希望咱们就这么拧着这个结到死,那多没意思。
到这书生才微微一笑,道,你就这么把握我能跟你冰释前嫌?
吴用就跟不是公堂之上那个咄咄逼人算计到家的商人,已过而立之年的眉目里仍能一派清朗,透着阳光,仿佛十多年前还未西行不识愁滋味的小子,豆蔻年华。
书生在这一刻看见了魏鬼嘴里常唠嗑的三人中最爱钻牛角尖又最执着的老二。
把握倒说不上,我也不过是不想憋在心里罢了,事情总得说了才能知道结果不是?
言之有理,书生把头一点,成,我就听听你到底想说些什么,能值得这样打稿铺路了大半天的。
吴用搁在桌上相扣的手掌不自觉搓了搓,吸了口气。
我想同你,拜个把子。
屋内屋外皆是一愣。
他、他刚说什么?
啊?哦他说要和萧宁拜把子呗。
拜什么?!
拜把子啊。
魏鬼还绷得死紧的情绪啪一声就断了,还断得挺开心,就差喜极而泣。
太、太好了!只要不是拜天地我管他拜什么。。。。。.
王戎懒得搭理他,心想吴用再怎么不至于也没道理看上萧宁,全天下就魏鬼一人蠢的。
书生显然没能反应过来,一直到吴用喊了他两声才回神。
呃。。。你是说,结把兄弟?
见状吴用笑道,对,正是此意。
噢你这说法有点太突然。。。。。.
我也没别的意思,就像我之前说的,自从魏少也过世了之后我便常年居住塞外,原先京城内结识的人也都各奔东西去了,所以就算偶有几次回来看看,也都无处可去,无友可访。再过两年我也该成家了,必然是要回京来的,我希望,你会是到时候来接我的第一人。
书生听他说得惆怅,不禁好笑,以你的身段,重新结交朋友不是难事。
吴用跟着一笑,道,的确不是难事,可我所要的,并非身段之友,你能明白吗?
书生一听,默不作声。
既是朋友,又何须拜把子呢?
哈哈,你这人啊,翻脸比谁都可怕,要是不拜个把子,将来你因为些事端与我闹起来,可就再不坐所谓朋友这笔账啦。
书生听他这么副又侃又笑倒也不生气,盯着吴用陡然笑开了的脸,实话实说,你这样让我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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