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上两人的相遇相识,近三个月的相处或多或少让书生卸了点防备。
魏鬼觉着最值得的事情,便是书生终于肯当着他的面宽衣睡觉了,不再坚持当初那份防人之心不可无的心眼。
虽然一觉下去直到天亮什么都没干。
但魏鬼坚信凡事有个循序渐进,这是个好的开头,会开出漂亮的花的。
结果今晚上真就有了十分可观的发展。
书生在被窝里翻来覆去都没有合眼,听着外边小六撑船的声音,水声一下一下哗啦啦地过。
和他同眠的魏鬼怎能没发现,遂轻轻靠了过去,问道,睡不着吗?
书生的回答很简短,只有一个字。
恩。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去,别跟我绕圈子,我想听实话。
书生将身子翻过来,面对着魏鬼,突然问了句让魏鬼觉着不可思议的。
你觉得我能考上么?
。。。。。.
说话。
怎么突然问这个?
书生显得有些烦躁,别问那么多,回答我就行了。
魏鬼低头想了想,我这人没别的长处,最大的长处就是诚实,所以你要听了不能生气。
啊,你说吧。
我看过你的文章,而且这俩月你温书时动的笔墨我都瞅过了,老实说如果不是看在你家境真的不行,我其实挺想问你当初是不是给考官送过银子。
。。。。。.
魏鬼说完极快地缩回被窝里,只敢悄悄看书生。
书生像是有许多话要说,出来的声音是声长叹,魏鬼听出了许多无可奈何,但并不知道那是为什么。
你抱我吧。
……
三十九
三十九魏鬼是连眼睛都直了。
你说什么?
书生沉默了会,就着被窝里的空隙朝魏鬼的方向挪了挪。
今晚上抱着我睡。
。。。。。.
此抱非彼抱,魏鬼承认自个儿心术的确不正。
魏鬼手臂一伸,把书生紧紧箍在怀里。
你不开心吗?
书生的脸埋在魏鬼的胸口,能听见魏鬼说话时心头蹦跶得挺欢的动静,恩。
为什么啊?我陪着你还不开心。
书生将手环上魏鬼的背,开始对魏鬼的拥抱有所回应。
想家。
想家?魏鬼笑出声,又说,是想你婶娘了吧,诶你别告诉我你要我抱着你睡觉是因为你小时候你婶娘就这么做的。
这话绕口,但魏鬼偏生伶牙俐齿,说得一点不含糊,听得书生倍感伤心,离乡这么段日子里的所有思念一股脑涌上了心窝里头。
你怎么知道。
魏鬼没想会说中书生心事,搁平时一定洋洋得意,可现在的情况,不太一样。
书生难过,魏鬼也好不到哪去。
魏鬼曾说过句让书生嫌弃的话。他说啊。
你相信么,我的心里边要种着朵花,那你就得是土,土要不好了,花肯定也败了。
书生当时连饭都呛鼻子里了。
魏鬼打心里是觉着这话特诗情画意的。
今晚上也不例外,魏鬼想说点什么中听的,哄哄书生,哪怕不能把他哄高兴。
你放心吧,肯定能考上,我不说了么,你命中有贵人,而且你这辈子不管干啥都会风调雨顺顺心顺意而且还能大富大贵,别烦那么多。
书生没有回答,船舱里静得只能听见外边水声。
过一会,书生开腔了,我这辈子真不能见我婶娘了么?
魏鬼不想提起这茬让书生伤心,但既然书生问出来了不说实话似乎又不太好,魏鬼心里挺犹豫。
恩,为你婶娘好,能不见就不见吧,考上了好好做官,到时候就能让你婶娘在家乡享福了,一样的。
这怎么能一样呢。书生缩了缩脖子,脑袋陷得更深了些。
魏鬼将他抱得更紧了些,你这不是还有我呢么?
书生脸一皱,老大不乐意,你顶什么事儿啊,您能当我婶娘啊?
嘿你怎么跟没断奶似的黏你婶娘呢?
你个从小有爹疼有哥哥爱的人懂什么啊你?
魏鬼借着烛火的光亮看清楚此刻书生的脸,还真是带了十分的不服气。
魏鬼伸手就是一捏,书生的脸在自己手里变了形,没忍住,扑哧哧地笑。
书生念了句幼稚,却没拍开他的手,任魏鬼就这么同自己相望。
魏鬼的那副皮囊,真比他的脾气讨喜。
两人的脸都叫烛光镀了层微黄,看起来有点模糊有点温柔,书生禁不住探出手掌,轻轻摸了把魏鬼的脸。
温度浅浅,棱角分明,书生突然发现魏鬼居然生了对英气的剑眉,处这么多日子来都没注意过,现下一看衬着他有神的眼,竟有几分正经人的模样出来。
书生一时看得有点愣,魏鬼见状抚弄起书生的发丝,嘿嘿一笑,怎么?是不是终于知道你夫君多俊了?
嘁,我也不差。
那是,怎么说也是我看上的人,我眼光向来不错。
向来?书生逮到这么俩字眼,跟眼睛进了沙子似的不舒服,什么向来?你之前也有很多结亲对象吗?
这个。。。魏鬼心想书生的执着真跟常人不一样,好好一句话注意上的地方偏偏那么匪夷所思,转念一想又觉着开心。
书生这算不算吃味了?
哪儿啊,小爷我生前虽然喜欢花钱喜欢到处找乐子,但是小爷我为人很正派的,我从来不轻易招惹正经人家的姑娘你知道么?
书生甩出一个鼻音,哼了声,我又不知道你生前,你怎么说都成。
魏鬼又想笑了。
书生有些时候瞧起来真不是一点半点的可爱。
哎呀你这么紧张为夫的可怎么得了啊。
哪个为夫?你说谁呢?
魏鬼暗道书生倒也不迷糊,自个儿就连口头便宜都占不到,哎,忘了书生是斤斤计较的主儿。
我糊涂了,你才是夫。
书生的音调这才改了满意,道,为夫的紧张自己的夫人那很平常,你无须在意。
魏鬼心中连连喊亏。
其实考不考得上往深了想想都已经不重要了,我原本的打算就是能风风光光接我娘离开那地方,但是现在这情况就算我当了皇帝都于事无补,我还得和我婶娘相隔千里,这样的话功名还有甚意思。
你活着别老只能看见你婶娘么,养母恩重如山不假,但是你人生还那么长呢,你得给自己点新的寄托不是?
书生自然知道魏鬼接下去想说什么,只不过不知为什么每回都能例行公事似的问一遍。
新寄托?谁?
魏鬼照旧一脸自信指了指自个儿,我呀。
书生扑哧一声就笑了。
或许将来会是吧。
现在呢?
书生实诚道,不知道,没准哪天你突然不见了,那我就能明白了。
魏鬼什么也没说,光盯着书生。
其实魏鬼在当时有许多没告诉书生的实话。
譬如说他命中的贵人并非凡人,而是个孤魂野鬼,贵人姓魏。
再譬说他婶娘其实已经无力回天,摔了的那一劫注定躲不过。
还有他的风调雨顺他的大富大贵,都得在两年以后或许更久。
魏鬼都没说。
萧宁。
恩?
要不你别考了。
书生怔了怔,为什么?
魏鬼头一遭有了不安,眼珠子四处瞟,你之前不也说了么,不一定要当官,你可以做生意,要不咱就不去考了,咱做生意吧?
书生有点不明白魏鬼为什么突然说这些话。
做生意也得有钱我说。
钱我给你想办法。
书生凑近了脸,小声问,你病了么?
。。。。。.
不管怎么样,这都要到京城了,临阵脱逃太没出息了,不管考不考得上,我也得试试,要万一考上了我混个不大不小的官平时再省着点用,一年的俸禄就能攒出点本钱了。
我给你找的钱能比你一年俸禄还多。
虽然我也很想这么做但事实就是我不想白白浪费十几年念书造出来的机会。
魏鬼没吱声,看了书生足足好一会才说话。
真想考?
书生点了点头,真的。
魏鬼无声地叹了口,像是琢磨出了什么对策,下了多大决心。
那你就当我刚才的话没说过,放开了去考,如果没考上,再作打算。
好。
过几天到了京城我给你张罗住的地方,是我生前自己掏银子买的屋,不是特别大,但是俩人住肯定宽敞。
那你都死了那么多年了屋子突然又有人住了,得吓坏不少人吧?
魏鬼笑了笑,说,那屋就我一人知道,我爹我哥都不知道,而且地方也比较僻静,城门南郊呢,买了就没住过,当时那屋主要回塞外了,便宜了卖的,我看着挺雅致,就买了。
书生噢了声,突然又问,你原先买了打算作甚的?
那还用说么,当然用来金屋藏娇的啊,有钱人家的少爷哪个没有,就我最没出息了。
书生的话头极微妙一变,这样啊,那藏了几个在里边了?
魏鬼一脸可惜,叹道,一个都没,没来得及藏呢,我就咽气了。
。。。。。.
说不上是奇妙还是奇怪,书生竟然觉着松了口气。
这反应太忸怩,书生自个儿都有点受不了。
想不到你还听能打算的,小看你了。
魏鬼最听不得夸,一听就翘尾巴,这就得意上了。
扯淡了几句魏鬼安静下来,问书生。
知道什么日子快到了么?
书生认真琢磨了会,摇头。
魏鬼一弹他的额头,笑了。
没多久就过年了,笨蛋。
……
四十
四十书生对着面前清幽的小庭院发愣。
这得从几天前还和魏鬼在船上时说起。
那晚上魏鬼说会给书生送份大礼,就当是庆祝他出门在外的第一个新年,书生还不信。
只不过两人头一遭像夫妻那样枕着彼此的悄悄话同眠,心里又有点别样的感受。
现如今魏鬼所说的大礼就明明白白在跟前了,书生想不信都难。
魏鬼见书生这副大感意外的模样,心中甚喜,道,咋?是不是觉得很感动?
书生点了点头,竟有些语无伦次,这,这什么,你说的那个两人住都宽敞的屋子?这个?
那当然了,是吧,很雅致吧。
真漂亮。
里边更漂亮。
书生一听,知道魏鬼这是在邀他进去,二话不说抬腿就进,全然忘了自个儿那日俨然一副不以为意的嘴脸。
魏鬼不是第一天认识书生,对此见怪不怪,人么,都有厚颜无耻的时候,早料到了,书生就这德行。
自个儿不过是道行深一点罢了,无妨。
其实魏鬼这想法着实有点误会书生了。
书生心里头多多少少还是有点窘迫的,魏鬼暗示他可以进去的时候书生也犹豫过,可惜圣人说的话不一定管用,对于房屋这样建于钱财之上的东西,还真没法当做什么身外之物去视而不见。
书生承认,自个儿就是一凡夫俗子,嘴巴有点硬的凡夫俗子。
院子不大,开了六扇小窗,镶在院子四周的墙上显得格外精致,袖珍的一个个。
挨东边的角落有株桂花,看样子是新栽的,下边的土都还松软湿润,给细心地用泥砖围成了个圈,也将整株桂树围在正中。
魏鬼还往边上弄了排海棠,现还未到花期,只瞧见一盆盆绿油的叶子。
书生看得心情大好,这又瞥见对面台石桌,作凳的石块形态各异,或高或低,分外新鲜。
魏鬼瞅着书生脸上的变化就知准是合他心意了,不禁几分劳有所值,笑道,你看啊,这要到了桂花开的时候,坐那就能闻见了,我现在只养了海棠,以后你要喜欢,再弄点别的来种种。
书生欣喜的眼睛在魏鬼看来跟沾了糖,光看一眼都觉着有点甜。
这才两天时间,你怎么做到的?
魏鬼跟在四处打转的书生后边,心想估计这一时半会的书生的心情也平复不了,问也就是随口问问,说了也听不进去,回头就忘记了,索性也不回答,就陪着转。
书生果然没再问过什么,一心对着眼前的雅居开心了。
除了布置得当,叫书生惊奇的是这地儿出乎意料地干净。
照说这地方既然是魏鬼生前买的,那他死了这些年头,该是蛛网罗布,灰尘三尺才是,现下的情况,不太一样。
书生往正厅里的椅子面抚了一把,一尘不染。
不可思议。书生自言自语了声,就往下坐。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