莴苣反馈回来的叫声,听着一点也不疼。
金妮狠了狠心,转身扒住洞口把身子垂了下去,发现没能踩到底,索性双手一松,自由落体。她以为最好的状况就是一堆蓬松的泥土垫在身子底下,但软绵绵的触感告诉她,其实是二十床刚刚在太阳下晒好的鸭绒被。
她睁开眼,满眼都是无边无际的光芒。
很久,视网膜上闪烁的光点才退去,金妮发现置身于一座巨大的圆形温室,仿佛是为巨人准备的一般。抬头看看刚才掉下来的洞口,远得几乎看不到,吓出她一身冷汗。若一早知道要从那么高的地方飞流直下,金妮打死也不跳。
她现在没事,全归功于温室里的植物。
温室里只有一种植物,金妮觉得特别眼熟,花了些力气,才想起分院帽的壁橱里有一盆古怪的发光植物,跟眼前的一模一样,只是尺寸小了不少。
它们长在不见天日的地方,看起来没有充足的水分和足够的温度也能茁壮生长。它们密密麻麻长成一团,手感温暖又极富弹性,自身散发的光芒把偌大的地底照映得如同白昼。但除去那奇妙的光亮,这些植物本身并不好看。无叶无花,只有两根光秃秃的枝杆,螺旋状交织在一起,上细下粗,歪歪扭扭,特别像两条难看的长腿,跳着姿势滑稽且怪异的舞蹈,让人看了起鸡皮疙瘩。
金妮把视线从丑陋的植物上移开,呼唤她的同伴。
她的声音沿拱形顶棚回响,不一会传来一阵沙沙声,莴苣拨开高大发光的植物跑到金妮脚边。
“看你带的路,什么破地方,然后呢?”
莴苣抬起爪子,指了指不远处一扇破旧的小门。金妮赶紧抱起它奔了过去,一秒钟也不想在这诡异的地方多呆。
她抓住油腻腻的门把,赔了好大力气才把沉重的门板推开。古老的门轴,在空广的温室里发出风湿痛般的呻吟,听得人骨头生疼。
“种的破东西难看,连门也他?奶奶的气人!”
金妮好不容易钻出门缝,回身狠狠踹了大门一脚泄恨,刚想沿着楼梯离开,一把大扫帚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顺着扫帚抬起头,惊得靠在门板上。
门板想要报仇似的,刚才打开时那么艰涩,现在轻轻一靠便门户大开,让金妮舒舒服服的倒在地上。
费尔奇阴郁的身影拿着扫帚走进来,那张“全世界都欠我钱”的脸依然如故,只是今天的厉气比平日都重,看来是到了讨债的日子。
他铁塔似的往那一站,以五百瓦功率闪亮的半秃脑门,跟发光的植物交相辉映,相得益彰。
格兰芬多私底下都管他叫“节能高手”。
大门在他身后慢慢合拢,猥琐的“吱呀”声仿佛在说:走啊!有本事你现在走啊!
金妮无所适从的站起来,不安的看着费尔奇,尤其是他手里那把扫帚。
费尔奇也死盯着她,那眼神,就像一百只眼睛都长在了一块似的。
“您好,费尔奇先生……我……”金妮努力编造借口,“我本来想去一号地下温室的,好像走错了……对不起,我马上离开。”
费尔奇和大扫帚还是无情的杵在门前。
“你刚才说什么?”他怒气冲冲的责问。
“我说对不起,我马上离开。”金妮放大嗓门,给自己壮胆。
“我没问这个,我问你你刚才在楼梯上说什么!”
“我说……”金妮有点记不得她的无心之言,努力想了好半天,“我好像说这门特别气人……”她刻意隐去了他奶奶的这几个字。
费尔奇突然伸手揪住金妮的耳朵,粗暴的把她拉到跟前,凶狠的怒吼起来:
“我帮你想起来!你——刚才说——这里——种的破东西——很难看!!”
“疼死我啦!你法西斯!快放开我……”金妮无意间看到费尔奇气红的双眼和吱吱冒气的额头,实在不敢再跟他顶嘴,赶紧好言相求,“我再也不说了……”
费尔奇却一点不为所动,继续扯着金妮的耳朵咆哮:
“你给我记住!!永远不要随便蔑视别人最重要的东西!!这里种的花!!名字叫麻花!!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只是你!!你这种没有脑子的人!!不懂得欣赏!!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
费尔奇踢开门板,把金妮扫地出门。金妮头也不回的从楼梯飞奔出去。边跑边恶狠狠的咒骂:
什么麻花!长得难看,名字也烂!跟你这个死老头天生一对!等我回去,我一定给洛丽斯的耳朵夹上晾衣架!再付送一个黏着咒,让你永远都拿不下来!
看着金妮落荒而逃的样子,费尔奇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合上门,走到他所谓的“麻花”丛边缘,爱惜的看着那些花,看了很久很久。
“他们什么都不懂。”他对麻花说。
金妮想了一千八百多种报仇的方法,可一点也不解气,也不能止疼。
过了好长时间,她耳朵还隐隐作痛,红红的,像在发髻旁插了一朵玫瑰花。莴苣爬上她的肩膀,用毛绒绒的爪子轻轻拍了拍,好像在安慰她。
出口就快到了。
番外篇 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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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尔奇的太太死了,他倒不难过,因为太太还是每天坐在客厅里看连续剧。
不明白?那可能是因为你还不认识费尔奇。
费尔奇是一种很神奇的生物,全世界只有一只,出没于霍格沃茨各个角落,几乎将全部的青春,乃至全部的生命都奉献给了“使霍格沃茨像少女般纯洁”这项事业。他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一手扫帚使得出神入化,抹布和拖把的功夫在整个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也无可匹敌,江湖人送外号——费大扫把星!
他是所有年轻学子的天敌,总是在他们弄脏地板、打坏花瓶、违反校规时从天而降,比119或911都速度。尤其这个时候,他脑子特别好使,威廉三世都想不到的罪名他能想到,每个学生头上安一个,不带重样的。费尔奇说那是因为是他尽忠职守,坚决保卫霍格沃茨。事实上原因还要简单——他讨厌小孩。
其实费尔奇还是很博爱的,在这个世界上只讨厌两样东西——他自己和他以外的一切。在“以外的一切”中又以讨厌小鬼最甚。本来嘛,造物主为什么会弄出一堆只会疯跑乱叫,在走廊上丢泥巴弹、大粪弹的怪物?他们目无尊长、自以为是,以为自己对这个世界了如指掌,其实连蝴蝶和蛾子都分不清。而且个个都是小没良心的。
费尔奇这么想就太没有良心了,他都忘了自己以前也是一个死小鬼。虽然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没人知道费尔奇有多大年纪,大家约定俗成地认为,有草履虫的时候就有邓不利多,费尔奇是和恐龙一起来到世界上的,总之,他们历史悠久。
费尔奇小的时候也让全家人大惊失色过,他从天台上掉下去了。这个不吓人,吓人的是他没能像所有小巫师一样展开自救功能,没有风托起他,没有力量截住他,费尔奇用脸结结实实地亲吻了大地。从此,额头上留下一块疤。从此,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哑炮。
因为是哑炮,十一岁的时候费尔奇失学了。并不是霍格沃茨不接受他,不过费爸爸说“又补思那块料,上啥子学么,这瓜娃子没呐命,不乳干点憋的,样架豁口。”费尔奇就被扔到了这个世界上,跟着一位花匠,种花卖花,仿佛是一个麻瓜。
他种的花还没开呢,麻瓜的世界就打仗了,军队雪崩似的涌来,漫天炮火隆隆。师父的花圃没了,费尔奇的前途也跟着去了,他回到家里,跟他爸爸说麻瓜们怎么这么坏呢,非要打仗,有什么事大伙坐一块聊聊多好啊。
费爸爸又说了“瓜娃子,人都以央,哪里不哒仗,你命不号啊。”
命不号也总的有个出路,麻瓜的世界不好混咱就回霍格沃茨吧。那时候的费尔奇已经十六七了,上学挺困难的,老校长想了想,说小费啊,你要不嫌弃,咱们学校有个老师傅快退了,你跟他学两年,顶了这个位置吧。老校长总叫他小费,觉得这名特实惠。
从此以后,费尔奇跟着新师父练起了扫帚功,一练几十年,几乎化为了霍格沃茨灵魂的一部分。
后来师父走了,他孤零零的扫地,但内心并不孤单,一边扫地一边幻想。
扫地在寂寥的雨巷,扫着扫着,遇到一个丁香一样的姑娘,她有紫丁香的芬芳,太息般的目光,轻轻地走过我的身旁,笑容对我荡漾……
扫着扫着,荡着荡着,费尔奇就老了,没有紫丁香,随随便便找了个女人结婚。
那个女人叫多莉,是个麻瓜。这个名字在一首民谣里出现过,唱的是一头牛。多莉人如其名,圆圆滚滚,高高大大,看起来很有安全感,实际上心脏的瓣膜跟正常人不一样。据说她在一间花店上班,老板觉得在她的映衬下,那些花更漂亮了。
经人介绍,费尔奇和多莉结了婚,走过四十年。费尔奇早起搭公车到伦敦去对角巷,从那里的壁炉再到霍格沃茨。他跟多莉说他在一家证券公司打扫卫生。他们每天起床、上班、下班、吃饭、睡觉。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多莉的土豆泥做得很拿手。
就连黑魔王横扫欧洲的时候,他们都过得很平静。没有一次旅行,没有一个结婚纪念日,连孩子都没有。
我还真是哑炮中的哑炮!炮中之王!费尔奇不断在心底里呐喊。没有人瞧得起我,我知道!这个世界上谁又瞧得起谁呢。大家都只顾看着自己!
费尔奇没有想过,要是你不看看自己,就没有别人会看你了,多么寂寞。
他和多莉在爱丁堡郊区有一所小房子,房子里最好的东西是一台电视,多莉爱看连续剧,看得死去活来。费尔奇爱听戏,抱着个话匣子,哼哼着“啊,俺的太阳……”
他们谁也不看谁。
四十年后的某一天,费尔奇回家晚了,回到家里,见电视还开着,桌上满是菜肴,多莉趴在上面,睡着了,再也没醒过来。
费尔奇觉得自己一点也不难过。
事实上他也用不着难过,第二天他办了丧事回到家,他老婆正坐在电视前看着《英国达人》。
乳白色、半透明的多莉。
“喂……多莉……怎么还不走?”
“想看看选秀结果。”
“随你的便吧……”
费尔奇就回屋里睡觉去了。他醒来的时候,多莉还在。
“我去上班了。”
“走好。”
跟往常一样。
费尔奇不愿意费心去考虑老婆和电视的问题,他最近在学校呆得还挺开心。新来了一波小鬼,跟往年没什么不同,只是今年有个斯莱特林的小姑娘,很漂亮,很聪明,虽然名字怪了点。难得的是对费尔奇很好,温柔地微笑,送他礼物。
春天来了吗?
那段时间费尔奇心情特别的好,走路长着翅膀,连鞋都在微笑,看得各位同学教授特别不舒服。他常常在那个小女孩经过的路上假装扫地,看着她来了就冲她点头,看着她走了就紧盯着她的背影,仿佛自己回到了十七八岁,仿佛早已衰败的丁香又开了。
哎哟喂,我这个老头子恋爱了吗?
费尔奇被惭愧之河冲走了,又费力地游回来,他舍不得那种温暖。在多莉去世后,他越发惭愧。
可即便如此,不久之后的情人节,他还是抑制不住把一张卡片交给了洛哈特的侏儒天使,让他们交给“丁香姑娘”。他还去了斯普劳特教授那里,大着胆子拜托她给朵玫瑰花。
“都管我要玫瑰花。最近助手不在了,我还真顾不过来。”
不过,最终费尔奇还是拿到了一支火红火红的玫瑰,用金丝带扎了蝴蝶结。
他忐忑不安地走向斯莱特林的地下室,想悄悄地把玫瑰交给她。就在转角的时候,他看到一个大垃圾袋,没有封口,垃圾山的最上层是他的卡片。
他这辈子唯一写过的一封“人情卡片”。
春天最终没有来,只不过是冬天太寂寞,树上的纸片看起来也像一朵娇嫩的小花。
费尔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当他看见还在桌旁看连续剧的多莉,他说:
“这个给你。”
多莉离开电视机,看着眼前桌子上的玫瑰,一封情人卡,卡片上写着:
认识你真好,谢谢。
可纯洁可纯洁了。
她又抬起头,看着费尔奇,好像要把一辈子没看的全都看回来。
“我也有东西想给你……你看着啊……”
老太太摊开手,表示手心里什么也没有,然后转过去,念念有词了半天,突然猛地转回身来,双手像花萼一样托着下巴,大声说:
“变出一朵花!”
这是费尔奇这辈子听到过最冷的笑话,冷得他都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
多莉也笑了,笑得跟哭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