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那些在黑色奔驰里爆炸开来的巨大烟火,一定是撞开了我心里的什么,或毁掉了。什么。
我们一整个晚上都在胡说八道,专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我突然这么认真地抱怨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有点认真过头了。
他们一时之间也不晓得该说什么,接不上话吧我想。
「陈国星,你不能害怕你不相信的东西。」
阿菁转头过来,慢慢地说。
「我?害怕?怕虾小?」我皱眉,面露不层。
当一个男人被一个女人说害怕,不管是不是事实,都想奋力挣扎一下。
「你在怕。」阿菁锲而不舍。
「怕虾小啊?怕我写的歌不再受欢迎了吗?我以前有长达五年的时间写的每一首歌都卖不出去,只是干放在网络上让人免费下载,我以前不怕,凭什么现在我要怕?」我有点动怒了。
阿菁静静地看着我,说:「你不是怕你写的歌不受欢迎了,你是怕被说,因为你不想孤独,所以只想拚命写一些听起来就是会受欢迎的歌。」
我愣了一下。
阿菁倒是说到了,我更不可能跟别人说出来的想法。
那些想法连我自己都只敢偶尔……很偶尔地想一次。
想太多,心情就会很差。
「我不知道曲子有多难写,也听不出来怎样叫突破,但我知道,一个默默无名的人在地下道里彻夜弹着吉他给空气听,很酷,但一个知名歌手在小巨蛋弹吉他唱歌给一万个人听,看起来绝对不会比较逊喔。」
阿菁慢慢斜着脸,嘴角露出微微的笑:「如果大受欢迎的人反而要羡慕不被任何人期待的人,那不是很扭曲吗?」
「……」
「陈国星,你不能因为你很受欢迎,就害怕你从此以后都无法拥有孤独。被很多人喜欢,当然是一种幸运啊,当然很好啊!你想想,有多少孤独的人想跟你一样拥抱世界,却办不到……所以你不能随便背对着它,不能随便讨厌你的幸运!」
阿菁手中的啤酒轻轻递过来,跟我的敲敲。
她喝了好一大口,眉毛都挤在一起。
「嗯。」
我吞了一大口啤酒,也吞下阿菁所说的话,装出认真思考的样子。
大概是喝太多罐酒了,说实话刚刚那些东西我听不是很懂,也不晓得阿菁到底是去哪里背来的超级台词,乍听之下说得乱有道理,可是又乱七八糟地搅和在一起。
但要我露出听不懂的表情,我又整个办不到……可恶,我好像输了。
「阿菁,你说的我都听不懂。」肥仔龙举手:「是在暗示我追你吗?」
「差很多好不好!」
阿菁瞪了肥仔龙一眼,大声说道:「你敢追我就试试看!我开枪打你喔!身分证!驾照!健保卡!」
森弘、西瓜跟我都哈哈大笑起来。
OK啦。
即使我还是没有得到解答。
但我得到了力量。
很多很多继续往前进的力量。
超爽的今天……不,昨天。
从森弘带着一把铲子去于筱薇的婚礼开始,就注定了此时此刻的大笑。
够了。
「走吧!去吃早餐吧,我好饿。」我站了起来。
「我早就饿死了。」肥仔龙迫不及待跟着拍拍屁股站起来。
在破晓的阳光下,我们将空啤酒罐叮叮咚咚踢在一起踩扁,踩扁,伸展累了一夜的筋骨。
远方天际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闷响,
我抬头,大家也自然而然抬起头来。
一架飞机从我们的头顶慢慢划过。
记得,于筱薇跟那个男人今天就要启程去渡蜜月吧。
也许就在这一架飞机上?
「于筱薇!再见!喔喔喔喔喔!」我一阵莫名的激动,对着天空大喊。
「女神!再见!再见!」肥仔龙非常配合地一起对空大喊。
「于筱薇女神!我的青春啊!」森弘高举球员卡,非常用力挥手。
「……白痴,都嫁别人了还叫什么女神。再见。」西瓜踩扁了一个空罐。
不过,我们这次的举动并没互让阿菁皱起眉头。
我好奇地看了阿菁一眼。
明明我刚刚带头喊叫的动作,就是带着让阿菁吃醋的意味啊,怎么……
「于筱薇再怎么被你们喜欢,也飞走了。飞走了啦!别忘了今天晚上跟你们一起开枪抓坏人的,只有我!于筱薇很快就会被你们忘记了好不好!」
阿菁哼哼地笑。
脸上的笑容臭屁得、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守死我的那个马尾女孩。
昨晚的巧合太多了,不过好像还欠一个。
正当我们走出派出所,走向西瓜的小VISO时,我的手机响起。
号码显示,是杨泽于。
「喂?干嘛啊?」
我暗暗感到好笑,立刻将手机功能切到扩音,让大家都听清楚。
「陈国星,我杨泽于啦!」电话那头有点吵,熙熙攘攘很多人的感觉。
「你打来的时间点真妙啊,你一定不能想象我们趁你不在都做了什么?」
「告诉你,你错过了太多事情啊!」肥仔龙大言不惭地在旁边笑着。
「啊?刚刚那是谁?肥仔龙吗?」杨泽于的声音顿了一下。
「有话快说啦。」
「先跟你说我人在洛杉矶机场,已经买到候补座位,再过十二个小时我就回台湾了。我警告你们喔,一定要等我回去找你们,你们才可以去挖那个洞,知不知道啊!」
我差点笑了出来。
大家在旁边一起听手机,也都忍得快崩溃了。
「……喔喔,了解了解。那是一定的啊,少了你就不算好兄弟了嘛。」
「对了,你刚刚说什么,趁我不在都做了什么啊?」
「没啦,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跟你说我报告真的赶不完了,等一下在飞机上还要用笔电写。我回台湾以后就要立刻再飞回美国,你们开车到桃园机场来载我,我们直接冲去学校挖一挖,知不知道?」
「是,可以啊。」我快笑死了,非常压抑地说:「不过,你练好了没啊?」
「……没时间练啦。」
杨泽于现在的表情,肯定很不耐烦。
「等一下上飞机,还有十二个小时,分一点时间请空姐教你啦。哈哈!」
我挂掉手机,所有人都笑到飙出眼泪。
「那……等他回来应该是晚上了吧?」西瓜哈哈大笑说:「我再跟我老婆请一个晚上的假吧!我真想看看那个书虫的表情啊!」
刚刚够了。
马上又不够了。
天完全亮了,唯一没喝酒只喝乌龙茶的森弘载我们回学校拿自己的车,途中我们不顾森弘地呼呼大睡,完全不理驾驶孤单心情的感觉真爽。
之后,阿菁开警车回去正常值勤,西瓜跟森弘回家后洗了澡,几乎又立刻出门上班。我回家睡觉补眠……职业选择上的好处啊。
晚上十点半,我们又出现在学校后面的树林里。
比前晚的阵容又多了一个人,愤恨难消的杨泽于。
不过铲子还是只有一把。
这次重回案发现场,全是杨泽于异常坚持、在近乎挟持我们友情的状态下逼我们偷偷翻墙进校的结果。
虽然我们已经在接机的时候告诉他事情的真相,不过特地回台湾参加挖洞仪式的杨泽于完全不理会,就只是歇斯底里地大叫,要我们还他一个正义。
「正义?啊?」我们的脖子同一时间歪掉。
「给我回去!立刻!马上!Right Now!」杨泽于真的生气了。
是是是。
立刻,马上,还Right Now咧。
大树下,我们卷起袖子轮流铲土。
同样位置前晚才挖过一次,土质松松软软的,让今天的开挖格外顺利。
洞挖好了,汗也擦了,被杨泽于骂也骂过了。
在从机场开来的途中,我们已经想好了现在要干嘛。
「喏。」我撕开一张纸,分成六等份。
各自找角落,用原子笔在纸上刻下十年内一定要完成的梦想。
对十年后的自己更新的期许,更新的想象。
「不是尽力,是一定要做到。」
我说,第一个将折好的纸片塞进登山水壶。
「我是绝对没问题的啦,哈哈,十年后又要独赢了我。」
肥仔龙趾高气昂,将纸片用力塞进。
「啧啧啧,啧啧啧。嘻嘻。」
阿菁神秘地憋笑着,快速丢进纸片。
「你们这些白痴,看到十年后的我不要太惊讶啊。」
西瓜竟然在冷笑,将纸片轻蔑地揉成一团塞进。
「神秘兮兮的,真想立刻就知道你们写了什么。」
森弘小心翼翼将折好的纸片放进去。
「听好了,十年后你们要是敢再丢下我一个人……」
杨泽于恨恨不已,最后一个丢进纸条,用力栓紧水壶盖。
「知道了啦!」我们五人不耐烦地大叫。
水壶轻轻放在时光洞穴里,接受我们最后的凝视。
十年后的我们又将挖开这里,展开新的冒险。
在这十年间,我们还有好多的快乐要拥有,好多的困难得战斗。
好多人要相遇,好多人要道别,好多人会帮我们,好多人会婊我们。
好多泪要流,好多笑要笑。
不管遇到什么挫折,只要想起那天晚上登峰造极的烟火,什么都不怕了。
十年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我们现在还可以再决定一次。
「准备好了吗?」
大家面面相觑,叹气,然后点点头。
阿菁拉开保险,我们慢慢拉下拉链。
——接下来就是限制级的画面啦!
第一个梦想,我想拍一部电影,一部纪念我们美好青春的电影。
第二个梦想,我不想再害怕我不相信的东西,世界很大,我要持续改变它。
第三个梦想,是最重要的梦想,我想在十年后带着大家回来挖洞,对,我就是想成为这种人。
把大家聚在一起的那种人!
流星街2008
后记 不是不想长大,是我的青春太棒
高中毕业那年暑假,我十八岁。
那年的夏天很热,热到让人发疯。
我跟着几个持续不断在我生命里作祟的臭朋友,一起到了超级热的澎湖。
永远记得第一天晚上,我们骑着租来的摩托车在海边跑来跑去八五八书房,想做一点「很青春的事」,却没什么天份,只是迎风瞎晃。
我提议不如迎着海风喝个啤酒吧,这样很有大人的感觉。
一伙人于是兴致高昂地拿着身分证跑去便利商店,各自买酒。
「买什么酒好?」姑讨呆呆地着很陌生的饮料柜前。
「……嗯嗯。」我装模作样地看着不同品牌的啤酒,做出在考虑的样子。
「柯景腾,你平常都喝哪一种啊?」勃起一副很有研究的表情。
「我啊,海尼根啊。」我唬烂。
「海尼根不错啊。」杀人王打开饮料柜,径自拿了一罐。
于是我们几个人都用非常酷的无表情姿态,各自都拿了一罐海尼根去付帐。
之后大家兴冲冲骑车到码头,找了一个很酷的海堤坐下,打开啤酒大喊干杯。
我嘿嘿嘿灌了一大口!!赛咧,啤酒好臭好难喝啊!
原来所谓当大人,就是要假装很好喝的样子去喝这么难喝的东西啊?
「还……还不错。」我微笑。
「今天一定要喝醉!」P19哈哈笑。
「来来来,干了啦!」杀人王大叫。
所有人嚷着要干,却都慢慢地喝,一小口一小口地喝。
过了半小时,谁也没喝完。
倒是剩在罐里的啤酒没有气泡,越来越难喝。
我到底是最诚实的人,拿着还沉甸甸的半满啤酒,突然觉得自己很好笑。
「干,其实啤酒一点也不好喝!」
我用力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有种终于爆发的解脱。
然后我将啤酒反手一倒,通通倒进海里。
「……也是,好像没有想象中好喝。」勃起淡淡地说,跟着将剩酒倒进海里。
「太苦了。下次换一种牌子的吧。」姑讨也悻悻地反转手中啤酒。
一个接一个,大家都将属于大人的啤酒倒进台湾海峡。
然后买可乐跟麦香红茶回旅馆狂欢。
我觉得我们很可爱。
在我们最青春洋溢的时候,最爱追逐属于大人的一切。
后来不知不觉,我们在各自精彩糜烂的大学生活里,养出一身好酒量。
等到我们越来越大,有人结婚了,有人生小孩了,有人还生了两个小孩了,有人干他妈的上《苹果》头版了,不再年少轻狂的我们却开始逆向狂奔,想要向老天乞讨回一点青春的感觉。
可以逆转吗?
不能。
但我们躺在线西海边,一个个用胯下夹住冲天炮往天空发射的画面,让我觉得,偶尔硬是要跟自己证明自己「还可以过得很疯狂」的那种挣扎滋味,真不错。尤其那天晚上勃起干脆用嘴巴放冲天炮,超猛,完全就是嘴炮仙人的风范。
我们都彻底败给了勃起,他最幼稚,所以最赢。
两千零八年,我顺利抵达三十岁的垒包。
三十岁了,好像跟青春没什么关系了,然而我却一点也没有三十岁的自觉。
我一直很任性的活着。
每次接到喜帖,看着那些跟我一起疯狂过的好朋友一个个结婚、在人生横冲直撞的轨迹中被迫稳定下来,都觉得那样的人生跟自己无关,我还是很适合现在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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