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人也,登高则望,临深则窥。人之性非窥且望也,势使然也。夫事有逐奸,
势有召祸。老聃曰:“为之於未有,治之於未乱。”管仲曰:“备患於未形。”
上也。语曰:‘焰焰弗灭,炎炎奈何;萌芽不伐,且折斧柯。’智禁於微,次也。
事之适乱,如地形之惑人也:机渐而往,俄而东西易面,人不自知也。故墨子见
衢路而哭之,悲一跬而缪千里也。
昔者,卫侯朝於周,周行人问其名,曰:“卫侯辟强。”周行人还之,曰:
“启强、辟强,天子之号也,诸侯弗得用。”卫侯更其名曰“”,然后受之。
故善守上下之陛者,虽空名弗使逾焉。
古者周礼:天子葬用隧,诸侯县下。周襄王出逃伯斗,晋文公率师诛贼,定
周国之乱,复襄王之位。於是襄王赏以南阳之地,文公辞南阳,请即死得以隧下。
襄王弗听,曰:“周国虽微,未之或代也。天子用隧,伯父用隧,是二天子也。
以地为少,馀请益之。”文公乃退。
礼:天子之乐宫县,诸侯之乐轩县,大夫直县,士有琴瑟。叔孙于奚者,卫
之大夫也;曲县者,卫君之乐体也;繁缨者,君之驾饰也。齐人攻卫,叔孙于奚
率师逆之,大败齐师。卫於是赏以温叔孙于奚辞温,而请曲县、繁缨以朝,卫君
许之。孔子闻之,曰:“惜乎!不如多与之邑。夫乐者,所以载国;国者,所以
载君。彼乐亡而礼从之,礼亡而政从之,政亡而国从之,国亡而君从之。惜乎!
不如多与之邑。”
宓子治亶父。於是齐人攻鲁,道亶父。始,父老请曰:“麦已熟矣,今迫齐
寇,民人出自艾傅郭者归,可以益食,且不资寇。”三请,宓子弗听。俄而,麦
毕还乎齐寇。季孙闻之,怒,使人让宓子曰:“岂不可哀哉!民乎,寒耕熟耘,
曾弗得食也。弗知犹可,闻或以告,而夫子弗听。”宓子蹴然曰::“今年无麦,
明年可树。令不耕者得获,是乐有寇也。且一岁之麦,於鲁不加强,丧之不加弱。
令民有自取之心,其创必数年不息。”季孙闻之,惭曰:“使穴可入,吾岂忍见
宓子哉!”
故明者之感奸由也蚤,其除乱谋也远,故邪不前达。
○阶级(事势)
人主之尊,辟无异堂。阶陛九级者,堂高大几六尺矣。若堂无陛级者,堂高
治不过尺矣。天子如堂,群臣如陛,众庶如地,此其辟也。故陛五级上,廉远地
则高高,陛亡级,廉近地则堂卑。高者难攀,卑者易陵,理势然也。故古者圣王
制为列等,内有公卿、大夫、士,外有公、侯、伯、子、男,然后有官师、小吏,
施及庶人,等级分明,而天子加焉,故其尊不可及也。
鄙谚曰:“欲投鼠而忌其器。”此善喻也。鼠近於器,尚惮而弗投,恐伤器
也,况乎贵大臣之近於主上乎!廉耻礼节,以治君子,故有赐死而无戮辱。是以
系、缚、榜、笞、髡、刖、黥、劓之罪,不及士大夫,以其离主上不远也。礼,
不敢齿君之路马,蹴其刍者有罪,见君之几杖则起,遭君之乘舆则下,入正门则
趋;君之宠臣虽或有过,刑戮不加其身,尊君之势也。此则所以为主上豫远不敬
也,所以体貌群臣而厉其节也。今自王侯、三公之贵,皆天子之所改容而礼也。
古天子之所谓伯父、伯舅也,今与众庶、徒隶同黥、劓、髡、刖、笞、傌、弃
市之法,然则堂下不亡陛乎?被戮辱者不太迫乎?廉耻不行也,大臣无乃握重权,
大官而有徒隶无耻之心乎?夫望夷之事,二世见当以重法者,投鼠而不忌器之习
也。
臣闻之曰:“履虽鲜弗以加枕,冠虽弊弗以苴履。”夫尝以在贵宠之位,天
子改容而尝体貌之矣,吏民尝俯伏以敬畏之矣。今而有过,令废之可也,退之可
也,赐之死可也;若夫束缚之,系绁之,输之司空,编之徒官,司寇、牢正、徒
长、小吏骂詈而榜笞之,殆非所以令众庶之见也。夫卑贱者习知尊贵者之事,一
旦吾亦乃可以加也,非所以习天下也,非尊尊贵贵之化也。夫天子之所尝宠,众
庶之所尝宠,死而死尔,贱人安宜得此而顿辱之哉!
豫让事中行之君,智伯伐中行,灭之。豫让移事智伯。及赵灭智伯,豫让衅
面变容,吸炭变声,必报襄子。五起而弗中,襄子一夕而五易卧。人问豫让,让
曰:“中行众人畜我,我故众人事之;智伯国士遇我,故为之国士用。”故此一
豫让也,反君事雠,行若狗彘,已而折节致忠,行出乎烈士,人主使然也。故人
主遇其大臣如遇犬马,彼将犬马自如也;如遇官徒,彼将官徒自为也。顽顿无耻,
奊苟无节,廉耻不立,且不自好,则苟若而可,见利则逝,见便则夺。主上
有败,则困而推之矣;主上有患,则吾苟免而已,立而观之耳;有便吾身者,则
欺卖而利之耳。人主将何便於此?群下至众而主至少也,所托财器职业者率於群
下也。但无耻,但苟安,则主罢病。
故古者,礼不及庶人,刑不至君子,所以厉宠臣之节也。古者大臣有坐不廉
而废者,不谓曰不廉,曰“簠簋不饰”;坐秽污姑妇姊姨母,男女无别者,不谓
污秽,曰“帷簿不修”;坐罢软不胜任者,不谓罢软,曰:“下官不职”。故贵
大臣定有其罪矣,犹未斥然至以呼之也,尚迁就而为之讳也。故其在大谴大诃域
者,闻谴诃则白冠氂缨,盘水加剑,造清室而请其罪尔,上弗使执缚系引而行也。
其中罪者,闻命而自驰,上不使人颈盭而加也。其有大罪者,闻令则北面再拜,
跪而自裁,上不使人捽抑而刑也,曰:“子大夫自有过耳,吾遇子有礼矣。”遇
之有礼,故群臣自喜;厉以廉耻,故人务节行。上设廉耻礼义以遇其臣,而君臣
不以节行而报其上者,即非人类也。
故化成俗定,则为人臣者,主尔忘身,国丑忘家,公丑忘私,利不苟就,
害不苟去,唯义所在,主上之化也。故父兄之臣,诚死宗庙;法度之臣,诚死社
稷;辅翼之臣,诚死君上;守卫捍敌之臣,诚死城郭封境。故曰“圣人有金城”
者,比物比志也。彼且为我死,故吾得与之俱生;彼且为我亡,故吾德与之俱存;
夫将为我危,故吾得与之皆安。顾行而忘利,守节而服义,故可以托不御之权,
可以托五尺之孤。此厉廉耻、行礼义之所致也,主上何丧焉?此之不为,而顾彼
之行,故曰可为长大息者也。
卷三
○俗激(事势)
大臣之俗,特以牍书不报,小期会不答耳,以为大故,以为大故不可矣。天
下之大指,举之而激。俗流失,世坏败矣,因恬弗不知怪,大故也。加刀笔之吏,
务在筐箱,而不知大体,陛下又弗自忧,故如哉!
夫邪俗日长,民相然席於无廉丑,行义非循也。岂且为人子背其父,为人臣
因忠於主哉?岂为人弟欺其兄,为人下因信其上哉?陛下虽有权柄事业,将何寄
之?管子曰:“四维:一曰礼,二曰义,三曰廉,四曰丑。”“四维不张,国乃
灭亡。”云使管子愚无识人也则可,使管子而少知治体,则是岂不可为寒心?今
世以侈靡相竞,而上无制度,弃礼义、损廉丑,日甚,可谓月异而岁不同矣。逐
利乎不耳,虑念非顾行也。今其甚者,刭父矣,贼大母矣,踝妪矣,刺兄矣。盗
者虑探柱下之金,掇寝户之帘,搴两庙之器,白昼大都之中剽吏而夺之金,矫伪
者出十几拾万石粟,赋六百馀万钱,乘传而行郡诸侯,此靡无行义之尤至者已。
其馀猖蹶而趋之者,乃豕羊驱而往。是类管子谓“四维不张”者也与!窃为陛下
惜之。
以臣之意吏,虑不动於耳目,以为是特适然耳。夫移风易俗,使天下移心而
向道,类非俗吏之所能为也。陛下又不自忧,窃为陛下惜之。夫立君臣,等上下,
使父子有礼,六亲有纪,此非天之所设也。夫人之所设,弗为特此植则僵,不循
则坏。秦灭四维不张,故君臣乖而相攘,上下乱僣而无差,父子六亲殃僇而失其
宜,奸人并起,万民离畔,凡十三岁而社稷为墟。今而四维犹未备也,故奸人冀
幸,而众下疑惑矣!岂如今定经制,今主主臣臣,上下有差,父子六亲各得其宜,
奸人无所冀幸,群众信上而不疑惑哉!此业一定,世世常安而后有所持循矣。若
夫经制不定,是犹渡江河无维楫,中流而遇风波也,船必覆败矣。悲夫!备不豫
具之也,可不察乎?
○时变(事势)
秦国失理,天下大败。众揜寡,知欺愚,勇劫惧,壮凌衰;攻击奋者为贤,
贵人善突盗者为折,诸侯设诌而相饬,设诈而相绍者为知。天下乱至矣!是以大
贤起之,威振海内,德从天下。曩之为秦者,今转而为汉矣。
今者何如,进取之时去矣,并兼之势过矣。胡以孝弟循顺为?善书而为吏耳。
胡以行义节为?家富而出官耳。骄耻偏而为祭尊,黥劓者攘臂而为政。行虽狗彘
也,苟家富财足,隐机盱视而为天子耳。唯告罪昆弟,欺突伯父,逆於父母乎,
然钱财多也,衣服修也,我何妨为世之基公。唯爱季母,妻公之接女乎,车马严
也,走犬良也。矫诬而家美,盗贼而财多,何伤?欲交,吾择贵宠者而交之;欲
势,择吏权者而使之。取妇嫁子,非有权势,吾不与婚姻;非有贵戚,不与兄弟;
非富大家,不与出人。因何也?今俗侈靡以出伦踰等相骄,以富过其事相竞。
今世贵空爵而贱良,俗靡而尊奸;富民不为奸而贫为里侮也,廉吏释官而归为邑
笑;居官敢行奸而富为贤吏,家处者犯法为利为材士。故兄劝其弟,父劝其子,
则俗之邪至於此矣!
商君违礼义,弃伦理,并心於进取,行之二岁,秦俗日败。秦人有子,家富
子壮则出分,家贫子壮则出赘。假父耰鉏杖篲,耳虑有德色矣;母取瓢碗箕帚,
虑立谇语。抱哺其子,与公并踞;妇姑不相说,则反唇而睨。其慈子嗜利而轻简
父母也,虑非有伦理也,其不同禽兽仅焉耳。然犹并心而赴时者,曰功成而败义
耳。蹶六国,兼天下,求得矣,然不知反廉耻之节、仁义之厚,信并兼之法,遂
进取之业,凡十三岁而社稷为墟。不知守成之数、得失之亡术也,悲夫!
○瑰玮(事势)
天下有瑰政於此:予民而民愈贫,衣民而民愈寒,使民乐而民愈苦,使民知
而民愈不知避县网,甚可瑰也!今有玮术於此:夺民而民益富也,不衣民而民益
暖,苦民而民益乐,使民愚而民愈不罗县网。陛下无意少听其数乎?
夫雕文刻镂周用之物繁多,纤微苦窳之器日变而起,民弃完坚而务雕镂纤巧
以相竞高。作之宜一日,今十日不轻能成。用一岁,今半岁而弊。作之费日挟功,
用之易弊,不耕而多食农人之食,是天下之所以困贫而不足也。故以末予民,民
大贫;以本予民,民大富。
黼黻文绣纂组害女工。且夫百人作之,不能衣一人,方且万里不轻能具天下
之力,势安得不寒?世之俗侈相耀,人慕其所不如,悚迫於俗,愿其所未至,以
相竞高,而上非有制度也。今虽刑馀鬻妾下贱,衣服得过诸侯,拟天子,是使天
下公得冒主而夫人务侈也。冒主务侈,则天下寒而衣服不足矣。故以文绣衣民而
民愈寒;以褫民,民必暖而有馀布帛之饶矣。
夫奇巧末技、商贩游食之民,形佚乐而心县愆,志苟得而行淫侈,则用不足
而蓄积少矣。即遇凶旱,必先困穷迫身,则苦饥甚焉。今驱民而归之农,皆著於
本,则天下各食於力。末技、游食之民转而缘南亩,则民安性劝业而无县愆之心,
无苟得之志,行恭俭蓄积而人乐其所矣。故曰“苦民而民益乐”也。
世淫侈矣,饰知巧以相诈利者为知士,敢犯法禁、昧大奸者为识理,故邪人
务而日形,奸诈繁而不可止,罪人积下众多而无时已。君臣相冒,上下无辨,此
生於无制度也。今去淫侈之俗,行节俭之术,使车舆有度,衣服器械各有制数。
制数已定,故君臣绝尤,而上下分明矣。擅遏则让,上僣者诛,故淫侈不得生,
知巧诈谋无为起,奸邪盗贼自为止,则民离罪远矣。知巧诈谋不起,所谓“愚”。
故曰“使民愚而民愈不罗县网”。
此四者,使君臣相冒,上下无别,天下困贫,奸诈盗贼并起,罪人蓄箦无已
者也,故不可不急速救也。
○孽产子(事势)
民卖产子,得为之绣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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