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笑了笑,并不答话,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庞因为病意愈发清倦,因为高烧不退,他剔透水晶般漂亮的水蓝色眸子里笼着一层潮湿的雾气,这样的他不再像往常那么高高在上,但依旧优雅从容,甚至带着几分温顺的意味。
他轻咳几声,望着苏越走过来,坐在自己榻边。
“还痛不痛?”
苏越犹豫片刻,将手轻覆在易洛迦裹绕缠胸的纱布上,问道。
易洛迦摇了摇头:“这点痛不算什么。”
“抱歉。”苏越低声说,脸垂的低低的,“是我连累了你。”
易洛迦一怔,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恐怕说了会把情况弄得更糟,于是抬起手,揉了揉他乌黑细软的头发。
一个简单的动作,其中宠溺纵容的意味,很深很深。
苏越握着锦盒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掌心里莫名其妙的一层细汗,差点握不住那只小小的,装着药丸的盒子。
这盒子里是他们的希望,但也可能,是将易洛迦毁的魂飞魄散的毒药。
他不想让易洛迦死,但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去和易洛迦说,毕竟要将他变成一个不能说话也不能动的人,听凭摆布直到获得解药,这实在是难以接受。
他苏越不想让上天主宰他的命运,那么易洛迦就会愿意让苏越主宰自己的命运了么?
生机与死亡共存于同一个小小的药物中,苏越突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救他,还是要杀了他。
正心神不宁,突然听到易洛迦轻轻地叹了口气,苏越抬眼对上他的眸子,只见他淡金色的长睫毛笼罩下是温顺爱怜的目光。易洛迦的手从他的发顶滑下,移到了脸庞:“让我赌一把生死,会让你这么犹豫难诀么?”
苏越一震,嘴唇紧抿:“你你都知道了?”
“是暗罗丹罢?”易洛迦微微笑道,“不要小看我,我好歹也是易北的大陆军总领。这点事情都察觉不了的话,如何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苏越闭了闭眼睛:“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苏越摇摇头,握着小锦盒的手捏的愈发紧。易洛迦望着他,目光从他微微泛白的嘴唇上移到了他的手上。苏越的手有些颤抖,于是易洛迦温和地笑了:“我魂飞魄散会令你这么痛苦么?”
“才、才不会”
易洛迦将食指虚掩在唇上,微笑道:“没有关系的,我答应过你,不会死,就是不会死。”
顿了顿,他对苏越说:“桌上有酒,你倒一些给我,好吗?”
暗罗丹散入琥珀色的酒液中,很快就融了开去,划成一点一点粉末,最后彻底消失在了酒中,酒水成了暗淡的血红色。
苏越端着杯子,将它递给易洛迦,手冰冰凉的,紧咬着嘴唇不说话。
易洛迦接过酒水,望里面看了一眼,暗色酒液里照出了他的影子,他叹了口气,有些孩子气地苦恼道:“真是的,还是讨厌喝药呢。”
然而却在苏越还没有后悔之前,端起杯子,将里面的内容一饮而尽。
酒液滑过咽喉,很呛人,又带着极其浓重的腥味,仿佛人的鲜血。
“唔真苦。”易洛迦放下杯子,苦笑着望了苏越一眼,然后凑过去,迅速在苏越微凉的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易洛迦”
“嘘,你不要说话。让我来跟你说让我来跟你说就好。”易洛迦歪过头,几缕淡金色的头发柔和如同晨曦,顺着肩膀温顺地流淌下来,他伸手,将苏越笼入怀中,牢牢抱住。下巴抵在苏越肩窝,脸颊在他颈处反复轻蹭。
大型犬般任性却温暖的动作。
“我不在的这几天,你要好好的。不能让人欺负你,也不要做任何的傻事。”
“嗯。我不会的。”
“我不喜欢商国,但我知道你也不喜欢易北,如果我们找到了解药,我想我们可以到深山里面去,拿青色的竹子去搭一座不大不小的屋子,下雨的时候可以听见叮叮咚咚的脆响,你知道吗?那声音很好听,而且会被竹筒扩大好多好多倍”
“到山里去?可是我们吃什么?你会种地吗?”
“不会。”易洛迦想了一会儿,“那么我们可以把几个伶俐的婢女接过去,让她们来挑水浇园,烹调庖厨。”
“那我们干什么?”
“我们负责把吃穿用住。”易洛迦说的很不要脸,“生气的时候我们可以去林子里打猎,我可以在半炷香之内解决一只老虎,并且不受任何伤害,你呢?”
“一盏茶之内搞定三匹恶狼不是问题。”苏越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徒手。”
“哈哈,那座山头的野兽一定要倒大霉了。”易洛迦笑了起来,“所以我们最好快快乐乐的,一辈子都不要生气,如果做不到,那就少生气,这样我们的生活变得很简单很简单,每天只有的三部分,吃饭,睡觉,做爱。”
“这样你就跟猪圈里的猪没有任何区别了,谢谢。”
易洛迦笑得更明媚了,他揉了揉苏越的头发,抱着他的脑袋将他摁在怀中:“不过如果我不小心死了”
“”苏越的背脊猛然僵直,抬起头来望着他,“我不许你死。你答应过我的。”
易洛迦轻声道:“傻瓜,我只是说如果。”
“如果也不许有。”
“好吧。”易洛迦淡淡地微笑,目光很温柔,“没有如果那么,就说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很久很久之后,等我们都老了,我死的时候”
“不行,你得比我后死,因为我很懒,不可能替你挖坟墓。”
易洛迦无奈地凝视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有些好笑:“好那我不说这个了,说些别的。”
“嗯。”
“苏越,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你有好感的吗?”
“”
“那是在我们第一次交锋的战场上,你没有看见我,但是我就在军队中望着你,五百步的距离,你一箭就射向了帅旗旗杆上的圆环,从铜板大的孔洞中穿了过去。”
苏越笑了笑:“是么?可我记得我那时候其实是想要射帅旗上的那个‘易’字的可惜手离弦的时候刚好打了个喷嚏,结果歪了。”
易洛迦:“”
“洛迦,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很两个像是两只盲眼的老鼠,在黑暗中窜着窜着,不小心就撞上了头。”
“”
易洛迦温热宽厚的手从苏越的头发上缓缓滑了下来,苏越抱紧了他,把脸贴在他的胸口:“等你的病好了之后,我要带你去看一片枫林,那是我记忆中最美的地方,我一直想要有一个人,他可以陪在我身边,跟我一起再也不分开”
“洛迦你为什么不说话了呢?”
“洛迦?”
那个金发男人闭着眼睛,浓密的淡色睫毛打落阴影,久病的苍白面庞上平静,没有一丝表情。
如同亡故的人一般,安详而宁静。只是心依旧在胸腔一声一声跳动着。
那是对抱着他的苏越,唯一的回答。
42 回国
一树粉嫩的桃花迷蒙在枝头,偶尔有几点娇孱的花瓣飘落,落在木制窗棱上,星星点点的细腻色泽,散发着清淡宜人的幽香。
商国的大公子苏睿静静立在窗前,明媚的春光透过繁盛的淡粉色花海,染着斑驳的香味,透亮晶莹地洒在他乌黑的长发上。
苏睿和二弟苏越,三弟苏邪长的都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他一股子凛然正气,脸庞清秀干净,俊秀的眉眼带着淡淡书卷味,并不像苏越苏邪那般叫人一见难忘,而是内敛沉稳的,像极了一盏温热的茶水。
苏睿最动人之处便是一双东方韵味十足的眼眸,虽然是单眼皮,但眼梢微吊,瞳仁乌黑如墨,简直能把人吸进去,眼廓弧度柔婉,凛凛线条干净细腻,勾勒出的眉眼简直可以入画入诗。
“大公子殿下。大公子殿下。”
隐约听到婴儿似的声音断断续续从枝头传来,苏睿微微一怔,仰起脸去寻那满树花影里的叫声来源。
寻到之后,发现是一只羽翼洁白的鹦鹉,额上有一撮橘色的毛,喙色由淡黄向红色过渡,丰朗莹润。唇沿的橘红浓深的仿佛会滴落下颜色来。
“这是谁养的?”苏睿仰着头望着那只鹦鹉威风凛凛地在枝头跳跃。
漂亮的鸟儿歪过脑袋,骨溜溜的眼睛盯着苏睿的脸:“喜欢你。真心的。”
苏睿和它树上树下地对望片刻,忍俊不禁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就在这时,远处突然响起了一声清亮的哨鸣声,鹦鹉如同感知到了什么,舒展开羽翼,从满树繁花中扑腾着洁白的翅膀,优雅地朝哨声传来的方向飞去。
苏睿顺着它飞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温和刚毅的脸庞笼着烟雾般轻柔的光芒,浅浅抿着的嘴唇性感而单薄。他抬起手,鹦鹉栖息在他修长的食指上。随即侧过脸来,有些腼腆地远远朝苏睿笑了笑。
“大公子殿下,在下失礼了。”
“南宫将军?”苏睿望着丰神俊朗的文将,“你怎会来此?”
南宫瑾言白衣胜雪,垂下浓密平直的长睫毛,神情显的很温顺,若不是他的腰侧还佩着标志着身份的御赐长剑,没有人会猜测出他就是商国以一当百,五步斩敌的破劣大将军。
他抬手让鹦鹉飞离,微笑道:“在下思念您了。”
苏睿抿了抿唇,走到南宫瑾言面前站定。虽然这里没有别人,但他仍旧有些别扭,轻咳一声,道:“莫要胡言乱语。”
南宫瑾言低下头,但仍旧含蓄地微笑着,有些不识趣:“在下失礼。”
苏睿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啊,还真是教人无可奈何”
话才刚说完,额头上便被南宫瑾言轻轻碰了一下,嘴唇的触感干燥温热,不似女子柔软细腻,却不输半丝温存。
苏睿的脸一烫,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微张着嘴满脸通红的样子显得很可爱:“休要胡闹”
南宫的笑意更甚:“是,在下失礼。”
他就是那种会一边诚恳地倒着歉,一边继续坦然做着越矩之事的人,这和他在战场上的风格也十分相像,往往一边安抚着将死之人,让他们不要太恐惧,一边把剑刺进对方胸口。
南宫究竟是残忍的修罗,还是仁慈的天神,商国上下无人能够猜透。只有苏睿有时会隐约感觉,他就像那种游荡在村落里的困兽,害人的时候毫无良心可言,然而一旦收敛爪牙,对着在乎的人时,却又那样的温柔。
只不过若是对其他人说南宫将军温柔,大概没有多少人会信吧?
想到这里,苏睿苦笑了一下。
压抑着的喘息渐渐在昏暗的重重罗帐内平复了下来,由于宫内耳目众多,苏睿和南宫谨言并不能多有亲密之举,偶尔纠缠,便是极其纵情的悱恻纠缠。
苏睿和南宫瑾言赤/裸着相拥躺在床榻上,激情的余韵逐渐平静,成了细腻缠绵的温存。细碎轻柔的吻落在苏睿的嘴唇,沿着鼻梁慢慢上移,薄薄的唇贴在眼睑焐热,随即又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挪下去,重新覆在苏睿唇上,吮吸着逐渐加深。
“殿下我喜欢你”南宫贴在苏睿唇上轻声喃喃,“真心的”
“嗯。”
“你要和我一直在一起”
“嗯。”
“永远不要离开我。”
“好。”
南宫顿了顿,用那双黑如点墨的眸子望着他,很认真地问:“殿下,您的心里,可不可以只有我一个人呢?”
苏睿一怔,随即道:“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是不是发生什么了?”
“王上今天召见了几位重臣”南宫轻吐了口气,显得有些不高兴,弃犬般的懊丧表情,“他问了我们对几位贵戚,富商女儿的看法”
“父王为何要做这些?”苏睿皱起了俊秀的眉,“难道是”
南宫抿了抿唇,并不说话,只是脸色有些不悦。苏睿望着他沉沉的黑色眼眸,两人静默了片刻,苏睿将手覆上他的额头,撩开了细碎的黑发。
他轻叹了口气,说:“瑾言,你应该知道我的心意。”
“嗯。”男人将脸埋在苏睿的肩窝,亲呢地蹭了蹭,“我一直都知道可是心里,仍旧不安”
“我并无心与三第相争。”苏睿微蹙眉头,“奈何他早已把我视为虎狼,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各中取舍,自然十分痛苦”
“我知道。”南宫瑾言在他耳边呢喃,“殿下,只要我在,便不会让他伤及您半分。您由我来保护。”
苏睿淡淡一笑:“傻瓜,身处局中,谁都无法自保,又怎再求他人庇护?”
静了静,苏睿叹了口气,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慢慢道:“兄弟相争,祸起萧墙商国啊怕是天祚无久了”
由于大战在即,苏邪无法从东蒙故道抽身,而易洛迦的病却又不能再做耽搁。于是苏越乘坐车舆先行,苏邪不放心,又另派了精兵甲士随行护卫。
易洛迦静静枕在苏越膝头,淡金色的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