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立云知道自己这时候没有办法改变章秉武的决定,他冷静地说:“好。”
范立云拿着推荐信来到西部,很快就见到了自己未来的老师沈余光。范立云并没有因为失去军职而伤感太久,认了老师以后马上就把心思收了起来。
沈余光对范立云这个学生很满意,带着范立云在海州到处跑。两年后云来港开始开发;范立云跟着沈余光的另一位学生去了海州;接手那座还处于混乱状态的边缘城市。
范立云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即使再也无法回到军中,他也可以用其他方式为帝国做点什么——在知道重振范家无望之后,这已经是他觉得唯一能给自己一点宽慰的途径。
他对于政界毕竟没有在军中那种热情,这种苦闷的感觉积郁在心头,久而久之人人都知道他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
这样的日子也不知过了多久,某天沈余光突然对他说:“你注意一下这个小孩。”
范立云拿到了一份资料,资料上的人还很小,但神情冷静,像是有个成熟的灵魂居住在他的身体里面一样。仔细翻阅资料之后,范立云更觉得按照这个人的年龄根本不该有那样的表现——还没从公学毕业就已经供养着整个家,建立了自己的关系网,攥着各方人脉,不仅帝国的语言学得好,还说着一口流畅的索德语。大大小小的奖项列满了整张纸,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等人们注意到他以后他已经把履历做得异常完美。
完美到不真实。
范立云还注意到他弟弟容乐棠,据资料显示他的母亲已经和他父亲离婚,不可能再给他添个弟弟。而容君临妻子的预产期与容乐棠一对应,容乐棠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相比小小年纪就那么擅长经营自己的容裴,范立云更在意的容乐棠的处境。容父自以为做了件好事,通过过继把乐棠保护得严严实实,其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换了这么个不靠谱的父亲,范立云不认为乐棠的生活可以得到多好的保障。
范立云正想着该怎么好好看看乐棠过得怎么样才不显得突兀,一份申请就递到了他桌上,申请人的名字他已经非常熟悉:容裴。
范立云想了想,同意了容裴的申请。成为容裴的指导者,他就正好可以有了造访容家的借口。
范立云第一次见到容裴的时候容裴才十五岁,还没从公学毕业。面对面地接触过后,范立云才发现容裴原来不仅仅是履历做得漂亮,他做起事来同样也干脆利落,丝毫不含糊。
更难得的是,容裴的思维仿佛直接跳过了他这个年龄段,几乎能够跟他完全同步。
范立云不得不承认世界上就是有这种人——他从来都比别人出色,只要拿出他的天赋和意志就能轻轻松松地把你比下去。
范立云渐渐放下了对容裴的偏见——或者说对政客的偏见,接纳了相当于自己半个学生的容裴。
了解得越深,范立云就越是看不清容裴。容裴有很多朋友,容裴也有无数对他赞许有加的师长,可是在容裴周围总像存在着一个无法抹去的真空带,硬生生把他跟这个世界隔开。
在容裴敛起惯有笑容时,他脸上的神色仿佛凝着这世界上最难以消除的冰霜,冷冰冰地,没有丝毫感情。
看不透归看不透,范立云依然没有忘记去看看乐棠的初衷。他找了个合适的时机,不着痕迹地对容裴说:“休息日没安排吧?我去你家坐坐。”
容裴有一瞬间的发愣,然后才笑了起来:“好,最近我们家有点热闹,范师兄你可别嫌吵。”
范立云很快就知道了容裴所说的热闹是什么,原来是容家的访客有点多:一个每个周末来蹭饭的瞿家小鬼、一个最近处心积虑往容家跑的高家小少爷。这两个人来一个还好,来两个就不行了,每次说了不到三句话就会吵起来。
范立云敲响屋门的时候高竞霆正揪着容裴告状,说瞿家那小鬼又欺负他,并且恶狠狠地说:“要不是你不给我动手,我早就一拳把他打扁了。”
容裴好声好气地安抚着高竞霆,听到敲门声后如蒙大赦,站起来给范立云开门。
范立云终于见到了容乐棠。
乐棠被容父养得一点都不像他的父亲,高竞霆和瞿泽一起缠着他的时候他总是闷闷地瞪着他们,偏又做不出赶人的举动,性格软得不得了。
容君临是唯一一个让范立云心悦诚服的政客,见到容君临的儿子居然是这样的孩子,心里不免有些失望。
对乐棠感到失望,范立云对容裴的要求就变得更严格了。
容裴常常笑眯眯地问:“你对我的期望到底有多大啊?以最高决策者的标准来要求我吗?”打趣归打趣,给他的任务他永远都认认真真地完成。
对于指导者与被指导者这种关系的评价标准而言,他们两个的完成度都远超于其他人。
这种超于常人的部分一步步累加着,无声无息地拉近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在他当容裴指导者的最后一个月里,他和容裴登上了雪岭。云来港这些年渐渐发展起来了,只有位于海州和云来港交界处的雪岭还极度贫困,原因说来有点儿可笑,居然是因为雪岭的地界划分不明,海州和云来港做规划时都遗漏了它,久而久之,这个地方就近乎荒弃了。
范立云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有了容裴这个帮手后才慢慢腾出空来了解雪岭的情况。
亲自在雪岭间穿行了大半个月,范立云才意识到自己遗漏了一个多么重要的宝贝。雪岭常年仗着樰桐树,它分泌的汁液对皮肤再生有着非常好的效果,只不过项目始终批不下来,根本没法把它当成正规药物来生产——除了雪岭本地人几乎没有人听过它。
这还是容裴套出来的话。
他了解到这个情况后很兴奋,跟容裴彻夜计划细案。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将容裴视为平等的人,交流时也是把容裴当成同辈来看待。
在雪地里相谈一晚,范立云第二天就病倒了。病因很明显,这段时间他忧心于雪岭的情况,休息得并不好,思虑又多,再加上一夜寒气入体,想不病都难。
范立云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有人在照顾自己,在半梦半醒之间那个人坐在他床前,伸手划过他指间的茧子,叹息着说:“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语气竟然带着几分无奈、几分笑意。
隐藏得更深的,是藏在话底下的、洞彻一切的凉薄。
没错,凉薄。
那感觉就像是已经经历过太多了,所以在看到有人单纯地为心中所思所想抛头颅洒热血、在看到有人单纯地为短短的相聚眉开眼笑时,就会带上点儿嘲意: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呢?
你所坚持的到底能带给你什么呢?
你所盼望的重逢又能聚在一起多久呢?
还不如一开始就看清现实,不再对它们怀有期待。
范立云想到自己被迫离开军中时的痛苦、想到自己十几年来时时不能忘却的遗憾,心口虽然很疼,但他觉得如果重来一遍,他还会做出相同的选择,还会走那条走不通的老路子,只要希望不被掐熄,还留着一丁点光,他就会朝它迈进。这应该是一个人的本能,向往美好、向往温暖的本能——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连这种本能都丧失掉了?
他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人,手掌却擅作主张地抓住对方的手,抓得很快,然后才慢慢收紧。
两个人手掌的温度慢慢交融在一起,给人一种温热的、叫人眷恋的感觉。
对方的身形定在床边,直到他再度陷入昏睡中都没有离去。
范立云再次醒来的时候容裴对他说:“我要追求你。”
范立云斥道:“不要闹!”
容裴接下来的举动却告诉他那并不是开玩笑的,容裴越来越多地出现在他的生活中。
容裴与他的朋友结交,笑眯眯地对他们说:“范师兄其实很好相处,你们可别被他的冷脸吓着啊。”
容裴总能知道他什么时候忘了吃饭,神出鬼没地把饭餐送到他桌上。叫他别白费心思了,他反而还威胁说:“你要是不按时吃,我就搬到你隔壁随时盯着你。”
范立云哭笑不得,这跟搬到他隔壁也没差了吧?
容裴无孔不入地渗透在他的生活里面,范立云知道自己应该拒绝,却又始终无法下定决心去拒绝。
他觉得他这辈子也许再也找不到比容裴更为契合的伴侣了,等指导期结束以后他或许应该反过来把容裴追到手——毕竟他比容裴要年长许多,这种事更应该由他主动才对。
心里有了决定,他对待容裴时的态度也慢慢有了转变。容裴那个人最敏锐,立刻就顺着杆儿往上爬,两个人心照不宣地享受着那些不为人知的甜蜜。
范立云约容裴在指导期结束后到雪岭检查成果,容裴愉快地答应下来,在那一刻范立云感觉容裴是真的在高兴——笑容都与以往有些差别。
然而就在他准备出发前往雪岭的时候,老师沈余光的通话邀请发了过来。范立云不知道沈余光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找自己,立刻接受了邀请,恭恭敬敬地喊:“老师。”
也许是他眉宇间掩不住的飞扬神采泄露了什么,沈余光的神色变得极为严肃:“听说那个容裴最近在追求你。”
范立云敛起眉峰,想了想还是如实交待:“老师这有什么问题吗?”
沈余光说:“你跟他走不到一起的。”
范立云微握拳,面上却还是冷静无比:“我想知道为什么。”
沈余光迟疑片刻,说道:“他有婚约在身。”
范立云一愣,说道:“我不信。”
沈余光说:“跟他有婚约的对象你也知道的,高竞霆。你没有发现吗?从小到大他都跟高竞霆同寝室,他和高竞霆如果只是好朋友,高家会那么放心吗?”
有些事情一旦有了线索,那么真相就会迅速串联起来。
如果容裴和高竞霆有婚约在身,容裴又是以什么心理理直气壮地玩所谓的“追求”?
沈余光见他有所动摇,继续说:“而且你有没有想过你身体的问题。他已经进入了很多人的视线,你就算能抢得过高家人,也有可能惹火上身,要是有心人揪着你当初‘明知故犯’地去报考军校这件事不放,你觉得自己有把握处理好而不拖累他吗?你有你的执着、你有你的抱负,我们都看在眼里,所以我们帮着你瞒下了那一切。如果你的事被挖出来了,我和你的老长官章秉武都会受到牵连——如果你已经准备好面对这一切,那么你大可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
范立云眉头一跳一跳,一直到开着车来到雪岭底下都没有缓过神来。
见到容裴坐在预订的民宿里和店家闲聊,范立云也在他对面坐下,有一句没一句地了解雪岭的近况。
等到吃完晚饭、只剩下彼此两个人之后,容裴才瞧着范立云问道:“范师兄你今天有点不对劲”
范立云对上他的视线,缓声说:“哪里不对劲?”
容裴笑眯眯地说:“一直到刚才以前,你都没有施舍我半个眼神。”
范立云听着他半真半假的抱怨,心脏一瞬间揪紧。停顿片刻,他冷下脸说:“从明天起,不要再做那些无聊的事。”
容裴脸色一变,僵着脸说:“什么是无聊的事?是指我喜欢你这件事,还是指你正准备接受我的追求这件事?”
“就是你那些自以为是的追求。”范立云说:“其实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一类人,只知道钻营、只知道怎么做份好履历,早早就被政界那摊污水同化了。从我看到你递上来的档案开始,我就很厌恶你。”
容裴平静地承认他的话:“没错,我就是这样的人。”他抬起头看着范立云的眼睛,“既然你那么厌恶我这种人,为什么又答应当我的指导者?”
范立云冷静地说:“因为你家里有我最尊敬的人的儿子,而我没有理由去见他——而成为你的指导者是个很不错的理由。”
容裴记性很好,很快就想起范立云曾经不着痕迹地要求造访他家。
那时候他以为范立云是因为责任心强,想要了解他家里的情况才提出这样的要求。
范立云这么一说,他就把事情统统串连起来了。能让范立云尊敬的容家人只有范立云,他的儿子就是乐棠。
又是乐棠
容裴有些冷静不下来,语气却变冷了:“所以放任我追求你,也是因为你想更好地接近乐棠?”
范立云说出“是”字的时候,容裴一拳打在他脸上。
这是容裴第一次在他面前失态。
有了第一拳就有第二拳、第三拳。
范立云脸上和身上都挂了彩,却没有还手,仿佛自知理亏一样。
他越是这样,容裴就越是无法平静,最后容裴自己停了手。
脸上没有笑容,像是以往他不经意看见的那样覆上了似乎永远都无法消融的冰霜。
等容裴久久不再动弹,范立云才看着他说:“你比我小十二岁,对我来说只是个小孩子。”容裴风度尽失地讥讽:“你一开始怎么不这样说?”
“我一开始以为你不是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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