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世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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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世明言- 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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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遗与他人,有损无益。”提起大刀,一刀一匹,三刀尽皆杀死。庄前庄后,

放起一把无情火,必必剥剥,烧得烈焰腾天。汪革与龚、董三人,就火光中洒泪

分别。世雄妻张氏,见三岁的孩儿去了,大哭一场,自投于火而死。若汪革早听

其言,岂有今日?正是:良药苦口,忠言逆耳。有智妇人,赛过男子。汪革伤感

不已,然无可奈何了。天色将明,分付庄客:“不愿跟随的,听其自便。”引了

妻儿老少,和刘青等心腹三十余人,径投望江县天荒湖来。取五只渔船,分载人

口,摇向芦苇深处藏躲。

话分两头。却说安庆李太守见了宿松县申文,大惊!忙备文书各上司处申报;

一面行文各县,招集民兵剿贼。江淮宣抚司刘光祖将事情装点大了,奏闻朝迁。

旨意倒下枢密院:“着本处统帅约会各郡军马,合力剿捕,毋致蔓延。”刘光祖

各郡调兵,到者约有四五千之数。已知汪革烧毁房舍,逃入天荒湖内。又调各处

船兵,水陆并进。又支会平江一路,用兵邀截,以防走逸。那领兵官无非是都监、

提辖、县尉、巡检之类,素闻汪革骁勇,党与甚众,人有畏怯之心。陆军只屯住

在望江城外,水军只屯在里湖港口,抢掳民财,消磨粮饷,那个敢下湖捕贼?

住了二十余日,湖中并无动静。有几个大胆的乘个小撶船,哨探出去,望

见芦苇中烟火不绝,远远的鼓声敲响,不敢近视,依旧撶转。又过几日,烟火

也没了,鼓声也不闻了。水哨禀知军官,移船出港,筛锣擂鼓,摇旗呐喊而前,

扬入湖中。连打鱼的小船都四散躲过,并不见一只。向芦苇烟起处搜看时,鬼脚

迹也没一个了。但见几只破船上堆却木屑和草根,煨得船板焦黑。浅渚上有两三

面大鼓,鼓上缚着羊,连羊也饿得半死了。原来鼓声是羊蹄所击,烟火乃木屑。

汪革从湖入江,已顺流东去,正不知几时了。军官惧罪,只得将船追去。

行出江口,只见五个渔船,一字儿泊在江边,船上立着个汉子。有人认得这

船是天荒湖内的渔船,拢船去拿那汉子查问时,那汉子噙着眼泪,告诉道:“小

人姓樊,名速,川中人氏。因到此做些小商贩,买卖已毕,与一个乡亲同坐一只

大船,三日前来此江口,撞着这五个渔船。船上许多好汉,自称汪十二爷,要借

我大船安顿人口,将这五个小渔船相换。我不肯时,腰间拔出雪样的刀来便要杀

害,只得让与他去了。你看这个小船,怎过得川江?累我重复觅船,好不苦也!”

船上两个军官商量道:“眼见得换船的汪十二爷,便是汪革了。他人众已散,只

有两只大船,容易算计了,且放心赶去。”行至采石矶边,见江面上摆列战舰无

数,却是太平郡差出军官,领水军把截采石,盘诘行船,恐防反贼汪革走逸。打

听的实,两处军官相会。安庆军官说起汪革在湖中逃走入江,劫上两只大客船,

装载家小之事。“料他必从此过,小将跟寻下来,如何不见?”采石军官听说,

大惊顿足道:“我被这奸贼瞒过了也!前两日辰牌时分,果有两只大客船,船中

满载家小,其人冠带来谒,自称姓王,名中一,为蜀中参军,任满赴行都升补。

想来‘汪’字半边是‘王’字,‘革’字下截是‘中一’二字,此人正是汪革。

今已过去,不知何往矣!”两处军官度道:“失了汪革正贼,料瞒不过。”只得

从实申报上司。上司见汪革踪迹神出鬼没,愈加疑虑,请枢密院悬下赏格,画影

图形,各处张挂:“有能擒捕汪革者,给赏一万贯,官升三级;获其嫡亲家属一

口者,赏三千贯,官升一级。”

却说汪革乘着两只客船,径下太湖。过了数日,闻知官府挨捕紧急,料是藏

躲不了,将客船凿沉湖底,将家小寄顿一个打鱼人家,多将金帛相赠,约定一年

后来取。却教刘青跟随儿子汪世雄,间道往无为州漕司出首,说:“父亲原无反

情,特为县尉何能陷害,见今逃难行都,乞押去追寻,免致兴兵调饷。此乃保全

家门之计,不可迟滞。”世雄被父亲所逼,只得去了。漕司看了汪世雄首词,问

了备细,差官锁押到临安府,挨获汪革;一面禀知枢密等院衙门去讫。

却说汪革发脱家小,单单剩得一身,改换衣装,径望临安而走。在城外住了

数日,不见儿子世雄消息,想起城北厢官白正,系向年相识,乃夜入北关,叩门

求见。白正见是汪革,大惊,便欲走避。汪革扯住说道:“兄长勿疑,某此来束

手投罪,非相累也。”白正方才心稳,开言问道:“官府捕足下甚急,何为来此?”

汪革将冤情告诉了一遍:“如今愿借兄长之力,得诣阙自明,死亦无恨。”白正

留汪革住了一宿,次早报知枢密府,遂下于大理院狱中。狱官拷问他家属何在,

及同党之人姓名。汪革道:“妻小都死于火中,只有一子名世雄,一向在外做客,

并不知情。庄丁俱是村民,各各逃命去讫,亦不记姓名。”狱官严刑拷讯,终不

肯说。

却说白正不愿领赏,记功升官,心下十分可怜汪革,一应狱中事体,替他周

旋。临安府闻说反贼汪革投到,把做异事传播。董三、董四知道了,也来暗地与

他使钱,大尹院上官吏都得了贿赂,汪革稍得宽展,遂于狱中上书。大略云:

“臣汪革,于某年某月投匦献策,愿倡率两淮忠义,为国家前驱破虏,恢复中原。

臣志在报国如此,岂有贰心?不知何人谤臣为反,又不知所指何事?愿得其人与

臣面质,使臣心迹明白,虽死犹生矣。”天子见其书,乃诏九江府押送程彪、程

虎二人,到行都并下大理鞫问。其时无为州漕司文书亦到,汪世雄也来了。那会

审一日,好不热闹!汪革父子相会,一段悲伤,自不必说,看见对头,却是二程

兄弟,出自意外,到吃一惊!方晓得这场是非的来历。

刑官审问时,二程并无他话,只指汪革所寄洪恭之书为据。汪革辨道:“书

中所约秋凉践约,原欲置买太湖县湖荡,并非另情。”刑官道:“洪恭已在逃了,

有何对证?”汪世雄道:“闻得洪恭见在宣城居住,只拿他来审,便知端的。”

刑官一时不能决,权将四人分头监候,行文宁国府去了。不一日,本府将洪恭解

到。刘青在外面已自买嘱解子,先将程彪、程虎根由备细与洪恭说了。洪恭料得

没事,大着胆进院。遂将写书推荐二程,约汪革来看湖荡,及汪家赍发薄了,二

人不悦,并赠绢不受之故,始末根由,说了一遍。“汪革回书,被程彪、程虎藏

匿不付。两头怀恨,遂造此谋,诬陷平人,更无别故。”堂上官录了口词,向狱

中取出汪家父子、二程兄弟面证。程彪、程虎见洪恭说得的实了,无言可答。汪

革又将何县尉停泊中途,诈称拒捕,以致上司激怒等因,说了一遍。问官再四推

鞫无异,又且得了贿赂,有心要周旋其事。当时判出审单,略云:审得犯人一名

汪革,颇有侠名,原无反状。始因二程之私怨,妄解书词;继因何尉之讹言,遂

开兵衅。察其本谋,实非得已。但不合不行告辨,纠合凶徒,擅杀职官郭择及士

兵数人。情虽可原,罪实难宥。思其束手自投,显非抗拒。但行凶非止一人,据

革自供当时逃散,不记姓名;而郡县申文,已有刘青名字。合行文本处访拿治罪,

不可终成漏网。革子世雄,知情与否,亦难悬断。然观无为州首词与同恶相济者

不侔,似宜准自首例,姑从末减。汪革照律该凌迟处死,仍枭首示众,决不待时。

汪世雄杖脊发配二千里外。程彪、程虎首事妄言,杖脊发配一千里外。俱俟凶党

刘青等到后发遣。洪恭供明释放。县尉何能捕贼无才,罢官削籍。狱具,覆奏天

子。圣旨依拟。刘青一闻这个消息,预先漏与狱中,只劝汪革服毒自尽。

汪革这一死,正应着宿松城下小儿之歌。他说“二六佳人姓汪”,汪革排行

十二也;“偷个船儿过江”,是指劫船之事;“过江能几日?一杯热酒难当”,

汪革今日将热酒服毒,果应其言矣。古来说,童谣乃天上荧惑星化成小儿,预言

祸福。看起来汪革虽不曾成什么大事,却被官府大惊小怪,起兵调将,骚扰几处

州郡,名动京师,忧及天子,便有童谣预兆,亦非偶然也。

闲话休题。再说汪革死后,大理院官验过,仍将死尸枭首,悬挂国门。刘青

先将尸骸藏过,半夜里偷其头去藁葬于临安北门十里之外。次日私对董三说知其

处,然后自投大理院,将一应杀人之事,独自承认。又自诉偷葬主人之情。大理

院官用刑严讯,备诸毒苦,要他招出葬尸处,终不肯言。是夜,受苦不过,死于

狱中。后人有诗赞云:从容就狱申王法,慷慨捐生报主恩。多少朝中食禄者,几

人殉义似刘青?

大理院官见刘青死了,就算个完局,狱中取出汪世雄及程彪、程虎,决断发

配。董三、董四在外,已自使了手脚,买嘱了行杖的,汪世雄皮肤也不曾伤损,

程彪、程虎着实吃了大亏。又兼解子也受了买嘱,一路上将他两个难为,行至中

途,程彪先病故了,只将程虎解去,不知下落。那解汪世雄的得了许多银两,刚

行得三四百里,将他纵放。汪世雄躲在江湖上,使枪棒卖药为生。不在话下。

再说董三、董四收拾了本钱,往姑苏寻着了龚四八,领了小孩子;又往太湖

打鱼人家,寻了汪家老小。三个人扮作仆者模样,一路跟随,直送至严州遂安县

汪师中处。汪孚问知详细,感伤不已,拨宅安顿。龚、董等都移家附近居住,却

有汪孚卫护,地方上谁敢道个不字?

过了半载,事渐冷了。汪师中遣龚四八、董四二人,往麻地坡查理旧时产业。

那边依旧有人造炭冶铁,问起缘故,却是钱四二为主,倡率乡民做事,就顶了汪

革的故业。只有天荒湖渔户不肯从顺。董四大怒,骂道:“这反覆不义之贼,恁

般享用得好,心下何安?我拼着性命,与汪信之哥哥报仇。”提了朴刀,便要寻

钱四二赌命。龚四八止住道:“不可,不可。他既在此做事,乡

民都帮助他的。寡不敌众,枉惹人笑。不如回复师中,再作道理。”

二人转至宿松,何期正在郭都监门首经过。有认得董四的,闲着口,对郭都

监的家人郭兴说道:“这来的矮胖汉,便是汪革的心腹帮手,叫做董学,排行第

四。”郭兴听罢,心下想道:“家主之仇,如何不报?”让一步过去,出其不意,

从背心上狠的一拳,将董四抑倒,急叫道:“拿得反贼汪革手下杀人的凶徒在此!”

宅里奔出四五条汉子出来,街坊上人一拥都来,唬得龚四八不敢相救,一道烟走

了。郭兴招引地方将董四背剪绑起,头发都捋得干干净净,一步一棍,解到宿松

县来。此时新县官尚未到任,何县尉又坏官去了,却是典史掌印。不敢自专,转

解到安庆李太守处。李太守因前番汪革反情不实,轻事重报,被上司埋怨了一场,

不胜懊悔。今日又说起汪革,头也疼将起来,反怪地方多事,骂道:“汪革杀人

一事,奉圣旨处分了当。郭择性命已偿过了,如何又生事扰害?那典史与他起解,

好不晓事!”嘱教将董四放了。郭兴和地方人等,一场没趣而散。董四被郭家打

伤,负痛奔回遂安县去。

却说龚四八先回。将钱四二占了炭冶生业,及董四被郭家拿住之事,细说一

遍。汪孚度道:“必然解郡。”却待差人到安庆去替他用钱营干,忽见董四光着

头奔回,诉说如此如此,“若非李太守好意,性命不保。”汪孚道:“据官府口

气,此事已撇过一边了。虽然董四哥吃了些亏,也得了个好消息。”又过几日,

汪孚自引了家童二十余人,来到麻地坡,寻钱四二,与他说话。钱四二闻知汪孚

自来,如何敢出头?带着妻子连夜逃走去了,到撇下房屋家计。汪孚道:“这不

义之物,不可用之。”赏与本地炭户等,尽他搬运,房屋也都拆去了。汪孚买起

木料,烧砖造瓦,另盖起楼房一所。将汪革先前炭冶之业,一一查清,仍旧汪氏

管业;又到天荒湖拘集渔户,每人赏赐布钞,以收其心。这七十里天荒湖,仍为

汪氏之产。又央人向郡中上下使钱,做汪孚出名,批了执照。汪孚在麻地坡住了

十个多月,百事做得停停当当,留下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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