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世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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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世明言- 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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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二百余人,望麻地进发。行未十里,何县尉在马上思量道:“闻得汪家父子骁

勇,更兼冶户鱼户,不下千余,我这一去,可不枉送了性命?”乃与士兵都头商

议,向山谷僻处屯住数日,回来禀知李太守,道:“汪革反谋,果是真的。庄上

器械精利,整备拒捕。小官寡不敌众,只得回军。伏乞钧旨,别差勇将前去,方

可成功。”

李公听信了,便请都监郭择商议。郭择道:“汪革武断一乡,目无官府,已

非一日。若说反叛,其情未的。据称拒捕,何曾见官兵杀伤?依起愚见,不须动

兵,小将不才,情愿挺身到彼,观其动静。若彼无叛情,要他亲到府中分辨;他

若不来,剿除未晚。”李公道:“都监所言极当,即烦一行。须体察仔细,不可

被他瞒过。”郭择道:“小将理会得。”李公又问道:“将军此行,带多少人去?”

郭择道:“只亲随十余人足矣。”李公道:“下官将一人帮助。”即唤缉捕使臣

王立到来。王立朝上唱个喏,立于傍边。李公指着道:“此人胆力颇壮,将军同

他去时,缓急有用。”原来郭择与汪革素有交情,此行轻身而往,本要劝谕汪革,

周全其事。不期太守差王立同去,“他倚着上官差遣,便要夸才卖智。七嘴八张,

连我也不好做事了。”欲待推辞,不要他去,又怕太守疑心,只得领诺,怏怏而

别。

次早,王立抓紥停当,便去催促郭择起身。又向郭择道:“郡中捕贼文书,

须要带去。汪革这厮,来便来;不来时,小人同着都监一条麻绳,扣他颈皮。王

法无亲,那怕他走上天去!”郭择早有三分不乐,便道:“文书虽带在此,一时

不可说破,还要相机而行。”王立定要讨文书来看,郭择只得与他看了。王立便

要拿起,却是郭择不肯,自己收过,藏在袖里。当日郭择和王立都骑了马,手下

跟随的不上二十个人,离了郡城,望宿松而进。

却说汪革自临安回家,已知枢密院行文消息,正不知这场是非,从何而起。

却也自恃没有反叛实迹,跟脚牢实,放心得下。前番何县尉领兵来捕,虽不曾到

麻地,已自备细知道,这番如何不打探消息?闻知郡中又差郭都监来,带不满二

十人,只怕是诱敌之计,预戒庄客,大作准备。分付儿子汪世雄,埋伏壮丁伺候,

“倘若官兵来时,只索抵敌。”却说世雄妻张氏,乃太湖县盐贾张四郎之女,平

日最有智数,见其夫装束,问知其情,乃出房对汪革说道:“公公素以豪侠名,

积渐为官府所忌。若其原非反叛,官府亦自知之。为今之计,不若挺身出辨,得

罪犹小,尚可保全家门。倘一有拒捕之名,弄假成真,百口难诉,悔之无及矣。”

汪革道:“郭都监,吾之故人,来时定有商量。”遂不从张氏之言。

再说郭择到了麻地,径至汪革门首。汪革早在门外迎候,说道:“不知都监

驾临荒僻,失于远接。”郭择道:“郭某此来,甚非得已,信之必然相谅。”两

个揖让升厅,分宾坐定,各叙寒温。郭择看见两厢廊庄客往来不绝,明晃晃摆着

刀枪,心下颇怀悚惧。又见王立跟定在身旁,不好细谈。汪革开言问道:“此位

何人?”郭择道:“此乃太守相公所遣王观察也。”汪革起身,重与王立作揖,

道:“失瞻,休罪!”便请王立在厅侧小阁儿内坐下,差个主管相陪。其余从人

俱在门首空房中安紥。

一时间备下三席大酒:郭择客位一席,汪革主位相陪一席,王立另自一席。

余从满盘肉,大瓮酒,尽他醉饱。饮酒中间,汪革又移席书房中小坐,却细叩郭

择来意。郭择隐却郡檄内言语,只说道:“太守相公深知信之被诬,命郭某前来

劝谕。信之若藏身不出,便是无丝有线了;若肯至郡分辨,郭某一力担当。”汪

革道:“且请宽饮,却又理会。”郭择真心要周全汪革,乘王立不在眼前,正好

说话,连次催并汪革决计。汪革见逼得慌,愈加疑惑。

此时六月天气,暑气蒸人,汪革要郭择解衣畅饮,郭择不肯。郭择连次要起

身,汪革也不放,只管斟着大觥相劝。自己牌至申牌时分,席还不散。郭择见天

色将晚,恐怕他留宿,决意起身。说道:“适郭某所言,出于至诚,并无半字相

欺。从与不从,早早裁决,休得两相担误。”汪革带着半醉,唤郭择的表字道:

“希颜是我故人,敢不吐露心腹:某无辜受谤,不知所由。今即欲入郡参谒,又

恐郡守不分皂白,阿附上官,强入人罪,鼠雀贪生,人岂不惜命?今有楮券四百,

聊奉希颜表意,为我转限两三个月。我当向临安借贵要之力,与枢密院讨个人情。

上面先说得停妥,方敢出头。希颜念吾平日交情,休得推委。”郭择本不欲受,

只恐汪革心疑生变,乃佯笑道:“平昔相知,自当效力,何劳厚赐?暂时领受,

容他日璧还。”却待舒手去接那楮券,谁知王观察王立站在窗外,听得汪革将楮

券送郭择,自己却没甚贿赂,带着九分九厘醉态,不觉大怒!拍窗大叫道:“好

都监!枢密院奉圣旨着本郡取谋反犯人,乃受钱转限,谁人敢担这干系?”

原来汪世雄率领壮丁,正伏在壁后。听得此语,即时跃出,将郭择一索捆番,

骂道:“吾父与你何等交情,如何藏匿圣旨文书,吃骗吾父入郡,陷之死地?是

何道理?”王立在窗外听见势头不好,早转身便走。正遇着一条好汉,提着朴刀

拦住。那人姓刘,名青,绰号“刘千斤”,乃汪革手下第一个心腹家奴,喝道:

“贼子那里走!”王立拨出腰刀厮斗,夺路向前,早被刘青左臂上砍上一刀,王

立负痛而奔,刘青紧步赶上。只听得庄外喊声大举,庄客将从人乱砍,尽皆杀死。

王立肩胛上又中了一朴刀,情知逃走不脱,便随刀仆地,妆做僵死。庄客将挠钩

拖出,和众死尸一堆儿堆向墙边。汪革当厅坐下,汪世雄押郭择,当面搜出袖内

文书一卷。汪革看了大怒!喝教斩首。郭择叩头求饶,道:“此事非关小人,都

因何县尉妄禀拒捕,以致太守发怒。小人奉上官差委,不得已而来。若得何县尉

面对明白,小人虽死不恨。”汪革道:“留下你这驴头也罢,省得那狗县尉没有

了证见。”分付:“权锁在耳房中。”教汪世雄即时往炭山冶坊等处,凡壮丁都

要取齐听令。

却说炭山都是村农,怕事,闻说汪家造反,一个个都向深山中藏躲。只有冶

坊中大半是无赖之徒,一呼而集,约有三百余人,都到庄上,杀牛宰马,权做赏

军。庄上原有骏马三匹,日行数百里,价值千金。那马都有名色,叫做:惺惺骝、

小骢骡、番婆子。又平日结识得四个好汉,都是胆勇过人的。那四个?龚四八、

董三、董四、钱四二。其时也都来庄上,开怀饮酒,直吃到四更尽,五更初。众

人都醉饱了,汪革紥缚起来,真像个好汉:头总旋风髻,身穿白锦袍;鞋兜

脚紧,裹肚系身牢。多带穿杨箭,高擎斩铁刀。雄威真罕见,麻地显英豪!汪革

自骑着番婆子,控马的用着刘青,又是一个不良善的,怎生模样?刚须环眼威风

凛,八尺长躯一片锦。千斤铁臂敢相持,好汉逢他打寒噤。汪革引着一百人为前

锋。董三、董四、钱四二共引三百人为中军。汪世雄骑着小骢骡,却教龚四八骑

着惺惺骝相随,引一百余人,押着郭都监为后队。分发已定,连放三个大,

一齐起身,望宿松进发,要拿何县尉。正是: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

离城约五里之近,天色大明。只见钱四二跑上前向汪革说道:“要拿一个县

尉,何须惊天动地!只消数人突然而入,缚了他来就是。”汪革道:“此言有理。”

就教钱四二押着大队屯住,单领董三、董四、刘青和二十余人前行。望见城濠边

一群小儿连臂而歌,歌曰:“二六佳人姓汪,偷个船儿过江。过江能几日?一杯

热酒难当。”歌之不已。汪革策马近前叱之,忽然不见,心下甚疑。到县前时,

已是早衙时分,只见静悄悄地,绝无动静。汪革却待下马,只见一个直宿的老门

子,从县里面唱着哩嗹花儿的走出,被刘青一把拿住,问道:“何县尉在那里?”

老门子答道:“昨日往东村勾摄公事未回。”汪革就教他引路。径出东门,约行

二十馀里,来到一所大庙,唤做福应侯庙,乃是一邑之香火。本邑奉事甚谨,最

有灵应。老门子指道:“每常官府下乡,只在这庙里歇宿,可以问之。”汪革下

马入庙。庙祝见人马雄壮,刀仗鲜明,正不知甚人,唬得尿流屁滚,跪地迎接。

汪革问他县尉消息,庙祝道:“昨晚果然在庙安歇,今日五更起马,不知去向。”

汪革方信老门子是实话,将他放了。就在庙里打了中火,遣人四下踪迹县尉,并

无的信。看看捱至申牌时分,汪革心中十分焦燥,教取火来,把这福应侯庙烧做

白地,引众仍回旧路。刘青道:“县尉虽然不在,却有妻小在官廨中。若取之为

质,何愁县尉不来?”汪革点头道:“是。”行至东门,尚未昏黑,只见城门已

闭。却是王观察王立不曾真死,负痛逃命入城,将事情一一禀知巡检。那巡检唬

得面如土色,一面分付闭了城门,防他罗唣;一面申报郡中,说汪革杀人造反,

早早发兵剿捕。

再说汪革见城门闭了,便欲放火攻门。忽然一阵怪风,从城头上旋将下来。

那风好不利害!吹得人毛骨俱悚,惊得那匹番婆子也直立嘶鸣,倒退几步。汪革

在马上大叫一声,直跌下地来。正是:

未知性命如何,先见四肢不举。

刘青见汪革坠马,慌忙扶起看时,不言不语,好似中恶模样,不省人事。刘

青只得抱上雕鞍,董三、董四左右防护,刘青控马而行。转到南门,却好汪世雄

引着二三十人,带着火把接应,合为一处。又行二里汪革方才苏醒。叫道:“怪

哉!分明见一神人,身长数丈,头如车轮,白袍金甲,身坐城堵上,脚垂至地,

神兵簇拥,不计其数,旗上明写‘福应侯’三字。那神人舒左脚踢我下马,想是

神道怪我烧毁其庙,所以为祸也。明早引大队到来,白日里攻打,看他如何?”

汪世雄道:“父亲还不知道,钱四二恐防累及,已有异心,不知与众人如何商议

了,他先洋洋而去,以后众人陆续走散,三停中已去了二停。父亲不如回到家中

再作计较。”汪革听罢,懊恨不已。

行至屯兵之地,见龚四八,所言相同。郭择还锁押在彼,汪革一时性起,拔

出佩刀,将郭择劈做两截。引众再回麻地坡来,一路上又跑散了许多人。到庄点

点人数,止存六十余人。汪革叹道:“吾素有忠义之志,忽为奸人所陷,无由自

明。初意欲擒拿县尉,究问根由,报仇雪耻;因借府库之资,招徕豪杰,跌宕江

淮,驱除这些贪官污吏,使威名盖世;然后就朝迁恩抚,为国家出力,建万世之

功业。今吾志不就,命也。”对龚四八等道:“感众兄弟相从不舍,吾何忍负累!

今罪犯必死,此身已不足惜。众兄弟何不将我绑去送官,自脱其祸?”龚四八等

齐声道:“哥哥说那里话!我等平日受你看顾大恩,今日患难之际,生死相依,

岂有更变!哥哥休将钱四二一例看待。”汪革道:“虽然如此,这麻地坡是个死

路,若官兵一到,没有退步。大抵朝迁之事,虎头蛇尾,且暂为逃难之计。倘或

天天可怜,不绝尽汪门宗祀,此地还是我子孙故业。不然,我汪革魂魄,亦不复

到此矣!”言讫,扑簌簌两行泪下。汪世雄放声大哭,龚四八等皆泣下,不能仰

视。汪革道:“天明恐有军马来到,事不宜迟矣。天荒湖有渔户可依,权且躲避。”

乃尽出金珠,将一半付与董三、董四,教他变姓易名,往临安行都为贾,布散流

言,说何县尉迫胁汪革,实无反情,只当公道不平,逢人分析。那一半付与龚四

八,教他领了三岁的孙子,潜往吴郡藏匿。“官府只虑我北去通虏,决不疑在近

地。事平之后,径到严州遂安县,寻我哥哥汪师中,必然收留。”乃将三匹名马

分赠三人。龚四八道:“此马毛色非凡,恐被人识破,不可乘也。”汪革道:

“若遗与他人,有损无益。”提起大刀,一刀一匹,三刀尽皆杀死。庄前庄后,

放起一把无情火,必必剥剥,烧得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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