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壁上,土库也不关,取条路出那张员外门前去。宋四公思量道:“梁园虽好,
不是久恋之家。”连更彻夜,走归郑州去。
且说张员外家,到得明日天晓,五个男女苏醒,见土库门开着,药死两个狗
子,杀死一个妇女,走去覆了员外。员外去使臣房里下了状。滕大尹差王七殿直
王遵,看贼踪由。做公的看了壁上四句言语,数中一个老成的叫做周五郎周宣,
说道:“告观察,不是别人,是宋四。”观察道:“如何见得?”周五郎周宣道:
“‘宋国逍遥汉’,只做着上面个‘宋’字;‘四海尽留名’,只做着个‘四’
字;‘曾上太平鼎’,只做着个‘曾’字;‘到处有名声’,只做着个‘到’字。
上面四字道:‘宋四曾到’。”王殿直道:“我久闻得做道路的有个宋四公,是
郑州人氏,最高手段,今番一定是他了。”便教周五郎周宣,将带一行做公的去
郑州干办宋四。
众人路上离不得饥餐渴饮,夜住晓行。到郑州,问了宋四公家里,门前开着
一个小茶坊。众人入去吃茶,一个老子上灶点茶。众人道:“一道请四公出来吃
茶。”老子道:“公公害些病,未起在,等老子入去传话。”老子走进去了。只
听得宋四公里面叫起来道:“我自头风发,教你买三文粥来,你兀自不肯。每日
若干钱养你,讨不得替心替力,要你何用?”刮刮地把那点茶老子打了几下。只
见点茶的老子,手把只粥碗出来道:“众上下少坐,宋四公教我买粥,吃了便来。”
众人等个意休不休,买粥的也不见回来,宋四公也竟不见出来。众人不奈烦,入
去他房里看时,只见缚着一个老儿。众人只道宋四公,来收他。那老儿说道:
“老汉是宋公点茶的,恰才把碗去买粥的,正是宋四公。”众人见说,吃了一惊!
叹口气道:“真个是好手。我们看不仔细,却被他瞒过了。”只得出门去赶,那
里赶得着?众做公的只得四散,分头各去挨查缉获。不在话下。
原来众人吃茶时,宋四公在里面听得是东京人声音,悄地打一望,又像个干
办公事的模样,心上有些疑惑,故意叫骂埋怨,却把点茶老儿的儿子衣服,打换
穿着,低着头,只做买粥,走将出来,因此众人不疑。
却说宋四公出得门来,自思量道:“我如今却是去那里好?我有个师弟,是
平江府人,姓赵,名正。曾得他信道,如今在谟县。我不如去投奔他家也罢。”
宋四公便改换色服,妆做一个狱家院子打扮,把一把扇子遮着脸,假做瞎眼,一
路上慢腾腾地,取路要来谟县。来到谟县前,见个小酒店,但见:云拂烟笼锦旆
扬,太平时节日舒长。能添壮士英雄胆,会解佳人愁闷肠。三尺晓垂杨柳岸,一
竿斜刺杏花傍。男儿未遂平生志,且乐高歌入醉乡。宋四公觉得肚中饥馁,入那
酒店去买些个酒吃。
酒保安排将酒来,宋四公吃了三两杯酒,只见一个精精致致的后生,走入酒
店来。看那人时,却是如何打扮?砖顶背系带头巾,皂罗文武带背儿,下面宽口
裤,侧面丝鞋。叫道:“公公拜揖。”宋四公抬头看时,不是别人,便是他师弟
赵正。宋四公人面前,不敢师父师弟厮叫,只道:“官人少坐。”赵正和宋四公
叙了间阔就坐,教酒保添只盏来筛酒。吃了一杯,赵正却低低地问道:“师父,
一向疏阔。”宋四公道:“二哥,几时有道路也没?”赵正道:“是道路却也自
有,都只把来风花雪月使了。闻知师父入东京去,得拳道路。”宋四公道:“也
没甚么,只有得个四五万钱。”又问赵正道:“二哥,你如今哪里去?”赵正道:
“师父,我要上东京闲走一遭,一道赏玩则个,归平江府去做话说。”
宋四公道:“二哥,你去不得!”赵正道:“我如何上东京不得?”宋四公
道:“有三件事,你去不得。第一,你是浙右人,不知东京事,行院少有认得你
的,你去投奔阿谁?第二,东京百八十里罗城,唤做‘卧牛城’。我们只是草寇,
常言:‘草入牛口,其命不久。’第三,是东京有五千个眼明手快做公的人,有
三都捉事使臣。”赵正道:“这三件事,都不妨!师父你只放心,赵正也不到得
胡乱吃输。”宋四公道:“二哥,你不信我口,要去东京时,我觅得禁魂张员外
的一包儿细软,我将归客店里去,安在头边,枕着头,你觅得我的时,你便去上
东京。”赵正道:“师父,恁地时不妨。”两个说罢,宋四公还了酒钱,将着赵
正归客店里。店小二见宋四公将着一个官人归来,唱了喏。赵正同宋四公入房里
走一遭,道了安置,赵正自去。
当下天色晚,如何见得?暮烟迷远岫,薄雾卷晴空。群星共皓月争光,远水
与山光斗碧。深林古寺,数声钟韵悠扬;曲岸小舟,几点渔灯明灭。枝上子规啼
夜月,花间粉蝶宿芳丛。宋四公见天色晚,自思量道:“赵正这汉手高,我做他
师父,若还真个吃他觅了这般细软,好吃人笑!不如早睡。”宋四公却待要睡,
又怕吃赵正来后如何,且只把一包细软安放头边,就床上掩卧。只听得屋梁上知
知兹兹地叫,宋四公道:“作怪,未曾起更,老鼠便出来打闹人。”仰面向梁上
看时,脱些个屋尘下来,宋四公打两个喷涕。少时,老鼠却不则声,只听得两个
猫儿,乜凹乜凹地厮咬了叫,溜些尿下来,正滴在宋四公口里,好臊臭!宋四公
渐觉困倦,一觉睡去。
到明日天晓起来,头边不见了细软包儿。正在那里没摆拨,只见店小二来说
道:“公公,昨夜同公公来的官人来相见。”宋四公出来看时,却是赵正。相揖
罢,请他入房里去。关上房门,赵正从怀里取出一个包儿,纳还师父。宋四公道:
“二哥,我问你则个。壁落共门都不曾动,你却是从那里来,讨了我的包儿?”
赵正道:“实瞒不得师父,房里床面前一带黑油纸槛窗,把那学书纸糊着。吃我
先在屋上,学一和老鼠,脱下来屋尘,便是我的作怪药,撒在你眼里鼻里,教你
打几个喷涕;后面猫尿,便是我的尿。”宋四公道:“畜生,你好没道理!”赵
正道:“是吃我盘到你房门前,揭起学书纸,把小锯儿锯将两条窗栅下来。我便
挨身而入,到你床边,偷了包儿,再盘出窗外去。把窗栅再接住,把小钉儿钉着,
再把学书纸糊了。恁地,便没踪迹。”宋四公道:“好,好!你使得,也未是你
会处。你还今夜再觅得我这包儿,我便道你会。”赵正道:“不妨,容易的事。”
赵正把包儿还了宋四公道:“师父,我且归去,明日再会。”漾了手自去。
宋四公口时不说,肚里思量道:“赵正手高似我,这番又吃他觅了包儿,越
不好看,不如安排走休!”宋四公便叫将店小二来说道:“店二哥,我如今要行。
二百钱在这里,烦你买一百钱爊肉,多讨椒盐;买五十钱蒸饼。剩五十钱,与
你买碗酒吃。”店小二谢了公公,便去谟县前买了爊肉和蒸饼。却待回来,离
客店十来家,有个茶坊里,一个官人叫道:“店二哥,那里去?”店二哥抬头看
时,便是和宋四公相识的官人。店二哥道:“告官人,公公要去,教男女买爊
肉共蒸饼。”赵正道:“且把来看。”打开荷叶看了一看,问道:“这里几文钱
肉?”店二哥道:“一百钱肉。”赵正就怀里取出二百钱来道:“哥哥,你留这
爊肉蒸饼在这里。我与你二百钱,一道相烦,依这样与我买来,与哥哥五十钱
买酒吃。”店二哥道:“谢官人。”道了便去。不多时,便买回来。赵正道;
“甚劳烦哥哥,与公公再裹了那爊肉。见公公时,做我传语他,只教他今夜小
心则个。”店二哥唱喏了,自去。到客店里,将肉和蒸饼递还宋四公。宋四公接
了道:“罪过哥哥。”店二哥道:“早间来的那官人,教再三传语:今夜小心则
个。”
宋四公安排行李,还了房钱,脊背上背着一包被卧,手里提着包裹,便是觅
得禁魂张员外的细软,离了客店。行一里有余,取八角镇路上来。到渡头,看那
渡船却在对岸,等不来,肚里又饥,坐在地上,放细软包儿在面前,解开爊肉
裹儿,擘开一个蒸饼,把四五块肥底爊肉多蘸些椒盐,卷做一卷。嚼得两口,
只见天在下,地在上,就那里倒了。宋四公只见一个丞局打扮的人,就面前把了
细软包儿去。宋四公眼睁睁地见他把去,叫又不得,赶又不得,只得由他。那个
丞局拿了包儿,先过渡去了。
宋四公多样时苏醒起来,思量道:“那丞局是阿谁,捉我包儿去?店二哥与
我买的爊肉里面有作怪物事!”宋四公忍气吞声走起来,唤渡船过来。过了渡,
上了岸,思量:“那里去寻那丞局好?”肚里又闷,又有些饥渴,只见个村酒店,
但见:柴门半掩,破旆低垂。村中量酒,岂知有涤器相如?陋质蚕姑,难效彼当
垆卓氏。壁间大字,村中学究醉时题;架上麻衣,好饮芒郎留下当。酸醨破瓮土
床排,彩画醉仙尘土暗。宋四公且入酒店里去,买些酒消愁解闷则个。酒保唱了
喏,排下酒来。一杯两盏,酒至三杯。宋四公正闷里吃酒,只见外面一个妇女入
酒店来:油头粉面,白齿朱唇。锦帕齐眉,罗裙掩地。鬓边斜插些花朵,脸上微
堆着笑容。虽不比闺里佳人,也当得垆头少妇。那个妇女入着酒店,与宋四公道
个万福,拍手唱一只曲儿。
宋四公仔细看时,有些个面熟,道这妇女是酒店擦桌儿的,请小娘子坐则个。
妇女在宋四公根底坐定,教量酒添只盏儿来,吃了一盏酒。宋四公把那妇女抱一
抱,撮一撮,拍拍惜惜,把手去摸那胸前道:“小娘子,没有奶儿?”又去摸他
阴门,只见累累垂垂一条价。宋四公道:“热牢,你是兀谁?”那个妆做妇女打
扮的,叉手不离方寸道:“告公公,我不是擦卓儿顶老,我便是苏州平江府赵正。”
宋四公道:“打脊的检才!我是你师父,却教我摸你爷头!原来却才丞局便是你!”
赵正道:“可知便是赵正。”宋四公道:“二哥,我那细软包儿,你却安在那里?”
赵正叫量酒道:“把适来我寄在这里包儿还公公。”量酒取将包儿来,宋四公接
了道:“二哥,你怎地拿下我这包儿?”赵正道:“我在客店隔几家茶坊里坐地,
见店小二哥提一裹爊肉,我讨来看,便使转他也与我去买,被我安些汗药在里
面裹了,依然教他把来与你。我妆做丞局,后面踏将你来。你吃摆番了,被我拿
得包儿,到这里等你。”宋四公道:“恁地你真个会不枉了上得东京去。”即时
还了酒钱,两个同出酒店,去空野处除了花朵,溪水里洗了面,换一套男子衣裳
着了,取一顶单青纱头巾裹了。宋四公道:“你而今要上京去,我与你一封书,
去见个人,也是我师弟。他家住汴河岸上,卖人肉馒头,姓侯,名兴,排行第二,
便是侯二哥。”赵正道:“谢师父。”到前面茶坊里,宋四公写了书,分付赵正,
相别自去。宋四公自在谟县。
赵正当晚去客店里安歇,打开宋四公书来看时,那书上写道:“师父信上贤
师弟二郎、二娘子:别后安乐否?今有姑苏贼人赵正,欲来京做买卖,我特地使
他来投奔你。这汉与行院无情,一身线道,堪作你家行货使用。我吃他三次无礼,
可千万剿除此人,免为我们行院后患。”赵正看罢了书,伸着舌头,缩不上。
“别人便怕了,不敢去。我且看他如何对副我,我自别有道理。”再把那书折叠,
一似原先封了。
明日天晓,离了客店,取八角镇;过八角镇,取板桥,到陈留县。沿那汴河
行到日中前后,只见汴河岸有个馒头店。门前一个妇女,玉井栏手巾勒着腰,叫
道:“客长,吃馒头点心去。”门前牌儿上写着:“本行侯家,上等馒头点心。”
赵正道:“这里是侯兴家里了。”走将入去。妇女叫了万福,问道:“客长用点
心?”赵正道:“少待则个。”就脊背上取将包裹下来。一包金银钗子,也有花
头的,也有连二连三的,也有素的,都是沿路上觅得的。侯兴老婆看见了,动心
起来,道:“这客长,有二三百只钗子!我虽然卖人肉馒头,老公虽然做赞老子,
到没许多物事。你看少间问我买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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