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之祭哉?岳飞系三国张飞转生,忠心正气,千古不磨。一次托生为张巡,改名
不改姓;二次托生为岳飞,改姓不改名。虽然父子屈死,子孙世代贵盛,血食万
年。文天祥父子夫妻,一门忠孝节义,传扬千古。文升嫡侄为嗣,延其宗祀,居
官清正,不替家风,岂得为无后耶?夫天道报应,或在生前,或在死后;或福之
而反祸,或祸之而反福。须合幽明古今而观之,方知毫厘不爽。子但据目前,譬
如以管窥天,多见其不知量矣。”
胡母迪顿首道:“承神君指教,开示愚蒙,如拨云见日,不胜快幸。但愚民
但据生前之苦乐,安知身后之果报哉?以此冥冥不可见之事,欲人趋善而避恶,
如风声水月,无所忌惮。宜乎恶人之多,而善人之少也。贱子不才,愿得遍游地
狱,尽观恶报,传语人间,使知儆惧自修,未审允否?”冥王点头道是。即呼绿
衣吏,以一白简书云:“右,仰普掠狱官,即启狴牢,引此儒生,遍观泉扃报应,
毋得违错。”
吏领命,引胡母迪从西廊而进。过殿后三里许,在石垣高数仞,以生铁为门,
题曰“普掠之狱”。吏将门镮叩三下,俄顷门开,夜叉数辈突出,将欲擒迪。吏
叱道:“此儒生也,无罪。”便将阎君所书白简,教他看了。夜叉道:“吾辈只
道罪鬼入狱,不知公是书生,幸勿见怪。”乃揖迪而入。
其中广袤五十馀里,日光惨淡,风气萧然。四围门牌,皆榜名额:东曰“风
雷之狱”,南曰“火车之狱”,西曰“金刚之狱”,北曰“溟泠之狱”,男女荷
铁枷者千余人。又至一小门,则见男子二十余人,皆被发裸体,以巨钉钉其手足
于铁床之上,项荷铁枷,举身皆刀杖痕,脓血腥秽不可近。旁一妇人,裳而无衣,
罩于铁笼中,一夜叉以沸汤浇之,皮肉溃烂,号呼之声不绝。
绿衣吏指铁床上三人,对胡母迪说道:“此即秦桧、万俟卨、王俊。这铁笼
中妇人,即桧妻长舌王氏也。其他数人,乃章惇、蔡京父子、王黼、朱勔、耿南
仲、丁大全、韩侂胄、史弥远、贾似道,皆其同奸党恶之徒。王遣施刑,令君观
之。”即驱桧等至风雷之狱,缚于铜柱。一卒以鞭扣其环,即有风刀乱至,绕刺
其身,桧等体如筛底。良久,震雷一声,击其身如齑粉,血流凝地。少顷,恶风
盘旋,吹其骨肉,复聚为人形。吏向迪道:“此震击者,阴雷也;吹者,业风也。”
又呼卒驱至金刚、火车、溟泠等狱,将桧等受刑尤甚。饥则食以铁丸,渴则饮以
铜汁。吏说道:“此曹凡三日,则遍历诸狱,受诸苦楚。三年之后,变为牛、羊、
犬、豕,生于世间,为人宰杀,剥皮食肉。其妻亦为牝豕,食人不洁,临终亦不
免刀烹之苦。今此众已为畜类于世五十余次了。”迪问道:“其罪何时可脱?”
吏答道:“除是天地重复混沌,方得开除耳。”
复引迪到西垣一小门,题曰“奸回之狱”。荷桎梏者百余人,举手插刃,浑
类蝟形。迪问:“此辈皆何等人?”吏答道:“是皆历代将相,奸回党恶,欺
君罔上,蠹国害民,如梁冀、董卓、卢杞、李林甫之流,皆在其中。每三日,亦
与秦桧等同受其刑。三年后,变为畜类,皆同桧也。”
复至南垣一小门,题曰“不忠内臣之狱”。内有牝牛数百,皆以铁索贯鼻,
系于铁柱,四围以火炙之。迪问道:“牛,畜类也,何罪而致是耶?”吏摇手道:
“君勿言,姑俟观之。”即呼狱卒,以巨扇拂火。须臾,烈焰亘天,皆不胜其苦,
哮吼踯躅,皮肉焦烂。良久,大震一声,皮忽绽裂,其中突出个人来。视之,俱
无须髯,寺人也。吏呼夜叉掷于镬汤中烹之,但见皮肉消融,止存白骨。少顷,
复以冷水沃之,白骨相聚,仍复人形。吏指道:“此皆历代宦官,秦之赵高,汉
之十常侍,唐之李辅国、仇士良、王守澄、田令孜,宋童贯之徒,从小长养禁中,
锦衣玉食,欺诱人主,妒害忠良,浊乱海内。今受此报,累劫无已。”
复至东壁,男女数千人,皆裸体跣足,或烹剥刳心,或剉烧舂磨,哀呼之声,
彻闻数里。吏指道:“此皆在生时为官为吏,贪财枉法,刻薄害人;及不孝不友,
悖负师长,不仁不义,故受此报。”迪见之大喜,叹曰:“今日方知天地无私,
鬼神明察,吾一生不平之气始出矣。”吏指北面云:“此去一狱,皆僧尼哄骗人
财,奸淫作恶者。又一狱,皆淫妇、妒妇、逆妇、狠妇等辈。”迪答道:“果报
之事,吾已悉知,不消去看了。”吏笑携迪手偕出,仍入森罗殿。迪再拜,叩首
称谢,呈诗四句。诗曰:
权奸当道任恣睢,果报原来总不虚。冥狱试看刑法惨,应知今日悔当初。
迪又道:“奸回受报,仆已目击,信不诬矣。其他忠臣义士,在于何所?愿
希一见,以适鄙怀,不胜欣幸。”冥王俯首而思,良久,乃曰:“诸公皆生人道,
为王公大人,享受天碌。寿满天年,仍还原所,以俟缘会,又复托生。子既求见,
吾躬导之。”于是登舆而前,分付从者,引迪后随。
行五里许,但见琼楼玉殿,碧瓦参横,朱牌金字,题曰“天爵之府”。既入,
有仙童数百,皆衣紫绡之衣,悬丹霞玉珮,执彩幢绛节,持羽葆花旌。云气缤纷,
天花飞舞;龙吟凤吹,仙乐铿锵;异香馥郁,袭人不散。殿上坐者百余人,头带
通天之冠,身穿云锦之衣,足蹑朱霓之履,玉珂琼珮,光彩射人。绛绡玉女五百
余人,或执五明之扇,或捧八宝之盂,环侍左右。见冥王来,各各降阶迎迓。宾
主礼毕,分东西而坐。仙童献茶已毕,冥王述胡母迪来意,命迪致拜。诸公皆答
之尽礼,同声赞道:“先生可谓‘仁者,能好人,能恶人矣’。”乃别具席于下,
命迪坐。迪谦让再三不敢。王曰:“诸公以子斯文,能持正论,故加优礼,何用
苦辞。”迪乃揖谢而坐。冥王拱手道:“座上皆历代忠良之臣,节义之士,在阳
则流芳史册,在阴则享受天乐。每遇明君治世,则生为王侯将相,扶持江山,功
施社稷。今天运将转,不过数十年,真人当出,拨乱反正。诸公行且先后出世,
为创功立业之名臣矣。”迪即席又呈诗四句,诗曰:
时从窗下阅遗编,每恨忠良福不全。目击冥司天爵贵,皇天端不负名贤。
诸公皆举手称谢。冥王道:“子观善恶报应,忠佞分别不爽。假令子为阎罗,
恐不能复有所加耳。”迪离席,下拜谢罪。诸公齐声道:“此生好善嫉恶,出于
至性,不觉见之吟咏,不足深怪。”冥王大笑道:“诸公之言是也。”
迪又拜问道:“仆尚有所疑,求神君剖示。仆自小苦志读书,并无大过,何
一生无科第之分?岂非前生有罪业乎?”冥王道:“方今胡元世界,天地反覆。
子秉性刚直,命中无夷狄之缘,不应为其臣子。某冥任将满,想子善善恶恶,正
堪此职。某当奏知天廷,荐子以自代。子暂回阳世,以享馀龄。更十余年后,耑
当奉迎耳。”言毕,即命朱衣二吏送迪还家。迪大悦,再拜称谢,及辞诸公而出。
约行十余里,只见天色渐明,朱衣吏指向迪道:“日出之处,即君家也。”迪挽
住二吏之衣,欲延归谢之,二吏坚却不允。迪再三挽留,不觉失手,二吏已不见
了。迪即展臂而寤,残灯未灭,日光已射窗纸矣。
迪自此绝意干进,修身乐道。再二十三年,寿六十六,一日午后,忽见冥吏
持牒来,迎迪赴任,车马仪从,俨若王者。是夜,迪遂卒。又十年,元祚遂倾,
天下仍归于中国,天爵府诸公已知出世为卿相矣。后人有诗云:王法昭昭犹有漏,
冥司隐隐更无私。不须亲见酆都景,但请时吟胡母诗。
第三十三卷 张古老种瓜娶文女
长空万里彤云作,迤逦祥光遍斋阁。未教柳絮舞千球,先使梅花开数萼。
入帘有韵自飕飕,点水无声空漠漠。夜来阁向古松梢,向晓朔风吹不落。
这八句诗题雪。那雪下,相似三件物事:似盐,似柳絮,似梨花。雪怎地似
盐?谢灵运曾有一句诗咏雪道:“撒盐空中差可疑。”苏东坡先生有一词,名
《江神子》:
“黄昏犹自雨纤纤,晓开帘,玉平檐。江阔天低,无处认青帘。独坐闲吟谁
伴我?呵冻手,捻衰髯。
使君留客醉恹恹,水晶盐,为谁甜?手把梅花,东望忆陶潜。雪似古人人似
雪,虽可爱,有人嫌。”
这雪又怎似柳絮?谢道韫曾有一句咏雪道:“未若柳絮因风起。”黄鲁直有
一词,名《踏莎行》:
“堆积琼花,铺陈柳絮,晓来已没行人路。长空尤未绽彤云,飘遥尚逐回风
舞。
对景衔杯,迎风索句,回头却笑无言语。为何终日未成吟?前山尚有青青处。”
又怎见得雪似梨花?李易安夫人曾道:“行人舞袖拂梨花。”晁叔用有一词,
名《临江仙》:
“万里彤云密布,长空琼色交加,飞如柳絮落泥沙。前村归去路,舞袖拂梨
花。
此际堪描何处景?江湖小艇渔家,旋斟香酝过年华。披蓑乘远兴,顶笠过溪
沙。”
雪似三件物事,又有三个神人掌管。那三个神人?姑射真人、周琼姬、董双
成。周琼姬掌管芙蓉城。董双成掌管贮雪琉璃净瓶,瓶内盛着数片雪。每遇彤云
密布,姑射真人用黄金箸敲出一片雪来,下一尺瑞雪。当日紫府真人安排筵会,
请姑射真人、董双成,饮得都醉。把金箸敲着琉璃净瓶,等要唱只曲儿,错敲破
了琉璃净瓶,倾出雪来,当年便好大雪。曾有只曲儿,名做《忆瑶姬》:
“姑射真人宴紫府,双成击破琼苞。零珠碎玉,被蕊宫仙子,撒向空抛。乾
坤皓彩中宵,海月流光色共交。向晓来,银压琅π弊褂癖奚浴
荆山隈,碧水曲,际晚飞禽,冒寒归去无巢。檐前为爱成簪箸,不许儿童使
杖敲。待效他当日袁安、谢女,才词咏嘲。”
姑射真人是掌雪之神。又有雪之精,是一匹白骡子,身上抖下一根毛,下一
丈雪。却有个神仙是洪厓先生管着,用葫芦盛着白骡子。赴罢紫府真人会,饮得
酒醉,把葫芦塞得不牢,走了白骡子,却在番人界里退毛。洪厓先生因走了白骡
子,下了一阵大雪。且说一个官人,因雪中走了一匹白马,变成一件蹊跷神仙的
事,举家白日上升,至今古迹尚存。
萧梁武帝普通六年,冬十二月,有个谏议大夫姓韦,名恕,因谏萧梁武帝奉
持释教得罪,贬在滋生驷马监做判院。这官人中心正直,秉气刚强,有回天转日
之言,怀逐佞去邪之见。这韦官人受得滋生驷马监判院,这座监,在真州六合县
界上。萧梁武帝有一匹白马,名作“照殿玉狮子”:蹄如玉削,体若琼妆。荡胸
一片粉铺成,摆尾万条银缕散。能驰能载,走得千里程途;不喘不嘶,跳过三重
阔涧。浑似狻猊生世上,恰如白泽下人间。这匹白马,因为萧梁武帝追赶达摩禅
师,到今时长芦界上有失,罚下在滋生驷马监教牧养。
当日大雪下,早晨起来,只见押槽来禀覆韦谏议道:“有件祸事!昨夜就槽
头不见了那照殿玉狮子。”吓得韦谏议慌忙叫将一监养马人来,“却是如何计结?”
就中一个押槽出来道:“这匹马容易寻,只看他雪中脚迹,便知着落。”韦谏议
道:“说得是。”即时差人随着押槽,寻马脚迹。迤逦间行了数里田地,雪中见
一座花园,但见:粉妆台榭,琼锁亭轩。两边斜压玉栏杆,一径平钩银绶带。太
湖石陷,恍疑盐虎深埋;松柏枝盘,好似玉龙高耸。径里草枯难辨色,亭前梅绽
只闻香。却是一座篱园。押槽看着众人道:“这匹马在这庄里。”即时敲庄门。
见一个老儿出来,押槽相揖道:“借问则个。昨夜雪中滋生驷马监里,走了一匹
白马。这匹白马是梁皇帝骑的御马,名唤做‘照殿玉狮子’。看这脚迹时,却正
跳入篱园内来。老丈若还收得之时,却教谏议自备钱酒相谢。”老儿听得,道:
“不妨,马在家里。众人且坐,老夫请你们食件物事了去。”众人坐定,只见大
伯子去到篱园根中,去那雪里面,用手取出一个甜瓜来。看这瓜时,真个是:绿
叶和根嫩,黄花向顶开。香从辛里得,甜向苦中来。那甜瓜藤蔓枝叶都在上面。
众人心中道:“莫是大伯子收下的?”看那瓜,颜色又新鲜。大伯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