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中依旧紧紧攥着那幅发黄的丝绢,涂有玫瑰唇脂的樱桃小口微微颤动,喃喃自语道,“子京,对不起,我必须嫁给别人,希望你能原谅我,你将永远活在我的记忆之中。”
前世做不成夫妻,今生也不行,只有期待转世之后的来生了。
玉珠微颤,锦帘半挑。
花颜长长地吁了口气,终于有人进来了,呆坐在朱红色的软榻上已经大半日,没有人问,也没有人管,更没有人与她说一句话。
“花颜姑娘,这是太子殿下送您的贺礼。”
她抬眸望去,只见来者竟是李隆基身边的内宦高力士,茫然地接过小巧的锦盒,盒中静静地躺着一只紫色的宝石戒指。
它是那么夺目,闪着耀眼的淡紫色光芒;它是那么精巧,精雕细琢,晶莹剔透。
将戒指戴在无名指之上,花颜嫣然一笑,泪水潸然滑落。
戒指,他竟送她戒指。
他以为戒指有定情的寓意;她却以为戒指意味着戒情
情已断,已经没有再续的必要,花颜想取下那只紫色的戒指,可是无论如何也拔不下来,戒指死死地箍住无名指,仿佛与手指融为一体。
其实她不知道,无名指上有着一根纤细的血管与心脏相通,带上他送的戒指,也就意味着让他箍住了那颗柔弱的心,让他与她心灵相通。
洞房的门开了,隐约传来袅袅丝竹之声,喜娘进来嘱咐了几句,为她盖上龙凤呈祥的大红喜帕。
不知什么时候了,喜帕下的花颜已有几分睡意朦胧,头上的凤冠重重压迫,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洞房的门再次开了,喜乐丝竹停歇,一股冷风呼啸闯入,伴随而至还有馥郁的酒香,她瘦削的肩头微微一颤——难道是他,她的良人?
猛地一掀,喜帕飘然滑落在地,一同被人扯下的还有那沉重的凤冠。
来者浑身酒气,醉眼迷蒙地笑了,“本王倒要看看是何等的国色天香,何等倾城绝世,居然能让太子亲自上门讨要你?”
下颌被他秀美白皙的手指重重捏住,花颜被迫仰首望向他,仅是一瞥,她便怔怔地呆住了。
他很美,美得妖冶,美得竟不像男子,眼神与李隆基有着几分相似。
“不错啊!”岐王扬了扬唇角,放肆地大笑,“果然有着几分媚态,几分姿色,这一颦一笑,这纤细腰身,宛若病西施般。可惜啊,你嫁给本王有些可惜了,本王不喜欢女人!”
什么?!花颜有些弄不明白,直直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顿道,“你在说什么?”
岐王笑得*,纤长的指尖流连在那娇艳欲滴的双唇间,附耳低低轻语,故意将炙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鬓,“本王只喜欢男人,不过偶尔也会破例,比如你”
话音未落,一双炽热的唇吻了下来,花颜欲反抗,却被他摁住了手脚,死死困在身下,他幽幽地笑出声来,“乖乖的,本王会好生待你,荣华富贵享受不尽;而你呢,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为本王诞下一名子嗣做继承人。”
“继承人?”泪水顺着脸庞滚落,止都止不住,她凄厉地嚷道,“你娶我就是为了让我给你生孩子!”
岐王笑了,笑意浓浓,不屑一顾道,“当然,如果生孩子能够由男人代劳,本王才不会娶你呢!”
金银丝线绣成的繁花红裙被撕得支离破碎,腰间的玉珏环佩零零碎碎地跌落一地,花颜睁大明眸惊恐地望住他,带着哭腔颤巍巍地说了一句话,“求您不要这样对我”
微弱的话音被裂帛之声掩盖,柔弱的身躯暴露在他的眼前,白如莹雪般的肌肤,乌如墨云般的青丝
岐王覆上她冰冷的身子,细细的噬吻落在颈间,低喃着,柔语着,“你真的很美,美得勾起久违的欲望之火!”
他的身子如一团熊熊烈焰,炙烤着她,灼烧着她,花颜哀哀地阖上双眸,心底默默地呼唤——
子京,快来救我!
李隆基,快来救我!
他无情地侵入她的身子,不带一丝半缕的怜惜之意
他的心愿微不足道,只想有子嗣继承他的王位。
她的心愿细若微尘,只想让父母过得衣食无忧。
这就是原本应该神圣纯洁的洞房花烛夜,可惜
花颜身下的雪缎上没有遗留本应该有的痕迹,岐王如愤怒的狮子般离开她的身子,扬手一掌挥向她的颊间,怒吼着,咆哮着,“那人是谁,是不是太子,你既然与太子有私,为何还要嫁给我?”
她不言不语,只是怅然大笑,笑声凄凄惨惨,在无边无尽的黑夜中尽显凄凉。
她的良人竟是如此看待她,以为她与太子有私!
是这样么,真是这样么?
那是梦,是梦么?
那一夜,月色朦胧,宛若流水般的清辉撒在子京的身躯上,耀着白玉般温润的光泽,殷殷的落红沾染上他的肌肤,他将她揽在怀中,柔声细语地许下了诺言,那生生世世的诺言
那是梦,或许只是一场温柔与甜蜜编织而成的美梦!
洞房的门又开了,有人闯了进来,温暖的风氅将她裹住,有力的双臂将她横抱怀中。
温热,一滴温热落在花颜的唇间,苦涩中透着丝丝缕缕的甜蜜。
“太子殿下!”花颜终于低低地唤出声来,在那双清澈明净的眸中,她居然见到了晶莹的泪光。
李隆基的语声很轻很柔,如拂过树梢的清风,如掠过天际的流云,“我错了,是我错了,我不该放开你的手,今生今世我不会再放开你的手!”
夜很深,亦很静。
长安城内早已宵禁,一驾宫车顺利地驶出明德门,一路疾驰向骊山而去
第七章 初露锋芒(3)
一路之上,花颜浑身颤抖,蜷缩在李隆基的怀中默默流泪,泪水顺着面颊滚落,浸透了颊间的茉莉香粉与桃花胭脂,纯洁的白与妖娆的红混合在一起,煞是刺眼,让人心碎。
李隆基一言不发,不知该如何安慰,只是紧紧搂住她,将源源不断的温暖灌输给她。
“我是不是很没用,本来是良辰美景,洞房花烛,却被我弄得一团糟,惹得岐王发怒,还让您奋不顾身相救。”花颜哀哀地望向他,声音凄切,震撼人心,“我不想要什么荣华富贵,我只想让娘亲生活的好一些,仅此而已。”
她的话语如利剑般刺穿他的心房,她是受害者啊,现在却万分自责,他才是最该自责之人啊!
当他立在张灯结彩的洞房之外,瞧见那喜庆的金红二色,霎时他的心很痛很痛,痛得难以忍受,满脑子只有她的身影,只想去救她,不顾一切的救她
他温热的指腹抚上她的脸,细细审视被泪水遮掩的如花容颜,她是那么悲伤,她是那么柔弱。
心底深处,一个声音久久回荡,挥之不去——保护她,用尽一生来保护她!
“有我在,一切都没事了,我们先去骊山待几日。”小心翼翼地为她拭去泪水,轻柔地吻上她的额头,略显笨拙地劝慰道,“别哭了,你都快成小花猫了。”
花颜噙着泪水一笑嫣然,他真的很好,救她于水火之中。
如果没有子京,她一定会爱上他,可是她的心早已被子京完完全全占据,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一抹淡紫色的柔光映入眸中,李隆基的目光定定地落在花颜的无名指上,轻轻地牵起她的纤手,仿佛在欣赏一件珍贵无价的艺术品,“这戒指很适合你,喜欢么?”
花颜陡然想起那戒指,心头一震,他送她戒指,却还要来救她,他究竟是舍得,还是舍不得
她缓缓地抽回手指,撩起车帘,将凄凉的目光投向远方,她在逃避,不敢与他直面,她在隐藏,不想曝露内心的情感。
夜,深沉,寂静无声。
一阵清风掠过车窗,将明亮跳跃的烛火熄灭,车里顿时黯淡无光。
黑暗里,似乎有人在悲吟,悲吟之中又透着低低地叹息,“您为什么要送我戒指?它寓意着戒情么,您想斩断这看不到结局的情缘”
她果然误会了,李隆基笑了,收臂将她搂得更紧,“送你戒指是为了拴住你的人,拴住你的心。”
花颜也笑了,人可以拴住,心却拴不住。
连夜赶路,终于在拂晓时分,来到骊山。
骊山属秦岭一支,位于临潼以南,因其景色美如锦绣,故又名‘绣岭’。
李隆基将花颜安顿在山上的汤泉行宫之后,带着高力士,匆匆奔赴位于骊山脚下兵部尚书郭元振的大营。
没有经过提前通报,李隆基持着太子印信径直闯入大营,还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营帐内外,兵士们一副散漫不羁、吊儿郎当的模样;校场之上,无一人操练,刀枪剑戟早已锈迹斑斑。
一见此般情景,李隆基冷声笑道,“这就是所谓的训练有素,这就是所谓的治军严谨。”
二话不说直奔主帅大帐,看来此次监军果然大开眼界!
步入大帐,迎面扑鼻而来便是熏天的酒气,端坐主位的将领已酩酊大醉,昏昏睡去;一旁的副将正端着酒碗大口喝酒,大块吃肉。
李隆基正要发作,帐外一虎目虬髯,身着常服的中年男子疾步而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请太子恕罪,老臣不知殿下驾临,有失远迎。”
一见是郭元振,李隆基怒目圆瞪,厉声喝道,“这就是尚书大人的治军之方么,圣上的亲卫禁军既是如此,何况地方都督之兵,上梁不正下梁歪,怪不得孙佺会全军覆没!那座上是何许人也,青天白日竟喝得烂醉如泥,本宫将此二人交予你处理,明日辰时,所有将领兵士校场集结!”
郭元振如一桶冰水当头浇下,从头顶凉到脚底,颤声道,“老臣领命,老臣领命!”
李隆基侧目一瞥,沉声道,“望尚书大人好自为知。”说完面露愠色,拂袖而去。
第七章 初露锋芒(4)
夜幕降临,兵部尚书郭元振负手立在大帐前,遥望骊山深处星星点点的灯火,唉声叹息,“左右为难,这让老夫如何是好!”
一边是太平公主的懿旨,另一边又是太子亲临监军,两边都得罪不起,从未遇到如此棘手之事。
“尚书大人何需烦恼。”一个低低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郭元振一惊,蓦地转身,身后闪出一个黑影,那人竟是太平公主身边的‘大红人’——萧志忠。
“萧大人深夜前来有何贵干?”郭元振轻蔑地瞟了他一眼,素来不喜这等趋炎附势的小人。
萧志忠冷冷笑道,“下官披星戴月而来,完全是为了保住您的身家性命,传公主口谕——老三(李隆基行三,故称三郎)要玩,您陪他玩玩就好,切忌太投入!”
郭元振蹙了蹙剑眉,颔首道,“老夫已知公主的深意。”
萧志忠哈哈大笑,微微躬身,随即隐入漆黑的夜中
骊山之上的汤泉宫内,李隆基久居案前,案上摆着一摞兵书典籍,他正专心致志地查阅书上所讲唐军一贯采用的列阵阵法。
明日校场点兵,千万不能露出不够专业的‘马脚’,装也要装作一副‘专业人士’的模样,今夜临时抱佛脚恶补一下,说不定到时候还能派上用场。
高力士推门而出,来到他身前,轻声道,“殿下,该用晚膳了。”
李隆基头也不抬地问道,“这郭元振为人如何?”
高力士垂眸想了想,缓缓说道,“郭尚书乃朝中难得有勇有谋的将领之一,早些年他任凉州都督,整治边境有着一套独特方略,他扼要道,广屯田,兴水利,开拓边疆一千五百余里。”
李隆基沉声叹息,“原来如此,可惜他是公主一党。”
“据奴才了解,郭尚书为人尚正直,长公主三番四次想拉拢他,均为得偿所愿。”
李隆基笑了,一双明眸透出几许渴望之色,“既然三番四次想拉拢,那就意味着还未同流合污,明日试试能不能将他拉过来,为我所用。”
合上兵书舆图,李隆基慵然地伸伸懒腰,轻松一笑,“饿了,传膳吧,让花颜也一起过来用膳。”
“这”高力士面露难色,低声道,“花颜姑娘将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吃也不喝,哭了一整日,侍女嬷嬷都去劝过了,可她就是不开门。”
“什么?怎么现在才说!”李隆基疾步而出,向花颜所居的幽兰苑奔去。
雕花木门前,李隆基几次欲抬手叩门,几次又将手缓缓放下,感觉双手有千钧之重。
他在苦恼,他在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去打扰她,她是那样无助,她是那样柔弱,或许该让她好好大哭一场,哭完之后就会忘记所受的刻骨之伤,切肤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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