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双明澈的眼波里隐约有光华流转,素白的水袖甩开又寸寸叠起,举手投足间高华曼妙。
唱罢,和小生执手相望,一双清眸脉脉含情。
这出戏唱得是“长亭送别”,夫君要到京里赶考,女子长亭相送。万分不舍,却又不能耽误夫君求取功名,又怕夫君到了京里移情别恋,心情着实复杂的很。
那花旦唱得好,演得也好,将女子的一缕深情演绎的惟妙惟肖,听得台下众人痴了。
多情自古伤离别,好一个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琴声忽烈,箫音高拔,弦急管破,水袖旋舞,小生终绝尘而去,只余花旦盈盈凝立,玉容惨淡,悲声唱白。那声音带着流水落花般的哀伤,纵然如花美眷,怎敌他似水流年,一切终究是挽留不住,风吹云散终无情。
秦玖随着花旦的唱白,自己的思绪也跟着忽远忽近的,莫名的悲伤了起来。她端起茶盏,浅浅饮了一口,问道:“妈妈说,陪王爷唱戏的,是你们这最美的女子。她叫什么?”
一个侍女道:“是盼馨姐姐。爷想见她吗?不过,寻常之人很难见她一面的。”
秦玖早就听说,青楼之中的女子,有些甚至比大家闺秀还要难见,她微微笑道:“这么说,这位盼馨姑娘寻常人难以见一面。只是,不知什么人能入她的眼?”
侍女道:“盼馨姐姐弹得一手好琵琶,唱戏又好,她最是赏识才情高绝的文人雅士,对寻常的王孙公子也不怎么放在眼里。”
秦玖笑道:“这么说,我没有才情,怕是见不到盼馨姑娘了。”
“谁说见不到呢?”只听得一声悦耳空灵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屋门被推开,一缕清雅的香气慢慢弥漫开来,一个身姿婀娜的女子缓步走近,嗔怒道,“你们四个小蹄子,又说我什么坏话,九爷是王爷的贵客,我怎么会不见?”
秦玖望着眼前清雅的美人,问道:“你就是盼馨姑娘?方才唱戏的花旦?”
“花旦?”盼馨掩唇而笑,低头不语。
☆、朱颜改 第五十章 无耻到极点
秦玖觉得有些奇怪,不知这盼馨姑娘在笑什么。她打量这盼馨姑娘,见她卸了妆容后,脸上未施粉黛,仪容倒并非多么绝色。如云墨发梳成了半翻髻,一双剪水含情目,顾盼间如明珠生辉。
虽为青楼女子,难得的是,这通身却没有一丝青楼女子的放荡,倒是清丽脱俗,温柔高雅,比之丽京中的大家闺秀还要像大家闺秀,也怪不得她是无忧居第一红牌。
只是,秦玖打量了盼馨片刻,便觉得,方才唱戏的她和卸了妆的她有些不同。没想到入了戏,竟似变了个人一样。
盼馨柔柔笑着走到秦玖身侧坐下道:“王爷卸完妆习惯沐浴,就让盼馨过来先陪九爷。九爷初次到无忧居吧,我们这里的菜肴不错,我让她们先上菜。”
四个侍女答应一声,便开始上菜,及至菜上满了,颜聿也过来了。
他果然是刚刚沐浴过,墨发披散尚带着水汽,身上着素白色蜀缎长衫,皎白的衣衫愈发衬得一头墨发乌亮。他一进来,立刻便吸引了侍女们所有的目光。
盼馨见到颜聿过来,立刻起身挪到他身畔,笑吟吟揽着他的手臂道:“王爷,你可来了,洗了这么长久,让盼馨看看,是不是搓掉了一层皮呢!”说完,伸出素白的小手,便去掀颜聿胸前的衣襟。
颜聿揽住盼馨纤细的腰肢,捏了捏她的脸颊,笑得春风冶荡,他将他犹若雕凿般的精致下颌枕到盼馨肩窝里,凑在她耳畔说了句什么,引得温柔的盼馨也忍不住咯咯娇笑。
秦玖自从练功后耳力特好使,她不想偷听的,可那句话还是入了她的耳:一会儿到床上让你看。
秦玖忍不住勾起了唇角冷笑。
颜聿果然还是混世魔王一个。
一方面在祈雪节上对苏挽香表现出情意绵绵的样子,另一方面,又在青楼里和妓子们打情骂俏。她怀疑他根本不懂什么是喜爱,或许在他心中,得不到的才是喜爱吧,就一如当年对她。否则,若他真的喜欢苏挽香,又怎么能在知悉苏挽香被刺伤后,还能如此逍遥。
颜聿拥着盼馨走到桌畔坐下,似乎才注意到秦玖一般,他魅惑一笑,道:“没想到九爷这么早就过来了。”
秦玖勾唇一笑,道:“王爷约我来戌时来无忧居,我哪里敢怠慢,自然早早就来了。只是真没想到,恰巧遇见王爷唱戏,倒是让我一饱耳福啊。”
颜聿慢悠悠坐在秦玖对面的椅子上,挑眉道:“哦,原来九爷看到本王唱戏了,那九爷觉得,本王和盼馨比起来,哪个唱得更好?”
秦玖妖娆一笑道:“王爷和盼馨姑娘比起来,还是盼馨演的花旦更入神。”
“盼馨演的花旦?”颜聿一愣,随即仰首大笑起来,“好,九爷,这是本王听过的最好的夸赞。”
秦玖一愣,望着颜聿那双犹若涵盖了世间所有精华的凤目,蓦然想起花旦的那一双凤目,再看了眼掩唇而笑的盼馨,刚刚吃到口中的茶差点喷了出来。
她终于明白自己弄错了,原来花旦是颜聿!
无耻啊!
无耻到极点了!
一个男人,唱戏也罢了,却扮成花旦。扮成花旦也罢了,还扮得那么美,唱得那么好,真真是妖孽。
“原来,花旦竟是王爷,当真是唱得太好了,我竟然没看出来。”秦玖拍拍黄毛的头道,“黄毛,方才那个美丽的花旦就是王爷呢!”
方才,黄毛盯着唱戏的花旦,看得目不转睛。如今听秦玖说颜聿就是那花旦,从秦玖肩头上蹦下来,用嘴啄起秦玖面前的酒杯,飞到颜聿面前,谄媚地放在颜聿面前,道:“请喝酒,请喝酒!”
秦玖掩唇而笑,“王爷,你就饮了这杯吧。难得我家黄毛这么喜欢你,就给鸟儿一个面子吧,要让我加鸟儿敬酒可是很难的。”
颜聿摸了摸黄毛的羽毛,望着小鸟儿痴情的黑豆眼,微微一笑,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秦玖眼看着颜聿饮了一口酒,方才慢悠悠说道:“我家黄毛是公的,遇到喜欢的女子,通常都会敬酒的。”
颜聿闻言,刚喝在口中那杯酒顿时饮也不是,吐也不是,敢情这鸟儿将他当成母的了。
盼馨在他身畔捂着嘴咯咯笑了起来。
颜聿慢悠悠饮下那口酒,眯眼道:“盼馨,你怎么能如此待客。九爷可是贵客,楼里不是有小倌吗?找最温柔最美的一个过来伺候九爷。”妖孽笑够了,慢悠悠坐在椅子上,吩咐盼馨道。
盼馨瞟了秦玖一眼,忙招手让身后的侍女过去叫人。
过了片刻,便引来了一位少年。看样子有十七八岁,和榴莲年纪差不多。这少年很美,清秀文雅,肌肤白皙,看上去楚楚文弱。
他径直朝着秦玖走了过来,抬手为秦玖斟了一杯酒,微笑着奉到秦玖面前道:“九爷,兰舍敬九爷一杯。”
秦玖有些发懵。
其实方才,颜聿命令盼馨,说要她为她找一个小倌过来时,她还不是很明白。如今才知道,这小倌儿就是青楼卖身的男子,她没想到这无忧居原来是男倌女妓都有。
而如今,颜聿善解人意地为她这妖女叫来了一位小倌儿。
秦玖凝视着兰舍笑意盈盈的眉眼,慢慢阖了一下眼,只觉得掩在袖中的手不可遏止地颤抖着。过了良久,她才压下心头的惊愣,慢慢伸出手去接过了兰舍奉过来琉璃盏。
那琉璃盏中的酒液是胭脂红的颜色,散发着醇厚的酒香,让秦玖恍惚觉得这是一琉璃盏血。
她接过琉璃盏一饮而尽,没有品尝到酒香,反倒品到满口苦涩。
兰舍!
竟然是他。
秦玖放下琉璃盏,伸出颤抖的手,慢慢拉住兰舍的手,让他坐到自己身畔,笑吟吟地问道:“兰舍,你在无忧居呆了多久?”
兰舍依着秦玖,微微笑道:“兰舍来到无忧居两年多了。”
“这么久了?”秦玖握住兰舍的手,万分深情地望着这淡如孤梅冷月般的少年,“那,还是童子之身吗?”
盼馨喂了颜聿一杯酒,听见秦玖的话,笑意吟吟道:“王爷,九爷是看上了兰舍了。”
颜聿斜倚在椅子上,闻言淡淡挑眉道:“我就知道,九爷喜欢这种类型的。”
盼馨笑道:“九爷,你若是喜欢兰舍,今儿个倒是来对了。兰舍来了两年多了,至今还未曾下海,崔妈妈定了今日为兰舍的好日子。九爷如果喜欢,今晚有机会成为兰舍的入幕之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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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颜改 第五十一章 打赌
秦玖听盼馨说兰舍至今未曾下海,暗地里松了一口气,面上却一丝表情也不露,装出惊喜的样子,道:“姑娘说的是真的?他真的还是个清倌儿?”她抬手托起兰舍的下颌,眯眼细细打量了一番,叹息道,“这么俊的小模样,倒真是让人又怜又爱,少不得一会儿,我要为你捧捧场了。”
兰舍眉尖一蹙,因秦玖离兰舍较近,所以看出了他的不乐意。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兰舍脸上便荡起春风般的笑意,让秦玖几乎怀疑,方才他的蹙眉只是错觉。到底要如何隐忍,才能将心底的情绪掩饰的这样好?
秦玖慢慢放开兰舍的下颌,笑饮了一杯酒。
兰舍执起竹筷,为秦玖夹了一筷子酥肉,轻声道:“九爷抬爱,兰舍感激不尽。”
秦玖张口将兰舍喂过来的酥肉吃了下去,慢慢咀嚼着。
盼馨笑道:“九爷果然对兰舍有意。只不过,我们这兰哥儿性子虽温柔,脾气却是倔得很。这几年,也不乏一掷千金的公孙哥儿看中了他,可兰哥儿从未应过,说是到了今年十七岁生日自找有缘人下海。今日,恰巧就是我们这兰哥儿的生日,九爷来得巧,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成为我们兰哥儿的有缘人呢!”
秦玖黛眉一蹙。
原以为,青楼中的男倌儿,是为了伺候富贵女子的,这时候才乍然明白,哪里会有女子来青楼享乐,这些男倌儿,自然也是为了让好男色的男人来赏玩了。
如此,秦玖胸臆间方才堵着的那口气愈发郁结了,心中,也越发如同猫爪一般得难受了。
兰舍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清澈的乌眸流转,轻声道:“九爷吃酒啊。”
颜聿神情慵懒倚在桌畔,对盼馨道:“盼馨,不如你奏乐,让兰哥儿唱一曲,也好让九爷见识见识兰哥儿的天籁嗓音。”
盼馨娇嗔地横了颜聿一眼,笑道:“也好,兰哥儿,你要唱支什么曲子?”
兰舍起身道:“王爷,九爷,不知可曾听过贺铸的《望湘人》?”
颜聿手中擒着骨玉瓷杯赏玩,薄唇微挑道:“倒是没听过,你只管唱来。”
兰舍向颜聿秦玖微微一笑,盼馨抱着琵琶,两人退到屋内正中央。
一轮琵琶的前奏过后,兰舍便开始婉转吟唱。一时间,诺大的斗室内,皆是轻灵优美的吟唱声。
“厌莺声到枕,花气动帘,醉魂愁梦相半。被惜余薰记小江风月佳时,屡约非烟游伴。不解寄,一字相思,幸有归来双燕。”
果然是天籁般的嗓音,说起来,秦玖竟不知这小子的嗓音如此之好。
月满,花满,酒满
一室的水月镜花,天籁之音,让人心神摇曳。
可秦玖却不忍去看兰舍脸上春花般的笑容,侧过脸,端着酒盏,慢慢地品酒。可心中却并不能平静,似乎有一股苦涩悄悄地蔓延而上,梗在了喉间,似乎只要她一张口,便会喷薄而出。
颜聿倚在案旁,五指微曲,在桌面上轻轻叩击着打着节奏,薄唇轻勾,笑得极是惫懒悠然。
他倒是,自在悠然得很。
“今日约九爷来此,其实是有事要说。”琉璃灯火潋滟,映得颜聿面容俊美无暇。只是目光却有些深凉,自秦玖脸上轻轻扫过。
“莫非王爷是想通了我说的那件事?”秦玖饶有兴味地问道。
“本王是听说了苏小姐被刺之事。”颜聿侧过脸,眼角轻挑,俯身,在秦玖耳畔低低说道,醇香的酒气从他口中喷出,却不带一丝旖旎之气,反倒全是冷冽的气息。
“这么说,王爷也认为是我做的了?”秦玖执着酒杯笑了笑,颜聿为何约她前来,她早就猜到了。倘若不是苏挽香受了伤,他何以会急巴巴地约了她来,“我还以为王爷是个聪明人,却原来也和安陵王一样,是个愚钝之人!”
“倘若我认为是九爷做的,你就不会这么轻松地坐在这里了。本王知道,如果九爷要做,那挽香此刻焉有命在。”颜聿冷冷一笑,凤目一眯,目光在秦玖脸上冷冷一凝,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王爷这话说的,难道我在王爷心目中,竟是这么狠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