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皇帝退了两步,突然诡异一笑,安然坐在椅子,抬着头带几分阴冷看着萧遥:“你若真没有念头,为何不将虎符交给我?”
萧遥脸上一片颓败,知道与皇帝说不明白了,只摇了摇头转身便要走。
“你今日若踏出这个门一步,便是不听我这个皇帝的命令,将来也就会不听萧天离的命令。你想知道坐上龙椅之后最大的改变是什么吗?就是再也不敢相信任何人,哪怕是自己的血肉至亲,又何况你只是他叔叔而已?”皇帝的话像是恶毒的阴刺直直扎入萧遥的耳中,却兀自不肯散。
“你能违背朕的圣旨,就能违背他的,萧天离总有一天会跟朕一样,会对你手中的军队提防,会害怕你哪天半夜起兵造反,会担心自己从坐拥天下在一夜之间就一无所有,萧遥,朕当年何尝不是与你手足情深,冬日都可同盖一被,今日呢?呵呵呵,你今日若是出去了,便总会有这么一天被萧天离提防戒备的。”
萧遥的身形似被定住没有回头,沉默了许久许久,最终于还是义无反顾地走出了宫门,而夜色的皇宫,在萧遥眼中看来,第一次觉得这么可怕,这么深沉,像一只会吃人的怪兽,吞噬掉一切美好的东西。
皇帝望着他渐渐消失在黑夜中的背影,古怪的笑意浮上他的眼睛。
“宣柳鬼谷进宫。”沉默的夜色的中皇帝招呼一声,却没有听到熟悉的老太监的声音。
有轻微的失落在皇帝眼中滑过,不过很快就被恨意代替,那个老东西居然是萧天离在宫中的暗子,这件事连百书人都没有查出来,萧天离不知道还有多少手段是自己不知道的!
习惯了想掌控一切的皇帝对超出自己预料之外的事情,总是格外难以忍耐。
接替老太监的人是一个嘴边有一粒痣的小太监,两年前才来到御前帮手,算是用心,用得也还顺手,陈老太监去了之后,小太监便自然而然地接替了他的班子。
不过小太监见过老太监死得多凄惨,所以侍候得也格外用心小意,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的脑袋也去了。
这会儿他正带着柳鬼谷往皇帝坐的宫殿里引,柳鬼谷不时问两句皇帝为何深夜召他入宫,而且还是叫一个小太监正大光明地去府上请他这个扫地的人进宫。
小太监嘴紧得很,也不也得罪这位不知什么来头的大人,只说:“等大见着皇上您就知道了。”
柳鬼谷突然有点相信陈老太监,那老家伙虽然连他也看不透,不过他会很提醒别人,时不时抛出一些要注意的东西。
柳鬼谷当然不知道,所有他听到的陈老太监说与他的消息,都是萧天离让老太监讲的。这会儿老太监去了,没得到萧天离准信儿的小太监,哪敢多话?
柳鬼谷行过君臣之礼,静视着皇帝,对于这个他们家庭已经服务了上百年的国家,他从内心深处有些厌恶了。
“太子府那个太子是假的。”
“什么?”
皇帝第一句话便揭露了一个不算太大的真相,只是柳鬼谷还不知道而已。
“你女儿白月也该看出来了,只是她没有告诉你。”
“圣上所言可当真?”柳鬼谷还是有些不相信,这等胆大包天之事萧天离竟然也敢做?
“君无戏言。”皇帝说了一句自己都觉得可笑的肯定话,君无戏言?君反复无常,连自己枕边人都可以杀的人,本就是最大的戏话。
“圣上告诉微臣此话是何意?”柳鬼谷毕竟是多年隐藏在暗处的情报头子,心智坚定不是常人可比,震惊之后迅速冷静下来。
“反正你柳家也只是想要一个保障,所以白月嫁给谁都是一样的,嫁给太子,不如许配给朕如何?”
皇帝的眼中全是计谋,无边无尽的冷酷和绝情,于他而言,一切与皇室的婚姻不过都是一场又一场的交易与政治,既然萧天离不知死活不肯听话,那他纳白月为妃,甚至封她为后,对柳族而言,得到的利益是一样的,甚至是更大的。
按他所想,柳鬼谷断然没有拒绝之理。
出乎他意料的是柳鬼谷看着他陷于了沉默,或者是沉默的愤怒。多年古井无波的眼神里掺进了别的情绪,他想,皇帝或许料错了一件事,那就是他并没有将白月当做一个物品可以随意出卖,那是他的女儿。
“此事要容臣与家中小女商量之后方可决定。”
“朕许她后位,等天下大定,便让你的人回柳族,绝不动你们分毫,这个结果不就是你想要的吗?”皇帝冷笑一声,或许他从心底里也有些看不起柳鬼谷利用自己女儿的做法,但从他的角度上来说,柳鬼谷这样做于他有利,所以他宁愿柳鬼谷再不堪一点。
“臣知道了。”柳鬼谷拱手点头。
“想好了就来回复朕,一国之后,不知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地位,你女儿不会有意见的。习惯了权利带来的好处之后,便以为一切都可以用权利和名利来收卖,皇帝啊,是这天下目光最冷漠的人。
次日,黑羽骑几乎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回丰城,皇帝一声畅快大笑,满是罪恶血腥。
☆、第347章 白月上门
被皇帝派去送死的黑羽骑虽只差全军覆没,却也完成了一项将由任何其它一千人去做都不可能做到的事,他们撕开青沂国和临澜国的之间的兵力缺口,此等战绩,足以傲视天下。
青沂国方面则是殷笑闻撤回了兵力,转攻为守,抵御势头凶猛的萧遥大军,再顾不上在宣遥国的攻城掠地,不过他们已经从宣遥国掠夺了不少粮草回去,倒是可以一解他们当时的粮草之急。
而宣遥国,刚从一场战事中走出来,又要陷入另一场即将到来的战争里,阴霾始终未能散去。
齐倾墨醒来后将自己关在无忧宫里又是三日,闭不见客,萧天离几次来看她,却未能与之交谈半句,就被她下了逐客令。
其实齐倾墨知道萧天离的不容易,他夹在中间怎么做都是错,但齐倾墨已经顾不得自己和他的那些私事了,宣遥国覆灭在即,她没有时间去想自己的春花秋月。
三日后,她走出宫门,却是做出一个惊人的决定。
向青沂国投诚。
与其让这个国家消亡在战火里,她宁愿背负千古骂名,投身敌国,至少保得住这个国家的子民和土地不被铁蹄踏破。而且,她再也不愿意自己的任何东西被临澜国毁去。
所以她宁愿向青沂国举起白旗,提供粮草和土地,让他们攻打临澜,助殷笑闻得天下。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萧天离气得额头的青筋都在跳,齐倾墨这么做,就从来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
“为了宣遥国。”齐倾墨的答案简单直接,恢复当年那个杀人手起刀落,阴谋层出不穷,毫无感情怜悯可言的模样,冷血无情。
“我会说服父皇不攻打宣遥的,你给我点时间。”萧天离亦是万般无奈,他拼命斡旋,却只换来短短数月的平静,百书人那般,不知为何突然被说动了。
齐倾墨苦笑一声:“萧天离,事已到此,我们到底是在骗别人还是骗自己?皇帝的圣旨已经下来了,你临澜国已经扬起了屠刀,我宣遥国再等,等来的就是死期,别再自欺欺人,我不会让任何人步顾藏锋的后尘,我也不会让任何再死在你父亲手里,我母亲,顾藏锋,已经足够了。”
关于齐倾墨母亲与临澜国皇帝的旧恨,齐倾墨从未对萧天离提起过,这其中的恩怨是非已然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得清楚的,而她与萧天离之前的关系,早就不再如当初那般简单。这场故事太长,长得齐倾墨根本不愿意去回想,两代人的恩怨纠葛,三个国家的征战侵伐,哪里是三言两语说得尽?
谁也想不到,短短数日,翻的不仅仅是这天下,还有人,齐倾墨与萧天离之间那本就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关系,被现实冲撞得支离破碎,绞碎了所有有关萧天离给出的承诺。
“既然你可以对青沂国投诚,那是否也能对临澜国做出一样的选择?”萧天离的话听上去极无理,但齐倾墨并没有生气。
“你还不明白吗?不是哪个国家的问题,而这个国家的国君是否值得我信任。我投诚青沂,至少殷笑闻绝不会做出屠杀投诚之民的事来,而你的父皇,临澜国的皇帝,你让我如何相信?天离,换成是你,你信吗?你以为我就想与你走到今日这一步吗?我有什么办法,萧天离你告诉我,我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齐倾墨大声问道,她能怎么办?她的国家,她的子民,她就不想让这些美好的事物有尊严的长存下去吗?若非战局相逼,她会做出这种背弃祖宗家业的事吗?
谁都有不得已而为之,谁都有无可奈何,可是有哪一个敌得过国仇家恨?
现在鹊应就在里面躺着,而顾藏锋已惨然离世,待鹊应醒来,齐倾墨当如何向鹊应解释?有没有人考虑过她的感受?
萧天离沉默,久久地看着齐倾墨,像是要把她印在自己脑海里,而后一字一句顿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齐倾墨查觉到有异样,追问一句,却见萧天离转身离去。
齐倾墨脚步一动,胸口一阵剧痛袭来,痛得直不起身来弯下了腰。这些痛是她应该承受的,救鹊应的时候她未付出生命为代价已是幸事,留下一些后遗症,也理所当然。
原本以为鹊应能活过来将是一场天大的欢喜,可这一切都让黑羽骑,顾藏锋,临澜国击得粉碎。
几日之后,有神秘客人来访,而齐倾墨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来的这个人,居然会是白月。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齐倾墨从来没有争风吃醋这种毛病,也不屑于此道,所以白月来了之后她既未刁难也未热忱,只是当她是个普通客人,安置在宫内,不曾多问过一句。
她知道,白月会来主动找她的。
与齐倾墨态度不同的是,整个宣遥国的皇宫里所有人都对这位白月姑娘表示出了最大的敌意,因为身份的尴尬,因为萧天离的关系,她受到了所有人的不喜。不过看上去,她似乎并不太在乎别人是不是喜欢她,从容淡漠,颇得几分齐倾墨的影子。
萧天离懒得见她,躲在瑾诺的宫里一日日喝酒,越发沉默,齐倾墨也不曾多问一句,两人的冷战僵持数日,不见缓和。
未过两日,白月找上门来。
“今日来找齐倾墨,是有两件事。”白月也不转弯抹角,聪明人之间说话从来不用任何虚词,开门见山是最好的方式。
齐倾墨抬让让她看座,墨七给她倒了一杯茶,而后笔直地站在齐倾墨身后,以防白月对齐倾墨做出什么事来,齐倾墨轻转茶杯,开口道:“说。”
“第一件事是将柳族叛徒柳娆带来交于齐小姐你。”白月说出的这第一件事便让人震惊,只见她拍了拍手,外面便有人将绑着的柳娆推进来,在她膝窝处一踢,让她跪倒在齐倾墨面前。
齐倾墨抬了下眼,白月出手的这份人情可大得很,能从欧家府上将人无声无息地绑来,这位白月姑娘的实力也不容小觑,只比当年的青微更强大。
多年不见的柳娆虽然是跪在地上,但眼里却没有半分屈服尊敬之意,看着齐倾墨的目光带着古怪的味道,她容貌看上去依然像齐倾墨记得的那般满面慈悲,她的慈悲不同于瑾诺,瑾诺是由内心而外散发着的柔和善良,而她,却总是一脸的菩萨相。
她看着齐倾墨似解恨一般说道:“当年你娘没有杀了我,就该想到会有今日。”
“今日?今日如何?”齐倾墨经历了太多大悲大痛,此时看着柳娆已经没了那么强烈的恨意,她的恨,用在了其它地方。
“今日你最爱的人都将一个个死在你眼前,而你无能为力不能相救,你所珍视的一切,都会被最亲爱的人毁去,我苟延残喘这么多年,就是要看着你,是如何被凤血环一生诅咒,受尽折磨而死。”柳娆没有半分隐瞒和迟疑,迫不及待地将藏了近二十年的话尽数倒出。
“当年老国主明明是先遇见的人,却爱上了柳一南那个婊子,就因为她生得好看,又是柳族圣女。哼,圣女又如何,我要这天下看着另一个圣女是如何被我一手毁去的!凤血环已毁,齐倾墨你不过是一个废人!”
齐倾墨轻皱眉头,柳娆一口一个婊子贱人,骂得倒是痛快淋漓,而齐倾墨也听明白了这位四夫人柳娆的话,这么多年来,她在相府一直低调隐忍的活着,哪怕她两个儿子被自己折磨致死也不曾做过什么,这么能忍的原因,竟是荒唐得可笑。
她得不到老国主的喜爱,争不过柳一南的恩宠,便想将他们最宠爱的女儿一手毁去,看齐倾墨是如何一点点覆灭在痛苦中。
她早就知道,总有一天,齐倾墨的身份会公诸于世,会与临澜国为敌,会与萧天离走上对立面。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