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人的事迹,她烂熟于心。这个女人曾经做出过的那些事情,她自认自己再过十年也追赶不上,所以她输,输得理所当然。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冯家上下一百多口人因为她与父亲的失误死于非命,更不忍心让自己的父亲就此死去!
她选择赌一把,能否赌赢,面对着这个以薄情闻名的女人,冯才人没有丝毫把握。
听到“弃妃”二字时,萧天离的眼皮跳了一下,他何时说过要休妻!这些人凭什么说齐倾墨是他的弃妃!
反观齐倾墨,却仍是一副不动声色的表情,似乎冯才人的话根本激不起她任何心绪。
“墨七问的是,你如何得知。”柳安之阴沉地声音重复了一遍问题,此事不小,他不得不担心。
“你如果想知道,除非答应放我父亲一条生路。”冯才人心中一突,跟齐倾墨谈条件绝对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齐倾墨拦住要说话的墨七,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在冯才人身上转了一圈,平静无波的声音仿乎在说事不关己的事:“那要看,你的答案值不值这个价。”
“如果这事件事关萧天离性命呢?”冯才人一狠心,终于抛出了最大的筹码,她不信,那个传言中可以为了萧天离去死的齐倾墨,还会无动于衷。
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萧天离狭长的眼睛勾勒出一道迷人却危险的弧度,当面听到有人在背后谈论自己的生死,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受,他倒是想知道,什么事事关他生死!
而柳安之与墨七眼中则涌上担忧,尤其是柳安之,他太清楚齐倾墨对萧天离是什么样的感情,曾经为了萧天离她可以不惜一死,可以背负千万骂名甚至让萧天离都觉得她是个背信弃义之人,这样的齐倾墨,一旦知晓萧天离有生命之危,是不是还可以保持冷静?
会不会,又像上一次一样,拿命相博?
许久之后,齐倾墨不见波澜的声音说道:“你们先出去,我跟冯才人有话要说。”
“齐倾墨”柳安之焦急地想说什么,却只换来她一个安慰的笑容,让他放心。
萧天离试探地问道:“我可不可以留下来陪你?”
“不必了,出去吧。”齐倾墨笑着摇了摇头。
众人无奈,都知道齐倾墨决定的事没有人可以动摇,万般不放心也只能揣着,默默地退出门外,守在外面。
而屋内却已经安静下来,齐倾墨走到冯才人面前。她原本就比一般的女子要高一些,站在柔弱瘦小的冯才人面前便有压力,更何况她脸上虽面无表情,可眼中的冷意却能让人觉得血脉都冻住,比起外面的满天飞雪更让人畏惧。
“说!”她只轻轻吐出一个字,逼视着冯才人的眼睛!她最恨,别人要挟她,而且是以萧天离的事要挟她。
她此生,都不再愿与那个人有半分交集,只怕一听到那名字便是穿透脾肺的疼痛和不堪,所有有关临澜国的一切,她只想用一块遮天大布全数盖住,仍其落满灰尘,不要再碰触半分。
可是当这块大布让人残忍掀开的时候,夹杂着愤怒的痛苦几乎要让她痛得痉挛倒地,若非是骨子里的倔强,怎么能支撑得起这具身躯?
冯才人双膝跪得太久本就酸痛难耐,更何况让齐倾墨这么一吓,直接发软瘫倒在地,撞翻了一把红木椅子,十分狼狈,拼命咬着下唇才没有崩溃得哭出声来。
外面的莫百衍与萧天离对望,密音传话:“爷,要不要再彻查一次这个冯才人?”
“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查清楚这个女人跟临澜国有什么关系!”萧天离心中其实已经升起了怒火,一种莫明不安的焦躁情绪漫延开来。
“是!”莫百衍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自家主子发这么大的脾气了,赶紧应道。
又看了看柳安之与墨七的神色,都不太好,很明显都在担心屋内的齐倾墨,是否真的如同表面上看到的那般风清云淡。
“你说,她是不是真的忘了那个叫萧天离的?”墨七很是疑惑不解,像齐倾墨这样的人,要什么样的男人才会让她甘心赴死?
柳安之望了望天上的飞雪,目光苍凉而落寞,他永远都记得,当年与萧天离大婚,天下地上仅此一双人的齐倾墨,身着海棠红色的嫁衣,容颜倾城冠绝天下的齐倾墨,那样的绝世佳人,只有那样风华盖世的萧天离能配得上,良久之后,他轻声回道:“没有,她永远不会忘记的。”
“那她可真够惨的。”墨七的叹息,在此时显得如此的应景应时。
旁边听到这句话的萧天离,心中骤然发痛,有如万箭穿心而过。那她可真够惨的,忘不了自己,她便跌至惨境了吗?
“你说什么!”突然屋内传来齐倾墨的高声喝问,这在向来冷静的齐倾墨身上极发生。
几人再等不住,推门而入,却发现齐倾墨正呆坐在椅子上双目无神,呆呆地望着冯才人,最令人诧异的是,她的嘴唇竟在发抖!
“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圣女自可去查证,我死不足惜,只求圣女饶我父亲一命。”冯才人跪在地上,对齐倾墨深深磕头。
齐倾墨没有理会冯才人的话,一双眼睛不知在看向哪里,久久没有回神。未得到齐倾墨答复的冯才人起身,看了一会儿齐倾墨,终于转身退下,走到门口时轻声说道:“齐倾墨,我知道你向来不在乎所谓信义,但我仍希望,这一次你不会背信弃义。”
说罢,她走入雪中,却不见丝毫往日的柔弱之姿,反而透着几分冷绝。
“你怎么了?她到底跟你说了什么?”柳安之连忙替齐倾墨搭脉,却发现她脉象紊乱,气血乱窜。
齐倾墨深吸了一口气定下神来,目光微转却停在瑾君身上,毫无焦距的双眼慢慢有了神采,强行掩盖却仍然控制不住的声音里的颤抖,她说:“从青沂国去临澜,你有没有安全的路线?”
“有。”萧天离心中剧震,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我有一封信,想麻烦你带给临澜国太子萧天离,此事万分重要,不能有丝毫闪失,你能帮我吗?”齐倾墨一字一句认真说道,仔细询问。
萧天离点头:“当然可以。”心里却涌起怪异的情绪,自己就在这里,这信自然安全。
☆、第276章 相信我吗
萧天离等在外间,齐倾墨在里面提笔写信,这封信她写了很长的时间,当她拿出来交到萧天离手中的时候,竟有厚厚一摞。
“劳烦瑾公子了。”语气已恢复平静的齐倾墨,再次道谢。
“举手之劳。”萧天离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得说道,“如此我先回去安排人手,姑娘等我消息便是。”
“那就多谢了。”
等他们走远,齐倾墨仍在张望,柳安之知道她望着的是那封信,却不能问那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唯一能知道的,只有萧天离,只有瑾君。
“关门,闭窗,清耳目。”萧天离一扫往日所有的假面,揭掉人皮面具的脸上全是冷酷之意,莫百衍知道今日齐倾墨的事绝不简单,也不废话,关好门窗之后守在门外,手握刀柄,寒眉怒目。
萧天离将齐倾墨刚刚写好,或许连笔墨都还未干的那封信放在桌上,望着那个封好的火漆出了一会神。
火漆亦有许多种封口,而这一种是齐倾墨最喜欢的,漆中有一根头发,缠绕成一个看似随意的形状,别人或许不会留意到,但萧天离却很清楚,这是齐倾墨特殊的封口方式,为的就是防止别人半路看信。
她还是有一些东西没有变的,萧天离心想。
小心地将那根头发取出来,萧天离拆开火漆,深吸了口气开始取阅齐倾墨写给自己的信,看到字迹时莞尔一笑,竟然用的是他的笔迹。
但随着近十多页写着蝇头小字的信纸看下去,萧天离渐渐笑不出来了,紧咬着的牙关让下颌突出,太阳穴上的青筋也凸显出来,同样漆黑的眼珠子渐渐深敛,最后逼成一道骇人的气势。
难怪冯才人敢说拿这个换冯俊一命,果然这一命换得值!
但他心中却不可控制地痛起来,如果这信上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齐倾墨到底背负了什么?
从头到尾将信看了数次,直到确信他全部都记下来了,才将信纸投入火盆中一张张烧掉,连半点纸屑也没有留下,尽数化作灰烬。
“老莫。”萧天离唤了一声。
莫百衍推门而入,站在门口。
“将那个细作杀了吧,处理干净点。”萧天离望着腾着的火红转淡蓝色火苗,淡淡说道。
“是。”莫百衍此时不对萧天离的命令产生任何质疑,因为这个时候萧天离,只是萧天离。
“给瑾诺写封信,我需要他帮我几个小忙,报酬好谈。”萧天离依然是淡淡的语气。
“是。”
“我知道你有一批连我都不曾告知的暗卫,将他们调来青沂,顺便让泠之继和颜回去萧遥那里,我有事让他们做。”
“是。”
“请个术师看看天象,临澜国丰城最近的地震在什么时候。”
“是!”
“退下吧。”
莫百衍这才抬头看向萧天离的背影,许久不曾这样看自家主子,竟未发现,那背影已宽阔得像是能扛起天地,只往那里一站,便无端地透着雄主之气。
当晚,冯才人自谥。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齐倾墨正准备安睡,墨七怕她有什么想法,毕竟是怀着孩子的人,虑思过多总是不好,便说道:“她这是自杀的,跟你没关系。”
齐倾墨没有说话,坐在床沿边上出神。
墨七不得不又说道:“今天好像柳江南身体不舒服,所以柳安之看他去了,安神汤那玩意儿我不会熬,你可别想太多了睡不着,我帮不了你,除非给你一手刀,把你打晕了。”
齐倾墨终于笑了笑,躺上床闭眼睡去。
墨七松了口气,熄了灯,在旁边的床上也闭了眼睛,这一天,她真的累得够呛。
同一个夜里,却不是所有人都有同样的好梦。
柳江南衣衫不整披头散发,抱着自己的脑袋到处乱撞,甚至拿头去撞墙,状若疯癫,若不是有柳安之及时挡住,只怕那一头便要撞死在墙上了。又将屋子里的东西摔得七零八落,呯呯嘭嘭声不绝于耳,间或杂着柳江南痛苦的嘶吼声:“疼死我了,疼啊,疼啊!”
“父亲,父亲!”柳安之跟在柳江南身后,手中握着的金针始终不敢扎下去,满脸焦急地唤着,却唤不回半点柳江南的神智。
“杀了我吧,我求你杀了吧!”柳江南突然转过身来扑在柳安之身上,神智不清对柳安之含糊道,银发下的脸上苍老的皱纹都越发深了起来,浑浊的双眼里竟有着泪光,不停地求柳安之杀了他。
柳安之心中一酸,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他的亲生父亲啊,他难道真的能做到置之不理吗?
趁柳江南靠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柳安之的金针扎入穴道,疯了一般的柳江南终于安静下来,滑倒在地,靠在柳安之怀里虚弱地喘着气,像随时会死掉一样。
“殷笑闻这个月没有给你解药吗?”柳安之在柳江南身上摸出一个瓶子,却发现里面早已空空如也,金针只能压制住这蛊虫之毒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柳江南还是会痛到生不如死,早晚有一天,会痛到失了心神,走火入魔。
柳江南喘着细若游丝的气,摇了摇头:“他说,你一日不给齐倾墨下药,便一日不给我解药。”
“这个卑鄙小人!”柳安之忍不住破口大骂。
“安儿,那个齐倾墨真的比为父还重要吗?”柳江南声音嘶哑略带哭腔,透着几分不甘心和失望。
“父亲,你不要再逼我了。”柳安之几乎绝望地说道,这世间的感情如何拿来对比?
柳江南突然苦笑一声,推开柳安之滚到地上,自嘲地又哭又笑:“好好好,为父不逼你,你走吧,走吧”
“你现在这样,让我去哪里?”柳安之心中烦乱不已,看着眼前被疼痛折磨得快要死去的父亲,他根本狠不下心来不管不顾。
“你给我滚!”柳江南低吼一声,怒骂道。
只是骂声未歇,疼痛又来,忍不住抱着脑袋在地上打滚,身子都蜷缩在了一起,纠结成麻的银发被他大把大把扯落,又用拳头狠狠地敲打着自己的头。
柳安之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痛苦,但眼前的人是他父亲,哪怕有再多不对,做过再多对不起自己的事,这个人也是他的父亲,他的体内流着的是这个人的血,这种血脉相承的关系,他无法割舍逃避。
无力感几乎将他击倒在地,颓败地坐在地上,他看着这个在自己面前翻来覆去,疼得满地打滚的父亲,他空有一身傲人的医术,却连自己的父亲都救不了。鼻头微酸,柳安之抱住柳江南,突然发现自己的父亲原来也这般瘦小。
柳安之望着天花板久久地发呆,双臂有力地箍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