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底下一片欢呼,在场千余士兵伏地跪下,齐声欢呼,“兴金天下——一统女真——兴金天下——一统女真——”
我双腿发颤,不由自主的跟着众人跪拜下去,身子慢慢伏下地时,眼泪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夺眶冲出。
短短一月之内,介赛被掳,金台石自尽,布扬古被杀叶赫消亡的这一刻,仿佛也正向世人在宣告着东哥的彻底消亡。
布喜娅玛拉布喜娅玛拉与这个名字息息相关的人和物,都在一个个的消亡!等到将来的某一天,是否终将再无一人会记得在这个混沌乱世的时代夹缝之中,曾经有个顶着“女真第一美人”头衔的渺小女子,苦苦忍受煎熬,挣扎求存的活过。用她三十四岁的短暂生命,成全了一个未来大清帝国的梦想。
叶赫那拉布喜娅玛拉东哥
'1'那克出:满语发音nakcu,舅舅的意思。
第84章 变天
天命五年三月,左翼都统总兵官、一等大臣费英东卒于任上,终年五十八岁。大金汗扶灵痛哭,举国哀悼。
尚未除丧,沉寂久已的木栅突然传出福晋萨济富察氏因私窃宫中财物,触怒天颜,努尔哈赤盛怒之下,将其逐出木栅。
这件事好生蹊跷,我素知衮代也算是个心高气傲之人,怎么会为了那点财物而做出如此愚笨之事?
这话一日闲聊时提起,葛戴听后却苦笑答道:“我的好姐姐,早年衮代还是大福晋,衣食自然无忧。可大汗当初立阿巴亥为大福晋后,便打发衮代回三贝勒府邸居住,三贝勒脾气不好,衮代与他老是为了一点琐事而起争执当时十阿哥年幼,尚未分置私产,仍是住在木栅里,于是衮代便恳请大汗容她回栅内和十阿哥同住,等十阿哥成人后再一同迁出唉,这些都是陈年往事了。姐姐以前对这些福晋们的闲碎琐事是最不上心的,所以才不清楚,其实她们各人都有各人的苦哪里又都能像大福晋那般风光无限呢?”
我细细琢磨,心里不禁浮起一缕浅浅的苦涩。
“在这之后十阿哥虽然搬了出去,可是大汗却没再提让衮代随子奉养之事,这事啊,自然也就搁下了这么些年,衮代年老色衰,遭人不待见、冷眼挤兑那是不用多讲,只怕日子过得紧巴,拿些栅内的东西出去变卖也是有的”葛戴越讲越低声,到最后轻轻叹了口气,哀婉的低喃,“不说那木栅内宅,就是咱们这小小的四贝勒府”
我背脊下意识的挺直,葛戴面色微变,已然住口,呆呆的看了我一眼,彼此缄默无语。
气氛正静匿得尴尬,忽然二门外跨进一道颀长的身影来,我尚未有何动作,葛戴已是战战兢兢的起身:“给贝勒爷请安。”
“罢了!”皇太极随手一挥,目不斜视,见我仍是盘腿坐在炕上,便也挨了过来坐下,随手将帽子摘了扔在炕几上。
拿眼偷偷觑他,他眉宇间洋溢着难掩的得意之色,我不禁好奇的笑问:“什么事那么高兴?”
他眼睛冲我一眨,贼贼的吐了两个字:“秘密。”
我白了他一眼:“稀奇个什么,不说拉倒,我还不稀罕听呢。”一瞥眼,见葛戴缩在门口,正低垂着头,一副进退两难的表情。
我张嘴欲喊,可话到嘴边却又打住。我伸手推了推皇太极,呶嘴示意。皇太极先是一愣,而后眼底渐渐浮起了然笑意,回头说道:“葛戴,豪格今儿个会回来,你出去打点一下”
葛戴惊喜的抬起头来,嘴唇微微哆嗦,喜上眉梢:“是。”行了礼,激动难抑的出去了。
“你让豪格常年待在军中,虽然磨练他本是出于好意,但是弄得他们母子分离”我淡笑着摇头,“皇太极,你未免心狠了些。”
他忽然攥住了我的手,搁在他唇上细细摩挲:“我不觉得我从未有过一分为人父该有的感觉,只怕终其一生,也不会有此体会了。”
我心里一颤,鼻子酸涩得险些湿了眼。
终其一生!何等苛刻的字眼!
他说的话虽含蓄,我却听得明白。心里悲哀的微颤,这个身体已经三十八岁,无论是从现代还是古代的角度看,这个年龄都不再年轻,做高龄产妇的几率不说绝对没可能,但迄今为止即使我从不曾避孕,却仍是一点反应也没有。皇太极为避免我伤心,从不在我面前提此类话题,葛戴也曾替我找来大夫瞧过,隔三差五的炖着补药喝着,却全都无济于事。
在这里生活的这几十年,前二十四年浑浑噩噩,随波逐流,毫无追求,什么都不想去想,也不敢去想。现如今,生活安谧,与皇太极两厢厮守,日子过得美好而平静,然而每当看着他的长子一点点的长大,我的心里总会觉得很空。
总觉得心里隐隐有种嫉妒,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望,我想要个孩子,一个属于我的孩子,一个长得像皇太极的孩子,但这话我说不出口,只能藏在心里最深处,最后化成了最忌讳最触碰不得的痛。
我很怕终我一生,空得他无限眷恋,却无法替他生下一男半女!虽然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担心越来越有可能转变成事实。将来将来会是怎样?我没有孩子,可能是永远不可能有孩子,可是皇太极会甘心吗?
子嗣稀少,这在这个家族里意味什么?他自身已没有同母兄弟姐妹可以帮衬,将来,若是连
“不许胡思乱想!”额头上一痛,竟是被他弹了一指。
压抑的情绪没等酝酿成形,便被他搅和得烟消云散,我呲牙咧嘴,作势扑过去:“敢打我,看我不掐死你!”
正嘻笑间,忽听门上砰地一声响,扭头看去,只见葛戴顶着一张惨白的脸,冒冒失失的闯了进来。
我忙从皇太极身上跳开,窘得满脸通红,皇太极脸色沉了下来,喝斥道:“你又回来做什么?”
“爷”葛戴哆嗦着,神情有些木然,“福、福晋萨济富察氏殻耍锱扇死创埃媚偃ァ!
我大吃一惊。
衮代死了?怎么可能?难道她被逐出内宫,羞愤难当而选择了自尽?
“悠然!”皇太极喊我。
我回过神,忙取了帽子,替他戴上:“路上小心些。”他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整理好衣装,急匆匆的抬脚走了。
等皇太极一走,我忙抓住葛戴追问:“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死了呢?”
她呆呆的看了我一眼,忽然打了个寒噤,颤声道:“她被三贝勒杀了!”
我瞪大了眼,倒吸一口冷气。
“他怎能下得去手”葛戴哇地哭了出来,紧紧的抱住了我,“那是他的额涅啊!十月怀胎生养他的亲生母亲!做儿子的怎能如此心狠?”
萨济富察衮代因获罪贬出汗宫,其子五阿哥莽古尔泰怒其不争,埋怨亲母做下丑事连累了他的声名,弄得他在众贝勒面前抬不起头来,甚至给镶蓝旗抹了黑莽古尔泰的脾气是出了名的暴戾,母子二人当场起了争执,结果三贝勒恼羞成怒,竟失手将衮代杀了。
这件事闹得满城沸沸扬扬,努尔哈赤气得怒不可遏。
三月廿五,衮代的葬礼未曾办妥,更加意想不到事情发生了。平时服侍衮代的两个小丫头阿济根和德因泽竟然告发大福晋,言道:“大福晋曾先后两次备办饭食送与大贝勒,大贝勒受而食之。又一次送饭食与四贝勒,四贝勒受而未食。且大福晋一日三次差人至大贝勒家,如此来往,谅有同谋!大福晋自身深夜出栅亦已两三次之多”
如此种种言语震惊朝野,也亏得努尔哈赤这种时候还能保持冷静,不曾偏听偏信,而是指派扈尔汉、额尔德尼、雅荪、蒙噶图四人彻查此事。
那日午后,我躲在房内,听得扈尔汉等人在明间询问皇太极事情的真伪,皇太极沉默许久,最后回答说:“送膳之事确然属实。大福晋赐膳,做子臣的不敢不受,只是无功不受禄,这顿饭食我想不出一个能够享用它的理由,故而不敢食”
他们在屋里嘀嘀咕咕的又交谈了好一会儿,四人这才告辞离开。
我从房里出来,只觉得手足冰冷,心里莫名的悲哀。少时皇太极送客回转,我扶着柱子痴傻的望着他,他身子一僵,跨进门槛后站在背光处,无言的回望我。
四目相对,无声无息。
我心里一酸,眼泪竟黯然滴下,忙伸手抹去。
“悠然”
“没事,我没事。”我吸着鼻子,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我真的没事!前几日拿的两本书我依样放回了原处我、我肚子不舒服,去方便下,嗳,很急啦,你忙你的。”
“悠然——”他伸手欲拦我,我胳膊一缩,条件反射的躲开。从他身边擦身而过,我逃也似的奔出了屋子。
上午的天气还是晴空万里,此刻却已是乌云蔽日,耳边隐隐能听到从远处传来的沉闷雷鸣。我加快脚步,完全不理会歌玲泽在身后焦急的呼唤,只是埋头往前冲。
“姐姐?!唉哟”
一个没留神,我竟然一头撞到迎面过来的葛戴,险些将她撞翻。
“姐姐!”她惊魂未定的瞅着我,“你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不是哪里不舒服吧?”
心里隐隐作痛,我望着她凄然一笑:“变天了终于还是”
第85章 冷战
扈尔汉等人的调查结果,落实了阿巴亥与代善之间不寻常的暧昧往来,努尔哈赤盛怒之下,痛斥大福晋,竟而将之休离,对外却声称是因为大福晋打理汗宫后宅期间中饱私囊,窃藏绸缎、蟒缎、金银财物甚多为词。阿济根和德因泽两个丫头因举报有功,被努尔哈赤收纳为小福晋,并赐与汗同桌进膳的荣宠。
最终,阿巴亥带着儿子含愤离开木栅。她自十一岁嫁与努尔哈赤至今,生养三子,当可谓万千宠爱集于一身,享尽二十年的富贵荣华,末了却是落得如此下场,不禁令人唏嘘感叹。幸而十二阿哥阿济格已然成人,又是镶白旗旗主,在宫外自有府邸私产,可保母亲弟弟不至于流离失所,困顿无依。
大贝勒代善因此绯闻声名大为受累,他原是四大贝勒之首,军功卓著,众望所归。如此一闹,眼看已然稳握在手的储位开始变得虚幻如梦。
四大贝勒之中,三贝勒莽古尔泰因为弑杀亲母已为努尔哈赤不喜,外界舆论也是对他颇多微词;二贝勒阿敏自打生父舒尔哈齐亡故后,努尔哈赤便将其交由衮代代为抚养,养母衮代私盗宫中财物,阿敏难逃其咎;大贝勒代善与大福晋往来过密,虽无查实有过分行为,然而却已在努尔哈赤心上扎了一根难以抚平的尖刺
天气渐渐转热,近两月来皇太极深居简出,每日空闲下来,只是陪我静静的读书,偶尔兴致高昂,还会和我就三国里面人物之间的权谋争斗,拿出来调侃品评一番。
他面色平静无波,只是在讲到如何布控,如何撒线,如何设局时,深邃的眼眸中自有一股幽暗的漩涡在打转。一开始,我还会和他争辩几句,到得后来却多是他讲我听。
论起这种权谋之术,自小便心机难测,城府高深的皇太极自然要比我强出百倍!
我唯有藏起满心淡淡的悲哀,看着他在谈笑风生间,貌似韬光养晦,实则已悄然施展手腕,轻易的将整个局面翻转
入夏,稍稍恢复平静的赫图阿拉城再次鼓起轩然大/波。
努尔哈赤的叔伯兄弟、贴身心腹侍卫阿敦,私底下秘告大贝勒,说皇太极联合莽古尔泰、阿济格准备伺机暗害于他。代善得知消息后惶然,无奈之下赶赴大汗处,恳求努尔哈赤主持公道。
努尔哈赤连夜将皇太极召进汗宫去,让这几个儿子当面与阿敦对质。
皇太极离开后,我从床上爬了起来,赤脚踩在地上,呆呆的望着窗外凄凉黯淡的月色,心里绞痛得已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丑时三刻,院外脚步声窣窣响起,我茫然回头,只见皇太极一脸阴郁的走进门来,烛火跳动,投影在他脸上勾勒出强烈的明暗线条。我哑然失声,抄起桌上那册《三国演义》,愤怒的高高举起,用尽全力掼向他。
“啪嗒!”书册被他举臂挡落,沉重的摔在地上,在这寂静深夜,发出的声响大得吓人。
胳膊缓缓放下,他脸色晦涩,凝结的眉心透出一缕愤慨之气。
“为什么?为什么你已经赢了,为什么非要做得这样赶尽杀绝?”我尖叫,浑身颤慄。
他嘴角微微一撇:“你也信这些无稽之谈?”
我怅然悲凉的笑了下。
无稽之谈吗?他难道当真以为我傻傻的什么都不懂吗?
“此事汗阿玛已有公论,毋须再提!”他扭过头,迳直走向床头坐下,右手拍了拍床板,“天亮尚早,我乏了,过来陪我躺会儿”
“不能放过他吗?真的不能放过他吗?”我痴痴的问,眼泪不自觉的流了下来,“他已经失去嗣子之位,你为什么还非要置他于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