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纵马闯出包围圈,只听身后一片呼叫,我吓得全身僵硬,拖拖拉拉的跑了十几米后,竟被吃痛失了常性的马蹶腾得撂下背去。
捧着头狼狈的在地上滚了三个圈,我全身似乎都快散架了,正想着这回真是死定了,忽然边上有个耳熟的声音大叫:“把手给我!”
我下意识的把右手高举,只觉手腕上一紧,整个人已腾空。一阵眩晕,然后腰腹处收紧,有只胳膊牢牢的环住了我,我茫然的瞪着前方晃动的人物景色,赫然发现自己竟然侧坐着又骑上了马背。
头顶呼哧的传来粗重的呼吸声,没等我抬头,那人已颤声说:“幸好来得及我差点以为就要失去你了”
我心神一震,猝然仰头看去,褚英苍白惊惶的神情毫无遮拦的呈现在我眼前。我身子一软,险些滑下马去,他左手紧紧搂住我,右手提了一柄长刀,不断砍杀进逼的敌人。
点点血沫溅上我的脸颊、我的外袍,分不清是敌人的血,还是他的血
“抱紧我!”褚英突然狂喝一声。我不敢不从,当即合臂紧紧环住了他的腰,侧脸贴在他的胸口,然后闭上了眼睛。
厮杀声,惨叫声,短兵相交声似乎一切激烈的声响都抵不上他此刻强烈的怦怦心跳声。
这个男人这个我曾经视作至亲朋友,却又伤害我最深的男人!
这一次,他却救了我的命,在生死一发间,他如天神般闯入敌阵,出现在我面前,救了我!
心,矛盾的揪结在一起!以后我该如何答谢他的救命大恩?还能像以前那般理直气壮的怨恨他吗?
我无法得知
“大哥——”一道醇厚的嗓音打破那桎梏住我的怦怦声,我倏地睁开眼,侧目望去,代善就在前方三米远的地方杀出一条血路,缓缓的,一点点的往这边靠近。
眼睫抖了下,泪水倏然而下,我上身竟不受控制,着了魔般的往前倾去,喃喃:“代善”
腰上一紧,勒得几欲窒息,褚英的瞳仁中似要烧出火来:“休想!不许去我不许你去我不会把你让给他!除非我死!”
我愕然眼泪哗哗直流,他望着我无声的落泪,竟似看痴了。略一分神间有人围了过来,刀光闪动,褚英闷哼一声,身子急遽一颤,我感觉手上暖融融的湿了,缩回一看,竟是满手鲜血。
“啊!”我失声惊呼。褚英的左侧肩后胛被划破了一道伤口,血正汩汩的往外直冒。
“洪巴图鲁!哈哈建州的洪巴图鲁也不过如此简直不堪一击!”
这个笑声好熟!我回头,看见一脸狰狞狂笑之人竟是乌拉的胡达利——博克多之子,布占泰之堂弟!
举目环顾,不禁骇然失色,代善迟迟未至,竟是被一人纠缠住,两人斗得异常凶狠。代善手持阔指长刀,眼眸犀利,仿佛一柄利剑直透人心扉!我微微抽气,那样浑身充满霸气的代善,我竟是平生头一次见到。
记忆中那个淡泊儒雅,有着一双温润眼眸的少年,与眼前这个骁勇果决,浑身透着力道和霸气的男子,渐渐合二为一。
我的眼睛被泪水模糊成一片,思维已经无法正常运转
“嗯”身侧的褚英又是一声闷哼,我幡然觉醒,这才注意到因为我的存在,马匹负重,莫说腾跃,便是前行后退也已显得动作迟缓。褚英为了保护我,更是处处受制,竟被胡达利压打得险象环生。
“放我下去!”我尖叫。
“不要乱动!”他闷声低斥,左臂微抬,竟是硬生生的替我挡下一刀。
胡达利!好个卑鄙的胡达利!他为了能战胜褚英,竟是频频将攻势集中到我一人身上。褚英为了维护我,已是伤痕累累,虽说都不是致命的伤口,但是看到浑身浴血的他,我心直抖。
“褚英!让我下去!”我痛声哭喊,早知自己是累赘,还不如让胡达利一刀砍了我。
胡达利的刀尖又向我挑了过来,我想也不想,上身往前一冲,直接抢在褚英动作之前扑向钢刀。我等着领略刀尖扎入体内时的那份刺痛感,可是没有胡达利在刀尖触到我袄褂的一刹那,缩回了手,刀尖只在我厚厚的棉褂上割破了一道小口子。
我愣住。
“东哥——”蓦地,代善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竟似发狂般向我冲来,浑然不理他身后之人正用刀斫向他的后背!
“不不要——”
“当!”火花四溅。
我的喊声噎在了喉咙里,那柄钢刀并没有砍在代善的背上,而是在半空中被一柄长刀拦截住。
“嘿嘿!我扈尔汉来会会你!”刀身一绞,三匹马错身而过。扈尔汉接替下代善的位置,代善乘隙纵马向我奔来。
“东哥!东哥”他焦急的喊着我的名字,“你受伤了?!重不重?”
“代善!滚开!”褚英咆啸,“东哥的事不用你管!”
“不要吵了——”我尖叫,“现在在打仗!拜托你们团结一点!我不想死在这里”
两人互瞪了一眼,亲兄弟之间的火药味竟似比对待仇敌更加凶猛。
我内心一寒,忽听身侧传来一声冷笑:“东哥莫非你便是女真第一美女布喜娅玛拉?”我回头一看,胡达利正寒着一张脸瞪着我,“布占泰念念不忘,一心想要夺回的女人,原来就是你!”他狭长的眼线微微眯了起来,我不禁打了个冷颤。
他瞄我的眼神太阴鸷诡异了。
这时乌拉兵卒已被建州追兵逼得疾退,与扈尔汉缠斗的大将勒马后退,叫道:“胡达利,赶紧撤!”
身后扈尔汉心有不甘的挥舞长刀,奋起直追,不停嚷嚷:“常柱,有种你小子别跑,咱们再行打过!”
胡达利冷冷一笑,勒转马首,随常柱之后退走。
我大大松了口气,乌拉人终于大军撤退。建州以一千人对抗数倍于己的兵力,能不败而胜,实在侥幸。
猛然清醒回神,忽然在代善脸上看到一抹阴冷的残笑,他缓缓张起巨弓,修长的指尖拈起三枝羽箭
褚英在我头顶冷哼一声,随着那一声轻哼,代善的手指遽然松开。弓弦嗡地一声,三枝羽箭疾追胡达利后背。
“胆敢伤东哥,岂容你如此轻松遁逸?”代善冷笑。
褚英又是一声冷哼。
三枝羽箭笔直的射向胡达利,他回身用长刀挡开一枝,常柱又替他挡开一枝,可第三枝箭矢却是无论如何也闪避不开了,他背影一颤,左侧后肩上已然中招。
仓惶奔走间,扈尔汉仰天大笑:“厉害吧?我们二阿哥还没使全力呢,不过是给你小子一个教训——胡达利,回去告诉你老子,叫他趁早带着一万人滚回乌拉去,少他妈的出来丢人现眼!再敢胡来,我扈尔汉见一个杀一个!”胡达利的身影跑得早没影了,他却仍是意犹未尽的啧啧有声,“二阿哥,什么时候把你这手绝活也教教我,听说你能将三枝箭的力道控制得轻重缓急各不相同,从而令对手防不胜防?下回可得让我开开眼界!”
代善轻轻一笑,敛眉耸肩,眸底凌厉的波光褪去,剩下的仍是一脉温润儒雅。
我的心怦怦狂跳,说不出是喜悦还是哀伤。只是觉得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已将我全部的心力耗尽,待到精神放松下来后,我随即感到四肢无力,微微颤抖着瘫倒在褚英的怀里。
褚英胸口一震,突然将另外一只胳膊也揽了过来,紧紧环抱住我,朗声:“暂且收兵!下令全军戒备!乌拉人随时可能会再来偷袭!”
第50章 决战
乌拉兵马退至图们江对岸,犹如一头蛰伏中的猛虎,随时随地可能扑过来撕咬。
两军隔江扎营对峙,傍晚时分,舒尔哈齐才率领正蓝旗逶迤而至,问起情由,他语焉不详,推脱因路况不熟,队伍被困守在山后云云。
褚英面上已有怒意,代善却淡淡的看不出什么不妥。
其实舒尔哈齐解释未加援手的理由甚为牵强,连我这个旁观者也瞧出了某种猫腻,而他身旁的两员部将常书和纳各部,态度格外蛮横高傲,竟似一点也没将褚英、代善两位阿哥放在眼里。
入夜,我在帐篷内正欲歇下,忽然听到帐外有人声低语。
“格格已经歇了。”
“是么”停顿许久,那声音才叹息道,“那便算了”
我急忙掀帘而出,唤道:“等等!乌克亚你找我什么事?”
那人果然是乌克亚,漆黑夜空下;他消瘦的身影让人感觉有种恍惚的孤寂和伤感。
“阿步”他轻声嗫嚅,然后转瞬目光凝聚,表情严肃起来,“布喜娅玛拉格格,请问你可曾见到阿丹珠?”
阿丹珠?!对了!阿丹珠白天的时候
我倒吸一口冷气!
我怎么把阿丹珠给忘了?
“她没回来?”
“我找不到她”
我心里冰凉:“你等等,我去找个人!”顾不得披上斗篷,高一脚低一脚的摸黑往褚英的营帐那边赶。
“谁?!”门口的侍卫突然出声喝阻。我一震,这才感觉后怕起来。
孤身一人,我如何胆敢贸然进去见褚英?
正犹豫不决,帐帘忽然一动,褚英赤裸着上身,低头走了出来:“去把医官给我找来这些奴才笨得连换药也”含含糊糊的讲了一半,抬头惊愕的与我四目相交,然后僵呆。
“那个我”
“进来!”他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不由分说的将我拖入帐内。
帐内温暖的空气刺激得我鼻头发痒,我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身子抖成一团。
“笨蛋!怎么只穿夹袄就敢跑外头乱晃?冻病了怎么办?”他冲我吼。
“你还说我?你不先瞧瞧你自己。”我指着他的光膀子,毫不客气的反唇相讥。
“我这是在包扎伤口况且,我是男人,体质比你强百倍!”他抱来一条毛毯子,兜头将我裹住,动作粗鲁得差点将我推倒。
我目光转了一圈,他这帐篷里烧着暖炉子,倒也不觉多冷,于是便想把毯子拿掉,可转念一想,却反将毯子拉住,把自己裹得愈发严密。
“下去!统统给我滚出去!”
匍匐在褚英脚下,颤颤发抖的两个小奴才顿时如获大赦般站了起来,逃也似的出去了。我冷眼旁观,见他自己扭着头,反手绕到肩背后去绑纱布,却笨手笨脚的怎么也弄不好,满脸的狼狈,我不由心里一软,开口说:“我来吧。”
我走到他身后,轻轻将纱布绕到他胳肢窝底下,他微微一颤,肌肉绷紧。
“我碰到你伤口了?”我觉得没用什么力啊?只不过他全身上下遍布的大小伤口,确实教人不忍目睹,看多了有种心惊肉跳的寒碜感。
“没”他咝咝的吸气。
于是我只得更加放柔了动作,小心翼翼的替他裹伤,眼光无意间落在他左侧肩头一个清晰的齿状疤痕上我心里顿时像是被人用力捅了一刀!
手里动作变得甚为僵硬,好一会才缓过劲来:“把衣裳赶紧穿上吧,小心当真着凉,明儿个能不能闯过乌拉兵的围堵,带领大伙度过危机,还得靠你呢。”
“东哥”他回过身,眼眸中的浓情炙热让我害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嗯。”我轻轻应了声,眼下这种情况当真很不乐观。建州带来的兵力原就不多,可舒尔哈齐那支正蓝旗却显得有点靠不大住的样子
“东哥!”
“嗯?什么事?”
“你还是老喜欢走神!”
我发呆那会儿,他竟已穿好衣衫,大大咧咧的坐在毯子上,随手从边上取了一葫芦,塞子拔出,我就闻道了一股酒味。
“受了伤还喝酒?”
“不妨事!喝了暖暖身子,驱驱寒”他笑容扩大,眼角眉梢都透着欢喜,“东哥你在关心我?”没等我回答,他已自己接口,“啊,真好!你终究还是关心我的。”
我无语,他爱自我幻想且随他去吧,当务之急是追问阿丹珠的下落。
“今天在乌碣岩你可见着一位小姑娘?”
他眉头一挑,露出一抹困惑的表情。
“她大概这么高。”我比划给他看,“脸圆圆的,很可爱很漂亮,一讲话就喜欢笑”
“为什么找我问?”他闷闷的,显得颇为不悦。
“你见过的,她叫阿丹珠,是瓦尔喀的格格。”
“没印象。”他相当不耐起来,语气不善,“瓦尔喀那么多女眷,即便我见过,但不代表每一个我都会有印象吧?”
“我只是只是问问。白天的时候,她说要去找你的”
“找我?”他嗤之以鼻,“为何找我?白天忙乱成那样,你认为我有空去留意一个女人的去向?”
我住了嘴,心虚的低下头。
他喝了口酒,喷着酒气挨近我,我不自觉的身子向后仰,他的大手罩在我的头顶,轻轻揉了揉:“东哥,除了你,我实在没闲工夫再去管他人死活。”
我甩开他的手:“阿丹珠正当妙龄,以瓦尔喀和建州现在的关系,她很可能嫁与建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