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连三来试图和年幼的我沟通,因为我的寡言少语,加上方言难懂,他们无法从我这个小孩子身上寻访到太多有用的信息,所以我最后的去处仍是儿童福利院。
福利院大多数都是先天疾病或身有残疾的孩子,从刚出生到十多岁不等,像我这样身体健康的孩子很容易就被符合收养条件的人家看中,上海这样的大都市甚至还有跨国外籍人士来福利院挑选孩子,但当收养意愿方出现在福利院时,都被我蛮横地打跑了。我成了福利院的老大难,由于我的不配合,每次我都是从领养优选者到最后被收养意愿方无奈放弃。从六岁长到十四岁,跨入初一的那年我找院长长谈了一次,认真明确表示我不愿意被收养,于是最后三年初中生涯我过得异常平静,每天放学回福利院就是帮院里照顾小孩子
院长说我是个奇怪的孩子,别的小朋友都会亲切地喊她院长妈妈,只有我,从来都是“院长”“院长”这样礼貌却又生疏的喊她,包括福利院的义工阿姨们,她们都很疼我,但她们也都在私下里说我其实是个凉薄冷情的孩子。
我真的不知道怎样才算是有情有义,小时候的一些记忆虽已模糊成了不完整的碎片,但并不等于就会完全遗忘。从小到大,我努力活着,慢慢长大,靠自己活着。内心里我其实也渴望有个家庭,渴望有个真正爱我的人,但是好像,不论是我步悠然,还是布喜娅玛拉格格,亲情这种东西对我们而言,都是一种奢侈。
只要坚持,就一定有希望!
这么多年来,我都对自己这样说,只要坚持,就一定会有希望。那么多苦我都熬过来了,现在,也要继续坚持,努力活着,然后摆脱这场噩梦,回到现实中去,回到上海,回到我所努力生存的那个世界,属于我的地方
“格格太过谦逊了,格格怎能和我们比格格!格格?格格你怎么了?”霁月拔高的呼唤声终于将我迷乱的神志重新唤醒。
“啊,刚才说到哪了你在屋子里熬药做什么?你哪里不舒服了?”她见我突然不说话,一开口却又突然转了话题,先还一愣,后来听我问起药的事,脸上竟红了起来。
这不禁让我更加奇怪,转念一想,瞠目道:“难不成你是在喝保胎药?”
霁月一把捂住我的嘴,俏脸愈发红透:“胡说些什么我、我仍是唉,二爷到现在仍未碰过我一根手指,你别胡说”
“什么?”我惊讶不已,以我目前对这个时代所有雄性动物的认知,那可真是没一个男人不是好色之徒,特别是爱新觉罗家的几个阿哥,他们可是打小就在对我毛手毛脚中成长起来的。
以这个时代未成年和成年人之间的性早熟年龄段划分来看,代善这个年纪,虽订了亲还没有正式娶妻,但他屋里肯定已经放了不少通房丫头才对,努尔哈赤把霁月指给代善的时候,不就是已经有了他娶妻成家的意思吗?
代善居然会不好色?我上上下下将霁月打量了遍。美啊!标准的江南古典美人,柔弱娇媚,冰肌玉骨,代善这小子怎么可能会在这么一个楚楚动人的大美女面前,硬装出一副柳下惠来的?
见我眼珠子骨碌碌的乱转,霁月羞得红到了耳根子,低下头喃喃道:“许是爷嫌弃我,根本就看不上我吧。”
“他嫌弃你什么?你一个大家闺秀长得又是人比花娇,他有哪点不满意了?”
霁月苦涩道:“格格你还真信我是出身名门?”我见她嘴角弯起一抹自嘲的冷笑,猛地想起余希元的那句“贱人”来。
“你”
“也就和格格交代句真心话,我和欣月两个原是立身于苏州半塘的清倌人,不过是被当地绅衿买了送到京里给人作消遣的,没想到最后辗转竟会沦落至此。”
这话即使说给真懂汉语的女真人听,他们也许都未必懂什么是清倌,但我却懂得这句话透露出来的真正意思。心里莫名的一寒,余希元他们搞了两贱籍出身的妓/女给努尔哈赤做妻,这算什么意思?女真人再怎么不受开化,主仆尊卑、上下等级还是异常讲究的啊!努尔哈赤那么多妻子里,哪一个不是出身贵族的格格?即便是收纳的小妾,其父辈也都是女真族里能征善战的贵族。
一时间我们两个都各揣心思,没再讲话。药罐子咕嘟咕嘟的掀起了盖子,沉默中的霁月跳了起来,慌手慌脚的将药罐子从炉子上端下,然后缓缓的往一个小茶缸里面倒药汁。
“不是你喝,那是要给谁送去的?”想起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根本没有可送药的人,“难道是欣月病了?”
霁月脸色一白,没吭声。我想我是猜对了:“她怎么就病了?大阿哥府里的人不给她弄汤药么?怎么还要你巴巴儿的熬好了药给她送过去?”
霁月忽然眼圈一红,扑嗵朝我跪下了:“格格,你若是当真好心肠,我求你救救欣月吧!”
'1'哈哈珠子:满语音译,幼仆的意思。
第19章 告白
大阿哥的府邸好不气派!
以前,我只是隐约知道这几年褚英随着战功的不断累积,在建州女真内逐渐有了自己的奴隶和私产,却断然想像不到他竟会有如此风光。
长久以来,我对于褚英的印象,仍然还停留在那个最初见面时,有点骄横有点任性的小男孩阶段。从来没有认真想过,小男孩终也有长大的一天。
坐在正房四开间的明间内,四面矗立着一大群低眉顺眼的奴才,静悄悄的却连喘气声也听不到一丝一毫,这让唯一坐着的我当真是如坐针毡。我反复的挪动屁股,扭来扭去偏就是找不着一个舒服的位置。手边搁着上好的茶,我不懂茶叶,只是略闻这是从大明通商市口用大量上等人参换来的,价值不菲。
正当我坐得全身开始冒热汗时,屋外走廊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立即如释重负的站起身转向门口。
褚英在门口刹住了脚步,听得出来他原是一路飞奔而来,可偏在看到我的一霎间停住了脚,沉着脸站在门口,像看怪物似的看着我。
“怎么了?”我鼓起腮帮子回瞪他。敢让我等上半个时辰才出现,这就已经够让我窝火的了,姗姗来迟的他现在居然还给我脸色看,他还真以为自己地位上去了,就可以不把任何人给放眼里了?“见我来了,不乐意?”
他冷哼一声,跨进门来。满屋子的奴才顿时呼啦啦一齐行礼:“请大阿哥大安!”
“你们全都下去!”
见他遣散了奴才,我松了口气,这一屋子的木头人真让我感到憋闷,散了正好,我有事找他,有奴才在反而不好说话。
“坐。”他大大咧咧的上了炕,盘腿坐了,眼睛也不看我,只顾低头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今儿怎么有空到我这来玩?该不会是阿玛走了,你觉着无聊了?”
这都说的什么话?每一句都夹枪带棒的,让人好不自在。我听着忒不是滋味,褚英原先可不是这样的人!他虽然有时会无礼率性/爱耍小脾气,可是从不会阴沉沉的说些含沙射影的话,这样的褚英让我觉着好陌生。
“怎么不说话?难道是我说错了?”又是那种不冷不热的语气。
我心里泛酸,枉我拿他当朋友,他居然跟这城里的所有人毫无分别,都以为我要嫁给努尔哈赤,即将取代衮代的地位会如何的满心欢喜。
我吸口气,定了定神,脱鞋上了炕,搁着一张炕几坐到他对面,然后冲他扯出一丝狰狞笑容:“是挺无聊的不过也没想你居然在家,原是想来找你家大福晋的闲磕牙打发点无聊”
褚英面色一变,眼里似要喷出火来,咬牙一字一顿的说:“她不在家。”
“她大着肚子不在家能去哪?”
“谁说孕妇就不能出门了!”褚英暴怒,“她回娘家不行吗?”
“行”我暗自偷笑。果然是个炮筒子,一点就着,这么些年秉性还是没改。
“哼!让东哥格格白跑一趟,真是过意不去啊。”
又是那样冷嘲热讽的语气。
我有点受不了了,宁可他像个炮仗似的大吼大叫,也好过听他阴阳怪气的拿话损我。
我一挑眉,蹭到炕沿边,弯腰找鞋。
“你做什么?”他拔高声。
我一边套鞋子,一边闷闷的回答:“既然福晋不在家,那我就回去了,改天”
“东哥——”身后怒吼一声,震耳欲聋。我还没来得及直起身,身后砰的一声巨响,待我扭过头,只看得见炕几飞起撞到了对面墙上,原本坐在炕垫上的褚英已经笔直冲到我身后,胳膊紧紧勒住了我的腰。
“呃”我才吐出一个音,整个人便被像是拔萝卜一样提拎起来,双脚悬空。
腰上剧痛传来,我终于缓过气大叫:“放开!你个猪”
“不许走!”他气急败坏的吼,热辣辣的呼吸喷在我的耳后,“你敢就这么走了,你敢你试试看”
被他横臂拎在空中,脚尖点不着地,我才骇然意识到身后这个孩子不,已经不能说是孩子了,身后这个男人已经成长到我无法企及的高度。虽然我内心里还把他当成一个孩子,但事实是,他已经完全成年了,而且有着十倍于我的勇猛力气。
我在他手上好比一只可怜的小羊羔,摔来甩去非常容易。
我还真怕他把我像那只炕几一样踢到撞散架,我不敢挣扎激怒他,只得拼命大喊:“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你还走不走?嗯?还走不走”
“不走了!不走了!不走了!放我下来”
身后噗嗤一声轻笑,他的呼吸又凑近了几分,几乎贴在我耳廓上。
然后
我终于踩到了实地。
我瘫软的一屁股坐在炕垫上,呼呼的喘气,因为太过紧张而面色潮红,而对面始作俑者却若无其事的坐着,手里继续把玩着玉扳指。
“仗势欺人”
他眉头一挑,嘴角居然缓缓翘了起来。
“你”
“是啊,仗势欺人。”他直言不讳,目光直直的射向我,坦白地毫无愧疚,“我就是仗势欺你了,又如何?”
“好好男不跟女斗!是男人就该有风度,你知不知道”我胡言乱语,其实嘴巴里到底在说些什么,连我自己都搞不清了。
“男人就该有风度?嗯?这话倒听着新鲜了。”他突然伸手过来捏住我的下巴,左右扳动,像是在视察牲口的毛色牙口,“你该知道以我的性子刚才若是换作别的女人,早被我拧断脖子了。”
我脖子仰后,甩开他的钳制。
这小子仗打多了,果然做事风格也跟着变得越来越狠毒。小屁孩子的时候就敢蛮不讲理的把东哥丢海子里去戏耍,结果倒霉的我就这么李代桃僵了。现在大了,一身使不完的蛮力,估计臭脾气发作起来,谁都想象不出会发生什么事。现在费阿拉城哪个敢惹大阿哥?努尔哈赤不在建州,他这个嫡长子更是横着走都没人敢管。
我忽然觉得自己上门找他说理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这种人会跟你讲道理吗?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给我老老实实坦白讲,到我门上,到底是所为何事?”他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因为是在家里,便只穿了身便服,天青色锦缎袍子,领口和袖口绣着暗底金线的蝙蝠图案,衬得他面如冠玉,添了几分高贵儒雅,少了几分戾气。
毕竟是今时不同往日,小男孩也终于长成少年。这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变化,就连心智上,此时的褚英也远非当年可比。我舔舔唇,对他如今心思的细密锐利感到一阵敬畏,认真酝酿了下,才终于抱着试试看的想法,缓缓问道:“你家的欣月福晋可好?”
“欣月”他似乎想不明白我怎么会问及这么个人,抬眼沉默半晌,“欣月是谁?”
我一颤,险些从炕上摔下来,脸色不禁也变了。
“你这是什么话?欣月是”我激动得站了起来,“她是天朝老爷带来的你阿玛把她赏给你的,你你”我再也难以自制,大步走到他面前,涨红了脸指着他,“你弄得她生不生,死不死的,居然这会子装傻充愣反问我‘欣月是谁?’,别告诉我说你根本就不记得她这号人”
“我是不记得”
“你!”
“我女人是不少”他淡淡的瞄了我一眼,“也许是有这么个人吧,但绝对称不上福晋”
吸气,我气得眼都红了,指着他的鼻尖,破口大骂:“她不是你的福晋?你把她搞得小产,险些丢了一条性命,你居然还这么轻描淡写的说她不是你的福晋?”
“那又如何了呢,那女人又不是我想要的!我褚英的福晋岂是随便什么女人都能当得的?还有,她小产你来指责我有什么用,家里的事我从来不管,噶禄代也没告诉我她怀孕了。反正,这要怪只怪她不好,若是安分点真能生下个孩子,看在孩子的份上,我或许会给她个名分,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