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眼前固执的守在我身旁的,不是大金国威名赫赫,名动天下的聪明汗王,只是一个深爱着我的男人。
我身上细碎的擦伤瘀痕,养了这么些天早就好得差不多了,在大臣们的连番上奏,乃至到最后我不得不使出杀手锏佯装跟他翻脸的威逼下,皇太极终于下令大军继续西行,不过队伍仍是走的很慢。皇太极原爱骑马,但他不忍心让我穿了男装混在队伍里吃苦,便坚持乘坐銮舆,这下子愈发拖拖拉拉,竟是走了大半个月才得以靠近明边长城。
从初遇时难以表述的震撼和惊喜中渐渐恢复冷静的皇太极,终于又重新找回那种作为未来大清创始人的睿智和气魄。可他在与众臣商讨和部署行军计划时,却仍是执意要我陪在一侧。
我很难想像如果一个身份不明的女人就这样突兀的出现在众人面前,他们会如何理解和看待他们一向敬重、爱戴的汗王,于是我执意不肯。最后在折中选择下,皇太极只得勉强答应在汗帐内竖一屏风,让我躲在屏风后默默的陪着他。
汗王议会,和硕贝勒齐聚一堂,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这么近距离的听到代善用熟悉的温润语调,细数军情时,我仍会觉得手指微微发颤。
间或的争辩声中,多尔衮时不时的会穿插一两句谏言,话虽不及多铎等人多,却极有压服众人的势气。
面对像一锅粥样的议会,皇太极始终一言不发,懒洋洋的靠在鹿角椅上。我在屏风后听得一个头比两个大,这哪里是在商讨战事,简直就是各旗势力在互相钳制和打压对方。我咋舌的从缝隙里鬼鬼祟祟的往外瞧,目光所及,隐约看见皇太极宽厚坚挺的背脊缓缓坐直。
“嗒”地声,有什么东西轻轻的敲击在书案上,原本嘈杂的军帐顿时消了噪音。帐外知了吱吱的叫着,炎炎夏日的午后,空气里有份压抑的沉闷。
“都说完了?”皇太极的声音透着凛冽的寒意,这似乎与我熟知的他完全对应不上。这些时日他对我总是和颜悦色,就连说话都是极尽低迷温柔。
我不由愣了愣,很难把刚才听到的那个声音与皇太极联系对应起来。
“说完了,就请诸位静下心来听听我的意思!”言辞森冷,不怒而威,皇太极不需要任何表情动作,相信仅凭这股王者的气势就足已压倒众人。
果然,底下一片寂静,没人再敢出声哼半个字。
“德格类!”
“在!”
皇太极伸出一指微微示意,边上立即有人将一枚金灿灿的信牌及两面巴掌大小的信旗交到站列出位的德格类手上。
“命你率正蓝旗固山额真觉罗色勒、镶蓝旗固山额真篇古、左翼固山额真公吴讷格及两蓝旗护军将领、蒙古巴林、扎鲁特、土默特部落诸贝勒之兵,组东路军,破独石口,会大军于朔州。”顿了顿,“二十日启行!”
“领命!”德格类捧着两蓝旗的令旗退回班列。
“大贝勒!”
“谨听汗谕。”代善站了出来,头略略向下低着,并不直视皇太极。
我隐约见他步伐强健,恍惚间仍是当年那个温润的男子,并不曾被岁月的蹉跎而抹杀去淡定儒雅的气质,心中大感宽慰。
“命你与和硕贝勒萨哈廉、硕托率正红旗固山额真梅勒章京叶克书、镶红旗固山额真昂邦章京叶臣、右翼固山额真甲喇章京阿代、敖汉部落杜棱济农、奈曼部落衮出斯巴图鲁、阿禄部落塔赖达尔汉、俄木布达尔汉卓礼克图、三吴喇忒部落车根、喀喇沁部落古鲁思辖布、耿格尔等组成西路军,自喀喇俄保地方入得胜堡,往略大同一带,设法取其城堡,会兵于朔州。西路军三十日启行!不得有误!”
“领命!我等自当竭尽全力,不敢有负圣恩!”说着,从皇太极身旁的男子手中接过了信牌及两红旗令旗,仍是微低着头退回原位。
我忍不住朝那递交信物的男子多扫了两眼,不觉又是一愣。
这这不是范秀才,范文程吗?眨了眨眼,确信自己并没有眼花,这个恭恭敬敬,一脸严肃的站在皇太极阶下的男人果然便是范文程。
“阿济格!多尔衮!多铎!”皇太极继续颁令。
“在!”
“命你兄弟三人率正白旗昂邦章京阿山、镶白旗梅勒章京伊尔登、阿禄翁牛特部落孙杜棱、察哈尔新附土巴济农、额林臣戴青、多尔济塔苏尔海、俄伯类、布颜代、顾实等组成中路军,七月初五自巴颜朱尔格地方,入龙门口,会兵于宣府。”
“领命!”
“至于两黄旗”皇太极腾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环顾众人,沉稳的语调丝毫没有走样,“阿巴泰!豪格!你二人与超品公杨古利、正黄旗固山额真纳穆泰、镶黄旗固山额真梅勒章京达尔哈、汉军固山额真昂邦章京石廷柱、马光远、王世选、‘天佑兵’都元帅孔有德、总兵官耿仲明、‘天助兵’总兵官尚可喜、嫩科尔沁国土谢图济农巴达礼、扎萨克图杜棱、额驸孔果尔、卓礼克图台吉吴克善等,随我一同率大军入尚方堡,由宣府攻略朔州一带。”从范文程手中徐徐接过两黄旗令,冷声,“如此诸位可有异议?”
军帐内寂静了三四秒,忽然哗地一声,劈劈啪啪响起一片甩袖声,我眯眼一瞧,所有人都矮了半截,齐声高呼:“大汗决策英明!我等心悦诚服!”
皇太极倨傲的看着一列人奉旨鱼贯出帐,最后只留下范文程一人。
“范先生以为如何?”
我些微吃惊,虽然对历史上评述的皇太极对待这位满清第一汉臣相当的礼遇和信任,但亲耳听到这声“范先生”,我仍是不大敢确信。
“奴才无异议。”
皇太极点头,忽道:“有件事想请教先生”
范文程啪地甩袖,打千:“大汗谕旨,奴才洗耳恭听!”
皇太极背着手离开书案,在帐内踱了两圈,忽然停住,侧目向屏风这边看来。我在屏风后触到那双熠熠生采的双眸,心里怦怦直跳,红着脸缩了回去。
才缩到一半,没等我坐稳,眼前的屏风突然掀了开去,我惊愕不定的抬头,对上同样惊愕的范文程。
范文程与我目光一触,急忙低下头去,原本单膝跪地的姿势换成了双膝着地:“奴才不知东宫福晋在此,请恕奴才无礼。”
比起他的故作惶恐,我的震骇明显大过他,心里像是掀起了波涛巨浪,我扭头看向皇太极,他却视若未见,只是低头盯着伏地的范文程。
“范先生,你且抬头仔细看看。”
范文程惯性的说不敢,可是皇太极坚持要他抬头。终于在这样无聊的言语来往中,范文程抬起头来,目光第二次与我相触,这下对面打得清楚,他猛地一愣:“这这位是?”
“我要纳她为福晋,该当如何?”声音平稳有力,不容置疑。
范文程抬头,露出困惑的眼神。皇太极逼近一步,掷地有声的道:“我要给她最高的地位和荣宠!”
范文程明显一颤,眼中滑过一道惊异:“大汗!奴才以为以为即便是大汗器重汉人,也也不需要”
皇太极打断他道:“她不是汉人,也不是朝鲜人。”
范文程松了口气,僵硬的表情慢慢扬起了笑脸:“这个,乃是大汗的家事,大汗要如何便如何,女真风俗又是多妻”
皇太极脸上渐渐升起寒霜,范文程察言观色,倏然住口,不再多嘴。
“我要她成为我独一无二的妻子!”
“大汗!”范文程又是吃了一惊,光洁的额头满是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颈子滑进衣领。
气氛僵硬,我叹了口气,怅然出声:“范先生都说了这是大汗的家事,汉人有言,清官难断家务,你这不是故意难为范先生?”
皇太极脸色阴郁沉重,一言不发。
我站了起来,走到范文程跟前,伸手虚扶:“范先生起来吧。大汗跟你说笑呢,你莫往心里去。”余光瞥见皇太极拳头捏紧,骨节竟是微微发白,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范文程自然不敢真要我扶,慌忙谦让着跪着往后退。皇太极强忍着说:“起来吧,你出去做事。”
范文程忙谢了恩,火急火燎的快步退了出去。
我回头瞧皇太极满脸的不甘心,不由叹道:“地位荣宠不过都是云烟,这一世,我只求和你平平淡淡的过日子”
难为他还记得以前说过的话,我从未当过真,他却时时刻刻在跟自己较上了劲。我知道以我这副长相和身材,即便勉强说自己不是汉人,但又有什么家世背景能让我成为他的妻子?别说是三大福晋,便是普通的福晋都难以说得过去。
名分对我早已不像当初那般执着,做不做他的福晋,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也许他会觉得这样很委屈我,但是经历了那么多年生死别离,寻寻觅觅,我早把这些虚名看淡。旁人说什么我都不在乎,我会回到这里,只因为这个时空里有一个他!
为了他,我什么都不会在乎!前一生,我可以为了他而死!这一生,我亦只为他一个人而活!
第123章 掠边
天聪八年,明崇祯七年七月初七,皇太极命豪格等人带兵前往尚方堡,拆毁边墙。在此行动之前,大明边关守军竟是毫无察觉。翌日,皇太极亲率大军由尚方堡顺利进入明朝边境,直取宣化府。
同时阿济格、多尔衮等人率中路军攻打龙门。
宣府守军用炮火防卫,大军未能得手,被迫转向应州。
初九日,皇太极率大军至宣化城东南隅驻营,掠夺周围牲畜财物,焚其庐舍,毁其庄稼。
十一日,中路军在阿济格三兄弟的带领下攻打龙门未果,转而攻下保安州、延庆州等地,战火直逼大明京师。
皇太极在关注和统筹部署其他三路军的转战路线的同时,将自身大军向西推行至新城。
十三日,大金军队抵达东城,皇太极向明朝代王投送书函,约其遣使议和。同时,西路军在代善的带领下占领得胜堡,转而进攻怀仁、井坪,直至朔州。
七月廿二,皇太极领兵围攻应州,下令代善等人率军赴马邑驻扎,阻御大明援兵。而中路军则攻下保安州,赶到应州与大军会合,一同攻城。
七月廿八,东路军德格类率兵杀入独石口,取长安岭,攻赤城,最后亦至应州会师。
四路大军基本按照皇太极战前部署作战,虽然过程中也有一些细小变化,但大体没有脱轨,而且就算一开始有少许城堡未能如计划的那样攻克,但四路军在不同地点同时作战,皇太极审时度势,指挥其进退有序,首尾呼应,照样配合得天衣无缝。
短短一个月,让我对皇太极这个天才,在军事方面的统帅能力更加有了深刻的认知。
大军顺利攻下应州,八月初二,皇太极命令各路人马进攻代州,分配作战路线如下:东路军至繁峙,中路至八角,西路至三岔谷应泰,大军暂驻应州按兵不动。
这一日忽闻前锋将领图鲁什自归化城传递回消息,上月二十五日察哈尔阿牙克喀塔喜木里克喇嘛寨桑、古木德寨臣寨桑等同察哈尔汗福晋高尔土门福晋,率一千两百户来降。
听到这个消息,皇太极喜怒不形于色,我却是暗暗心惊,林丹的高尔土门福晋居然脱离丈夫,投降大金!这是否暗示着大草滩那边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
八月十三,皇太极率大军开拔应州,袭取大同。两天后,东、西、中三路大军在大同城下陆续会合,皇太极遣书大同守将总兵曹文诏、阳和总督张宗衡,令其议和。大同守将,甚至明代王之母杨氏亦一度赞同议和,然而没过多久,大同方面传回消息,明崇祯皇帝下达圣旨。
大同守将将圣旨张贴在北楼口,其文曰:“女真原系我属国,今既叛犯我边境,当此炎天深入,必有大祸。今四下聚兵,令首尾不能相救,我国人有得罪逃去,及阵中被擒欲来投归者,不拘汉人、女真、蒙古,一体恩养。有汉人来归者照黑云龙养之,有女真、蒙古来归者,照桑噶尔寨养之。若不来归,非死于吾之刀枪,则死于吾之炮下,又不然,亦被彼诬而杀之矣!”观其之意,竟是想反过来策动大金内部的汉人、蒙古人造反。
我原以为皇太极必然动怒,可谁曾想他听范文程译完那道圣旨之后,沉寂半晌,忽尔大笑三声。一干武将在底下面面相觑,不明所以,皇太极冷笑过后,蔑然轻嗤:“自我入境以来,近两个月余,蹂躏禾稼,攻掠城池,明边竟无一人出而对垒,敢发一矢!”伸手指向范文程,傲然道,“你这就替我写一份书信给张宗衡,就说我皇太极向他和曹文诏二人叫战,命他们集合各路人马出城与我大金会战,一决胜负!哼我且让其十倍兵力,若他出兵一万,我便只以千人应对;若出兵一千,我仅以百人应对!绝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