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过不惑的林丹,膝下子嗣并不多。他一共有八位福晋,除多罗大福晋苏泰以外,我所见过的还有囊囊福晋、高尔土门福晋、窦土门福晋、伯奇福晋,以及俄尔哲图福晋。
多罗福晋苏泰生了额尔克孔果尔额哲,囊囊福晋娜木钟有淑济格格,窦土门福晋巴特玛璪有托雅格格
娜木钟的再次妊娠代表着这个家族将添加新的成员,这让重燃斗志、雄心勃勃的林丹喜上眉梢,认为这个孩子必将是位福星,能够给他带来吉运。
这日早起我照例将煮好的奶茶、炒米端到苏泰的毡包门口候着,由伺候苏泰的贴身嬷嬷进去打点,等候召唤。
昨夜林丹留宿在苏泰帐内,这两位主子的习惯,大多会在卯时初刻起身,辰时用膳。我把时间掐得很准,于是耐心的端着食盒静静的等着里头传膳。约莫过了一刻钟的时间,突然从里头传出一声沙哑的尖叫,紧接着又是“咣当”声巨响。
我愣了愣,强压下冲进毡包的冲动,在门口踌躇不定。没过几分钟,里面又传出林丹压抑的怒吼:“放肆!”
我猛地一震,隐隐觉出不对劲来,于是端着食盒掀开帘子小心翼翼的钻进毡包,可还没等我走上三步,迎头猛地撞上一个后退的背影。
“哗啦!”食盒被撞翻,我感到一阵措手不及的慌乱,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时,身前传来一声闷哼,林丹的声音在不远处咆哮:“毛祁他特!你敢伤了她一根汗毛,我必将你碎尸万段!”
我半跪在地上,惶惶不安间看清眼前发生的一切。
一名中年男子手持弯刀,粗暴的勒住苏泰的脖子,冷笑:“是你逼我的”黝黑的国字脸上,略微耷拉的眉毛令他的脸部表情在这一刻更显狰狞。苏泰被他勒在臂弯下,脸色雪白,一双美目中淡淡的流露出惊惧,平添楚楚之色。
我惊疑不定的望着这一切——毛祁他特,林丹的叔父,他想做什么?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放开她!”
“放开她我还能活着离开这里吗?”毛祁他特冷冷的说,“我本不想和你撕破脸的,谁让你不听我劝,固执已见,非要和大金国对着干。你一个人去送死不打紧,但不要拖着我们数万族人跟着你一块去送死。”
“你”林丹气得浑身发颤,血色尽褪的双唇微微哆嗦,竟已是愤怒到说不出话来,只得捂着心口,满目痛楚憎恨的神情。
“察哈尔早被皇太极打得支离破碎,人心涣散,任你怎么和西藏那边联合,也绝对抵挡不住大金的十万铁骑。你和他们斗,无异于以卵击石,两年前你尚没胆和皇太极放手一搏,两年后大金国兵力除原有的八旗外,又扩充了蒙古两个旗,汉军一个旗。去年七月大金国汗阅兵,军威赫赫,那些细作打探回来后,连说话打结了你现如今何来的自信,能够凭借这样的零散兵力反败为胜?”毛祁他特冰冷的语气中夹杂着深刻的讽刺与鄙视,犹如一枝锋利的箭羽直射向林丹。
林丹面色煞白如雪。
我的心倏地一颤,这是我两年来第一次正面听到皇太极的消息——这两年我不断想尽办法试图逃离大草滩,可是每次都未能成功,最后一次在逃出一天一夜后在大草原上迷失方向,若非被他们及时找回,我已成狼群的晚餐
察哈尔对于叛逃的奴隶惩罚甚重,特别是在这段敏感时期,如果不是苏泰看在我这个人是作为一份代表儿子孝心的礼物,处处有意无意的加以维护,我早被人一刀宰了。
前前后后一共跑了五次,我身上没少挨鞭子。跑到后来,也不知道是我麻木了,还是他们已经把捉拿我当作一项追逐游戏,总之除了第一次被打得剩下半条命外,以后的逃跑,竟没再感觉受太过痛苦的折磨。
“你到底想怎么样?”林丹哑声开口。
毛祁他特冷道:“不想怎样,既然事情已经闹开了,我也只得铤而走险。我要带我的人离开你,离开大草滩”
“你想去投奔皇太极?!”林丹厉声尖叫,深恶痛绝的眼神似要活生生的绞死自己的叔父。
“是。”毛祁他特毫不犹豫的回答。
我精神一振!再没有比这个消息更让我兴奋得了。
投奔皇太极!
“你休想!你的牲口和奴隶都是我恩赐给你的!我不允许我绝不允许”许是激愤太过,林丹突然双眼一翻,咕咚一声仰天厥死过去。
“大汗!”苏泰低呼。
毛祁他特双眸微眯,松开苏泰,反手攥紧刀柄,一步步向林丹逼近。苏泰神情紧张的望着毛祁他特的背影,红润的朱唇微微开启,然而未等她呼声唤出,原本倒在地上的林丹猝然跳起,一脚踢中毛祁他特胸口。
毛祁他特惨叫一声,身子往后倒飞的同时,弯刀失手脱离,呼啸旋转着刮向身后的苏泰,苏泰骇然变色,直愣愣的傻了眼。我大叫声:“小心!”猱身冲上去一把抱住苏泰,带着她就地往边上滚倒,弯刀咻得刮过我的耳际,将我鬓角的一串珠子割断,玉珠叮咚滚了一地。
毛祁他特重重的摔在厚重的毛毯上,发出一声闷哼。转瞬间,林丹已扑了上去,两人嘶吼着扭打在一起。
苏泰面色雪白,惊骇未复。那柄弯刀最后钉在了帐内的一根木柱上,我从地上翻身爬起,摔开苏泰死死拉住我衣角的手,利落的从柱子上拔下那柄弯刀,掂在手心里凌空挥舞两下。
虽不是极趁手,倒也使得。我欣然一笑,苏泰被我的笑容所迷惑,惊疑的叫道:“哈日珠拉,你要做什么?”
我不理她,握紧刀柄,冲到两个在地上不断打滚的男人面前,挥刀一劈,林丹低呼一声,左侧的一束辫子已被锋利的刀刃割断,发丝飘散一地。我将弯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冷冷的说:“大汗,劳驾歇歇。”
林丹僵呆,顺着我呶嘴示意,慢吞吞的直起了腰。
毛祁他特气喘如牛的摇晃爬起,一张老脸上已是多处挂彩,看得出,身材矮小的他根本不是身强力壮的林丹的对手!若非我及时出手帮他,不消片刻他便会束手就擒。
“你是什么人?”林丹怒斥,额头青筋跳动,压抑了满腔怒火。
“奴才哈日珠拉!”我皮笑肉不笑的回答。瞥眼见苏泰正一脸关切的望着我,我心中一动,察觉她这只是在疑惑我的用意,而非是担心自己丈夫的安危。于是冲她微微一笑,突然手势一沉,刀柄击中林丹的后颈。
林丹闷哼一声,魁梧的身姿轰然倒塌,直挺挺的摔在毯子上。
“福晋,对不住。”我没回头看苏泰,细细的说完这句话,猛地冲已经傻眼发懵的毛祁他特低叱,“还不快走!”见他仍是没反应,伸手推了他一把,催促道,“快走!集合你的人马离开这里,迟了恐生变端!”
他恍然大悟,拔腿往帐外冲去,我紧随其后。
“你为何帮我?”即便是在仓皇逃难中,他仍是不忘探寻心中的困惑。
“我吗?”我咧嘴一笑,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感受,柔和的风凉薄的吹拂在脸上,风里夹杂着细微的沙砾,有点迷眼。“和你一样”
第119章 兜转
原以为只要跟着毛祁他特,就不愁到不了沈阳,可没想到越是心急,越是波折不断。林丹发起狠来就如同疯狗一样死咬着不放,毛祁他特一干人等被林丹派出的追兵追击得狼狈不堪,虽然这一路逃得尚算侥幸,可统计下来却也损失不小。
每当我们不得不与身后的那些追兵正面还击的时候,我就会悔恨不迭,当初真该痛下杀手,一刀结果了林丹,一了百了。
四月中旬,毛祁他特在蒙古草原兜兜转转了近一个月,最后不得已下竟是拉着人马一头扎进了科尔沁草原。
科尔沁左翼贝勒莽古思闻讯后,派子寨桑出十里外亲迎,我原没多在意,冷眼瞧着毛祁他特和寨桑二人亲热得行着抱见之礼,而这头女眷则由随同寨桑前来的一名妇人热情相迎。
那妇人生得极为端庄秀丽,年纪岁已过四十,然风韵犹存,和她相比毛祁他特的福晋笨拙厚实,竟是被对方的热情弄得有些举足无措。
相携而行的一路上,只听得那妇人谈笑风生,不住的介绍着科尔沁的风土人情,将原本尴尬的气氛弄得十分活跃。毛祁他特原是被侄儿追赶得走投无路的丧家犬,这般贸然闯到科尔沁地盘来,狼狈难堪自不在话下,可是在这妇人的巧舌如簧的言笑下,那层尴尬的隔膜竟被轻易的揭了去。
我被这妇人深深的吸引住,不禁多打量了几眼。这一瞧却让我大吃一惊,只觉得她眉宇间隐隐像极了一个人。我脑子里“嗡”地一热,不假思索的脱口问道:“福晋可认得布木布泰?”
话一出口,我倒先悔了,捂着唇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那妇人和毛祁他特的福晋俱是一愣,转瞬间只听她朗声笑起,眼波放柔,极显温柔。
“傻孩子!”毛祁他特福晋在马车内笑着扫了我一眼,指着莽古思福晋说,“布木布泰可不就是这位福晋的女儿么?”
“啊”我低呼,只觉得血液倒流,一下子涌上了脑袋。
“瞧这闺女模样真俊,难得的是性子娴静温柔,我家布木布泰若是有她的一半,我也就知足了。”说着,亲昵的伸手拉过我的手,轻轻拍着我的手背,细细打量我。我越发窘迫,尴尬的把头低下,不敢直视她的眼睛。“这是你家儿媳?福晋真是好福气”
“不”
毛祁他特福晋直觉得便要将实话说出口,我倏然抬头,紧紧搂定她的肩头,柔声说:“回福晋话,我是额吉收养的女儿哈日珠拉。”毛祁他特福晋的肩膀明显一僵,我却没有转头去看她,只是对着布木布泰的母亲轻笑。
寨桑福晋眼中的诧异一闪而过,随即笑说:“原来是这样,那丈夫是贝勒爷手下的部将吗?”
我装出害羞的样子:“没我要留在额吉身边陪额吉一辈子,是不会嫁人的。”
寨桑福晋张了张嘴,惊讶得有些说不出话来,愣了好半天才感慨道:“还是福晋考虑周到,我怎么没想到收个女儿在身边傍老?”一时竟有些黯然神伤,“我统共只布木布泰一个女孩儿,原是舍不得她嫁得那么远,可是她年纪虽小,主意儿却是拿得最顶真。远嫁盛京,这么些年眼瞅着做了西宫福晋,自己也有了三个女儿,也是为人母的大人了,我却总觉得她还是当年少不更事的小女孩儿。人都道大金汗王对我们家荣宠有加,汗王中宫福晋又是她亲姑姑,看似什么都不用替她操心,她也算得是个有福之人,可每月瞧见她的书信,我这个做额吉的总会忍不住替她唏嘘”
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住口,不再往下继续,脸色亦微微泛白,似乎已察觉出自己方才失言的不妥。我不吱声,心里纳闷盛京是什么地方?怎么从来没听过?
毛祁他特福晋却毫无心机的继续追问:“福晋可是为了皇嗣之事?这种事急不来,兴许中宫福晋这一胎就能得个阿哥了再说她们姑侄俩都还能生,将来的机会也多的是。”安抚的拍了拍寨桑福晋的手背,“以科尔沁在大金后宫中的地位,还愁生不出一个大金国的继承人么?”
寨桑福晋轻咳一声,勉强笑了下。
毛祁他特福晋见她似乎不信,反倒急了:“我是说真心的其实你们贝勒爷若还不放心,大可再嫁个科尔沁格格过去”
寨桑福晋见她说的诚恳,也就不再遮闪藏掖,叹道:“那事不是没想过,只是实在找不出合适的人选来了。”
“科尔沁左翼再没适婚的格格了么?”
“也不是”寨桑福晋压低了声音,颇显头痛的拧紧了眉,“其他贝勒家里倒是有几个只是”
底下的话没再接着往下说,我撇了撇嘴。姑且不论右翼那一支大宗有没有人选,只是左翼这一支里,若不是莽古思的血脉,她们也不会放心任由明安或孔果尔家的女孩儿渗透进汗宫后宅去。虽然彼此都是蒙古科尔沁的族人,但同族不同亲,万一搞得不好,非但不能帮上哲哲和布木布泰,反而让其他族支占尽了便宜。
转眼过去半月,莽古思父子招呼得极为热心周到,我大抵知道他们的用意,不过是贪图毛祁他特那两千多户部民和三千多头马匹牛羊。
我原还指望毛祁他特能够坚定原先的想法,到沈阳去投靠皇太极,可就目前的形式看来,安逸享受,丰衣足食的太平生活已动摇了他的决心。他有可能放弃原先的打算,直接把部民安顿在科尔沁,留下不走。
我大为焦急,可也无计可施。虽说毛祁他特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待我另眼相看,自打我自作主张的认了他的大福晋做额吉后,他待我又是倍添亲厚,已下令去了我的贱籍,命下人们称呼我为“哈日珠拉格格”,然而说到底,在这种去留的政治决策问题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