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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那些我怎么会放在眼里？我的退让宫主并非不明白。他既然恩准我卸任，那么就证明，他虽在收敛外权但并不想至我柳家于死地，只要以后安分守己，生活无忧。”
父女的一席倾心之谈一字不漏地被暗卫规整的传到了极无影手里。他听后淡淡一笑，对着身后的暗卫道：“他倒是懂得我的心思，也不枉本宫放他一马。你继续派人盯着，有什么异象即刻回报。”
“是。”
“去把少主找来。”
光线暗淡的角落，身影掠去不出半盏茶的功夫，宫门口传来了脚步声。
藏昕行色匆匆地走进来，眼下有着一片长日熬夜留下的乌青。他还未向极无影行礼，就听见极无影问道：
“那丫头如何了？”
藏昕想了想，说：“还是一直不说话，就连紫苏过去，也只是呆呆地坐着···”
“心病难医··，你们若是没事，就多陪着她一会。”
“义父，孩儿有事斗胆相问。”
“若是水幻的事，就不必多问了。”
藏昕原本想好的措辞就被这么一句堵得什么也问不下去了，半月前的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众说纷纭的都是碧幽宫主骤然辞世，白良偔叛变，但谁也不知道事情的起因究竟如何。而水幻和紫苏就是随着押解白良偔的人马一起带回了无影城。极紫苏偷偷溜去盘陀山庄自然在藏昕的意料之中，但没想到的是两个人竟然都十分虚弱地被安置在马车上带回来。庄主薛明征并没有多说什么，丧子之痛让显赫一时、素有“小剑圣”之称的他锋芒不在。只留下一句“好好照顾”就匆忙离去，十天后极紫苏醒了过来，大夫说是因为外在原因让体质处于虚弱状态，细心调理数月就能恢复。这期间，极无影来看过她，父女俩长谈至深夜。水幻在回到长乐宫的第二日就醒了，只是精神恍惚，任谁唤她都不理。极紫苏醒后去看她，也无济于事。这么多日子过去了，除了能安静的服药用膳外，她几乎安静得犹如不存在一般，藏昕没法子，就只能让极紫苏和她住在了一间屋子。希望她们能早日从这件事的阴影中走出来。
虽然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从极紫苏身边的那把九尾玄琴，从水幻暗无焦距的眼神来看，事情的发生也许她们两个是在场的。只是谁也不愿再提及。
“年后，你代我去史云城碧幽宫向新任宫主进贺礼，你也历练很久了，以后要替本宫担起该担的责任。这段时间，就多陪陪她们两个。”
“是。”
“退下吧。”
今冬的天气异常寒冷，连着下了好几场大雪。长乐宫一片银装素裹，但因着近日发生的一连串险事，唯美的雪景并无人欣赏，反而徒添了几分萧索。
但这冷意对有些地方没有丝毫影响，无影城最热闹的地方还是莫属客茶楼，昔年能说会道的茶客们如今更是将故事说的神乎其神，老百姓茶余饭后有了聊头生活才不至于无趣。在无影城，畅谈天下事，这是其他地方不能有的美事。
不颠坡在一瞬间又成为了众人的焦点，又有新的版本说，碧幽宫主并不是忽然病逝，而是被叛变的白良偔迫害，推下了山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否则在史云城，新任宫主为何只为她立了衣冠冢，连尸首都找不到了，这是多么惨绝人寰的一件事啊，所以宫主对白家才会如此不留一丝同情。
事实究竟如何还有待考证，上位者对这这些流言蜚语避而不谈，反而有一种助其生长的态势实在令一些人百思不得其解。
午后初晴，极无影下令宫人各自回去。整个殿内冷清一片。极无影立在书房桌前，忽而轻轻扣了一下桌上上好的沉泥砚，只听书橱处传来咔嚓一声，似是暗门机关被开启，不一会就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门，极无影径自走了进去。
第十六章 物是人非（三）
小道干而狭长，四壁却极尽奢华。每隔十来步都镶着一个鸡蛋大小的夜明珠，将整个小道映照明亮。
隧道的尽头是一截木梯，揭开头顶的木板，极无影慢慢地出现了在了地面上。这里是一处庭院，他所站的地方是一间书房的外侧走廊，但看这房间的装饰就非书香门第不可比拟。他先是拂了拂粘在身上的灰尘，然后轻步走了进去。门口守着的家仆见是他，都纷纷跪下行礼：“参见主人。”
“人呢？”
“回主人，他就在里面。”
极无影点点头，推门进去。
里间的人听见推门声，并没有回应。极无影也不唤他，只是一声不吭地向他走近。屋里摆放极为整洁，火炉里的炭火烧得正旺，发出辟辟的声音。那人此刻只穿着中衣，外披着藏蓝长袍御寒。他一面用左手稳住纸张，一面右手执笔行书，一笔一划却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他眼神宁静而幽深，脸颊处有长出的青色胡茬。遗世而独立，还没有细细接触就觉得在他的周围缠绕着一股淡淡的忧伤。极无影走到离他还有几步距离的时候停下来，默不作声地看着他行书。
“一遍一遍的誊写经书，有用吗？”
那人握笔的手忽然停顿了，极无影继而又道：“白良韫的尸骨已运回城内，暂安置在义庄。”
“且不说碧幽宫主、郡主、盘陀山少庄主的死跟你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你一点甘心赎罪的心思都没有。你告诉本宫，连白良韫的死难道你也能无动于衷吗？”
极无影将事先带着的密函丢给了那人，信函落在砚台上，溅起的墨汁犹如一道道口子将上好的宣纸侵染的一塌糊涂。那人缓缓拿起密函，并没有打开去看，反而轻轻地出了一口气。他的目光不再执着于桌上的字帖，抬起头，盯上极无影的双眸：“他还是死了···十五年前我护着他死里逃生，十五年后，却是我亲手将他推向了死亡！”
极无影并不觉得稀奇，只是愤恨道：“良偔，很久以前我就曾告诉过你，不要后悔。如今，你还敢坚持你曾经的回答吗？”
传闻中饮鸩伏法的白良偔早已不是曾经那副仙风道骨、神采奕奕的样子，他只死死攥紧密函：“我只后悔，这么多年的退避。当年的事，我是绝不会后悔的。”
“退避？本宫最后悔的也是这两个字！养虎为患，若不是因为龙图的事留着你，那晚真的鸩酒早就赐给你了！”
白良偔慢慢从书桌前走下来，沉稳地跪下，道：“事已至此，求宫主赐白良偔一死。”
“死？”极无影淡淡道：“你以为以死谢罪真的很容易么？我已叫整个白家替了你赎罪，你，还有别的问题要回答。”
白良偔一愣，白家灭门的事他是早就预见的。在当日他不皱眉头地吞下金盘上的“鸩酒”后，并没有死而是被秘密转移到了这里时，他就猜到，宫主并不想让他死。起初他还以为宫主是对他太失望，所以想让他亲眼看着白家落魄，让自己痛不欲生。可眼下他又有些猜不透了。
“薛庄主在你押送你回来的时候，告诉我我一件事。”极无影缓缓走到书桌前，细细看过他书写的字迹，道：“他说，薛灵冒死抢回来的锦盒，是空的。后来他们也并没有从白良韫的尸体上找到龙图。”
白良偔不动声色地听着，极无影继续道：“本宫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龙图在哪？”
气温骤然冷却，两个人彼此对视着，想要从对方眼中探出什么，又在极力掩饰自己最深的目的。白良偔开口道：“龙图，并不在我身上。”他如释重负般地回答，让极无影错愕，但随即而来的回答却让他更加惊异：“在冷冰卿身上。”
他终于明白了宫主的目的，多日前的深夜召见，在众人眼里都以为宫主会夜审事情的经过。可那一晚他在殿里跪了一个时辰后，一位内侍端着雕着镂空花纹的金色大盘走进来。只说了一句“宫主赐酒”就放下离开了，恐怕谁也不曾想到，宫主会什么都不问就将他赐死。而这一切，都只是个幌子。真正的审问，是在今天。
“我并不想伤及无辜，韫弟的失控都是被他们逼出来的。龙图到手后，我怕我们不能逃脱，所以我偷偷将龙图藏在自己身上，以备在最后关头能保住一命。被他们围追堵截万般无奈下挟持冷冰卿后，我就暗中将龙图塞给了她。没想到···”
没想到，那样一个花样年华的女子，就这样香消玉损了。连带着众人夺来抢去的东西，坠落崖底，无处可循。
久久的，极无影长长地叹了一口：“白良偔，你跟着我有多久了？”
白良偔心中一痛，该来的总还是回来的，早在作出选择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做好了准备。
“三十九年。”
“四十年风雨，本宫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只有你是本宫最信任的。”他搭在书桌上的手忽然用力，那些原本规整的宣纸在他的愤怒下尽数成为碎片。极无影一向冷漠稳重，在人前从不轻易动怒，此刻他的愤怒已经达到了不可言喻的地步。
“可是你···却背叛了我！”
不是不会心伤，不是没有七情六欲。久居高位，见惯了尔虞我诈，不是不知道那个人的心不再忠于自己，不是看不清事情的整个始末，不是不可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可是他宁愿再相信一次，相信他是不会背叛自己的，在事情尘埃落定的最后一刻他一定会力挽狂澜。可是，奇迹没有发生。龙战时半空的烟花升起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的这一局赌输了。一败涂地，赔上的何止是自己的亲人性命，还为将来多少动荡埋下了隐患？作为上位者连最后一丝信任都不能有么，他红着眼睛，咄咄逼人道：“本宫于你的信任，害死的不仅仅是他们，还有你的一干亲众！本宫真不明白，如凌天究竟如何神通广大，你可以抛下四十年忠心不顾，反投奔他？”
也好，连最后一丝信任都抛弃，才能做到真正的冷血，公正。曾经种种，他的赤胆忠心，他的满心信任，从来都只是前尘往事而已。
白良偔不言不语，只是不住地对着他叩首，好像只有这样做心里才会好受好受一些。“罢了，本宫言尽于此。你若是还在心里敬我是你的主人，你听好，我要你好好的活着，让你等着看背叛本宫究竟是对是错！”极无影收敛住情绪，归于平静地道：“本宫曾欠你一条命。世人眼中的白良偔已经死了，现在，你自由了。”
说罢，他再也不看他，拂袖而去。
斑斑血迹沾染在地面上，白良偔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他没有想到宫主会做这样的决定，没有想到就这么轻易地放过自己···
不，转念一想，这又何尝不是最残忍的惩罚？白家数代忠诚，百年声誉尽数毁在他的手里，白氏没落因他，韫弟之死怪他，就连那几位的死自己也逃不开干系。可是他还活着，还要继续忍受这种生不如死的痛苦，看似的自由背后，早已没有容纳他的地方。
天下之大，却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第十七章 物是人非（四）
桌上一枚芙蓉玉，上好的肌理色泽，赤色由朱转赭，过度恰到好处。玉的正面雕着一对并蒂莲花，上方盘踞着一只振翅欲飞的青鸟，最为精致的地方在于，鸟的眼睛雕在一处玉眼上，色呈难得的赤红，血色欲滴，灵动得像是真的会从玉上飞出来一般。青葱手指轻轻将玉翻转，细细的流苏丝丝缠绕，更显得手指纤细白皙。只见玉的背面刻着一行小字：
情深不寿，强极则辱。
水幻握着这枚玉佩，神思游荡，不知不觉又是一个下午。
指腹感受着玉的温度，仿佛就可以触摸到冰儿那张冰清玉透的脸颊。离开盘陀山庄已经一个月之久，朝铜镜中看去，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苍白，大夫说那是气血不足，身子还未调理好的缘故。
眉眼处多了些什么，淡淡的印记，犹如朱砂点眉，殷红地印在眉心中央。细细看去，并不完整的圆形，从她醒来以后，身上就多了它。还记得古茶看着它的眼神，还记得薛庄主压抑着悲痛的神情，还记得一场雪后满目萧瑟。物是人非，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只是，少了点什么。
如果不是冷释闯进她的屋子，恐怕她都不敢置信自己听到的一切是真的。
师母死了。
冰儿，薛灵坠崖。
冷释看着她的眼神那样的狰狞。忘忧散的作用真的好可怕，他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原来曾经的那份悸动根本就不算是爱，所以才会轻易地就此忘记。他红着眼那样激动地握着佩剑向自己冲过来，叫嚣着：“你这个祸水！我要杀了你为我母后报仇！”
等回过神来，自己被薛明征揽在怀里。“少主息怒，这不关水幻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