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音,我该忘记你吗?
古茶看着结拜兄弟一脸的苦涩,满桌醉意,真有一番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意味。然,他倒希望自己能真正醉一回,就那么不管不顾地醉去。入冬,起阴,至寒,无终结。那一年的立冬,舒音死在了薛明征的怀里。
宴席持续到午夜,人才陆续归去。
任婢子服侍着喝下一碗醒酒的蜂蜜水,水幻翻来覆去却再也睡不着了。披衣下床,就着月色又走到了前夜琴酒娱乐的地方,酒香饭气似乎还未散去。月光寒冷如冰,不由又想起了那个仙子的故事。“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亦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梅花妒,菊应羞,画栏开处冠中秋。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妆。【1】”
水幻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内心压抑太久的情绪终于喷涌而出。水妖剑出鞘,长袖善舞,清歌浅唱。剑气如虹,青芒四射,气势虽不如上一次的长乐宫前一现,反而多了一丝情绪夹杂其中,令剑舞多了几分灵动和轻盈。水幻只觉得胸口沉闷,好像唯有手中长剑挥舞才能够发泄,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叫嚣:“不许停下来。”
十三岁,师母的话犹言在耳。“如果不忍心让别人死,下一秒你就会死在别人手里。这次是你命大,否则,不仅你会死,还会连累少主。”
十三岁第一次让自己被鲜血浸染,却还是被师母训得狗血喷头。那也许是一生都不会抹去的记忆了,也是那时候开始,少主对待自己不再是师兄妹的关系。然而这一切终究是水中花月一场空,如今想来,竟也能如清风一样对待,只是,这样漂泊的生活何时才是一个尽头呢?
帘影微动,水幻以为是谁,剑就迎了过去。
对方不闪不避,就在亭外站着,直到剑尖逼近这才用两根手指稳稳地夹住。“撒酒疯闹够了吧?再砍下去,就出人命了。”
水幻回神,原来是她最不想理的一个。手腕微微用力,隐觞被迫松开手指。她不动声色地收剑,不冷不热道:“你怎么还不睡?”
“大半夜地撒酒疯,剑舞得咻咻的,叫人怎么睡?”
水幻默不作声,面无表情地向自己屋子的院子里走。隐觞忍不住道:“喂,你还在生气啊?”
她回过头:“你叫谁?”
隐觞无奈道:“水幻,水姑娘,我服你了,别跟我怄气了。”
“奇怪,我那里跟你怄气了?”
隐觞作揖道:“您大人有大量,就别和我计较了,上会那个赌约我认了,但能不能换种方式惩罚?”
水幻笑:“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你要换赌约,好啊,只要你说你不是大丈夫我就答应。”
额···
隐觞见她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硬着头皮道:“那这样呢?我自己当着你面说,其他人就算了吧?”
“本姑娘今天心情不好,所以你最好不要讨价还价。说还是不说?”
“说说说,好男不跟女斗。我只说一遍,咳咳···”他下意识四下看了看,然后豁出去了,放快了语气说道:“水女侠,我隐觞甘拜下风,从此你说往东我不敢向西,你说上天我不敢入地。我佩服你到五体投地!以后再也不敢在你面前班门弄斧,轻视你了。”
“···”
“···”
“噗 ̄”水幻终于笑喷出来:“哈哈···我其实就是逗逗你,看你男子气概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嘻嘻嘻···既然你这个大丈夫能屈能伸,我就勉强原谅你了。”
隐觞一脸僵硬,又被耍了····算了,看在刚才那如幻如梦的舞蹈上就不跟她计较了。
“笑,笑,笑够没有,笑够了就快回去睡觉吧。”
“嗯··好···”还是没有忍住···水幻捂着嘴含糊道:“隐觞,你实在是太好玩了。你看我多好,都不跟你一般计较了,还不让我笑一下。”
“是是是,在下多谢水姑娘宽恕。”
“叫我水幻就是了,水姑娘多奇怪。还有,我一直想问呢,怎么老打小默的主意,记住咯,以后可不许欺负它。”说完,她打了个喷嚏,出来的急,也只披了一件单衣,方才舞剑出了一身汗,又在风里吹了半天。
隐觞忍不住关心道:“快回屋吧,快卯时了。”
水幻点头:“嗯。”
“水幻。”隐觞忍不住叫道,水幻回头,他放慢语调说:“桂花酿虽是酒中佳酿,但长寄相思,是既伤身又伤神之物。庄主夫人曾经就是酿酒好手,只可惜早已香消玉殒,那几坛桂花酿是庄主在每年立冬之日埋下的。”
“夫人她是患了什么病么?”水幻忍不住问道。
隐觞摇摇头:“我只知道,这一日,仿佛是庄主夫人的祭日。今后,不要再提关于桂花酿的任何故事了。”
水幻点点头:“我知道了,那我回去了。”
“唔,对了。那个,这件事不要对别人说啊。”隐觞不自然道,说了那么一串伤面子的话,可不能被别人知道。
“知道,事关你们庄主的私事,我不会乱说的。”说罢,她移步离开,只留隐觞一脸尴尬地站在那里,这是哪跟哪,跟她沟通怎么就这么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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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摘自 《鹧鸪天》李清照
第七章 疑点重重
酒醉第二天,头果然疼得厉害。水幻只想躲在被窝里,舒舒服服地窝着,迷迷糊糊地,却听婢子蹑手蹑脚地徘徊在帘外,睡意全无。忍着起床气,冷声道:“在外面做什么?”
婢子低声道:“姑娘,方才庄主传信儿过来,说是姑娘起来了过去一趟。”
“知道了。”
忽然记起昨夜似乎是和古师父约好了的,谁知酒后竟然忘得干干净净。勉强爬起来,收拾一番,就由着婢子带着去了庄主的院子。
一进去,古师父果然在那里,和庄主喝着早茶。水幻施礼:“古师父,薛伯伯。”
“水丫头来了,快坐吧。”
和他们一起吃过早饭,薛明征去看弟子练剑了,水幻陪着古茶到后花园去散步。
“离家有些日子了吧?你师母把事情都告诉我了。”
水幻有些疑惑:“我···”
“不要怪你的师母,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们好。这一年,你吃了不少苦,等这件事一结束,就会冷云堂吧。”
“可是,我···”
“放心,你师母已来信,过些日子,她派遣冰卿来接你回去。”
“四妹要来?”
古茶慈祥地笑着:“是啊,那个丫头一向古灵精怪,老是缠着要你回去,你师母怎么受得了?再说,你流浪在外,你师母也是不放心的。”
水幻不语,不知怎么,也觉得无法猜透古师父这番话究竟是什么意味。
“昨晚,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单独说?”古茶见她不言语,于是转移了话题。
“嗯,这件事其实我想很久了,但我怕只是误会,所以一直没讲,但是,不讲又觉得不安心···”
“是关于龙战时候的事吧?”
水幻有些不可思议地点点头:“是的。”她整理了一下思绪,分析道:“我回去想了很久,庄主说,龙图失窃可能和城里内应有关。当时厉三娘假冒苏如碧后来败露逃之夭夭,接着侍卫就来报龙图失窃,于是城主立即调遣兵马追击厉三娘。谁都以为是她偷走了龙图,可是没想到的是,龙图居然会在我的身上,我们曾怀疑是厉三娘与我打斗时塞过来的,但是这中间还有很多细节没有想明白:一,厉三娘既然偷到了龙图为什么还要假扮别人参与龙战,她大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带着龙图先走;二,当时厉三娘知道大姐的身份,叫她极紫苏,可见对东宫主的私事十分清楚,可她如果连宫主的事情都可以了如指掌怎么模仿苏如碧时就会露出破绽呢;三,在龙战最后我看见半空发送信号的烟火,只因当时大家的视线都被抓捕厉三娘吸引,所以并不起眼,但那之后厉三娘就使计脱身,然后龙图就失窃了;还有···”
“还有一点,便是接触过厉三娘的那个人吧。”古茶接口道,水幻点点头:“我只是有种直觉,那位白阁主城府极深,大姐说他是宫主的心腹,但是当天近距离接触过的人,就是他了。当时,厉三娘逃脱,他似乎受了伤,步履不稳,我和大姐上前搀扶,他的两只手是搭在我们的肩上的。”终于将心里最大的疑问吐露出啦,水幻长长出了口气,呼,舒服多了。
“白阁主?白良偔···”古茶眉头紧锁,似乎在斟酌话的可信度,水幻也不再言语,慢慢等着。
“水丫头,你可知道,白良偔在极无影心里的地位是什么?”
水幻摇摇头,心里却十分紧张。
“白良偔自极无影幼年时候就跟着他了,现下算来也有四十多年了。救了极无影于危难多少次不说,出生入死不知立下了多少功劳,半个无影城可以说都是白家打下的。别看无影城里白柳两家平分秋色,其实白家是站在极无影这边的,柳家虽然也是将门出身,但比起白良偔那是差远了。极无影是一位布局高手,如果心腹出了问题,他不会一点也看不出来,所以这个猜测一定是不可能的。”
水幻尴尬地点点头:“是水儿才疏学浅,太过敏感。可是当日在聚贤阁,从未听人说白阁主会武功,也从未见过,只在龙战上才发现他武功卓绝,这些,都是刻意隐瞒么?”
古茶道:“这不古怪,许是无影城住让他这么做的吧。”
水幻不好再驳只能道:“也许是水儿多虑了,或者真是厉三娘将龙图暗藏着,伺机嫁祸给我,好挑起战事吧。”
古茶知道水幻虽口服,但心未服,才会说出这样的猜测。只道:“你放心,信中我已详细叙述了事情,宫主不会怪罪的,最近素宿派又有死灰复燃之势,所以只盼各宫快些派人来接你们回去。”龙图一现,只怕消息已经泄露,那些不安分子又要蠢蠢欲动了,古茶陷入冥思。
“咦,水幻也在啊?”
隐觞推门进来,对着古茶行礼道:“师父。”
“唔,灵儿呢?”
“他收到无影城的信函,匆忙下山去了。”
“看来是派人来接你们回去了。”古茶站起身:“那位姑娘的伤都好了吗?”
“嗯,完全好了。古师父的医术天下无双呢。”水幻不忘赞美一番,倒教古茶谦虚道:“你这个鬼丫头,大话可不能乱说,山外有山,老夫这个‘怪医’的名头可比不了什么。”
“我可不信,小时候的怪病不是也是古师父治好的么,这次雪儿被炎嗤所伤,隐觞说的神乎其神,不是还是一点事没有么 ̄”
隐觞急忙解释:“还不是让你紧张点,赶紧跟我上山。”
“我说是就是。”
“医术博大精深,中洲的名医更是数不胜数。以后你们就知道什么是山外青山楼外楼咯。这么骄傲,看来是还没遇上对手。”
“不会吧?我听薛灵说,您的一套金针术冠绝江湖,难道还有比这更厉害的么?古师父给我讲讲吧。”水幻缠着不放,古茶只好道:“倒是有所耳闻,离咱们不远的交界处,有两座山,东面的叫做茂山,西面的名叫峰山,两山之间,自成一谷。因为环境清雅,地势独特,百年前被一位医术高深之人看重,花巨资修建,又取名沉医。里面的谷主性子可比我刁钻多了,据说只留宿女患者,如果家里有男患者求医,就算一掷千金也未必肯医治。”
水幻不由感叹道:“真是刁钻的紧,不过在我眼里,还是古师父最厉害!”
“你这鬼丫头。好了,好了,说了半天话,没事就回去吧,觞儿有事?”
隐觞摇摇头。
古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便不再顾他们,自行回内堂去了。
第八章 隔花初念
“你刚才跟我挤眉毛弄眼睛的,有事?”出来了古茶的居地,水幻就盘问起来。
隐觞仍是老样子,双臂抱在胸前:“怎么,我没事就不能过来给师父请安?”
“那我们之间的对话,你听到没有?”她一副凶巴巴的样子,生怕小秘密被听去的样子惹得隐觞忍不住摸摸她的头:“怎么,你和师父之间还有我不能听的秘密?是什么啊?”
水幻没好气地拍下他的爪子,嫌弃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最好没有听到,不然有你好看!”
“哇,这么凶?看来真是有秘密,不会是你看上了我师兄,要我师父做媒吧?”隐觞乐呵呵地调侃着。
“隐觞!”水幻想也不想,一掌就劈了过去。
隐觞轻松躲开:“君子动口不动手,这可是你说的。”
“我不是君子,小女子也!”两个人没说几句话,又斗在了一块。
“我说,只是开玩笑好不,干嘛发这么大火?”
“有这么开玩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