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边帮他揉手腕边说:“何苦自己写,找两个人替笔就行了。”乾隆靠在引枕上看着我:“自重华宫开笔以来,朕就没停过笔,紫禁城东西十二宫,大殿小殿、苑围哪一处能少了福字,还有赐皇子、宗藩大臣,和宫禁侍卫的,光丹砂就用了几十斤,绢用了十几匹不算,墨汁差点要用桶装。”
他平躺到炕上,翻了个身,指着炕屏说:“从朕记事起,永寿宫就摆着这架炕屏,都十几年了,内务府也不张罗着给换换。”我趴在乾隆的耳边低声问:“不知皇上记事时,是十几岁?”乾隆今年三十五岁,他说从他记事起就看到这架炕屏,隔着十几年,岂不是他十六七岁才记事。我弯腰趴到炕上小声憋笑,乾隆也笑起来:“偏你能鸡蛋里挑骨头,朕六岁入尚书房,皇祖都夸朕聪明,到你这儿朕成了痴呆了。他把我卷入身下,过来咬我鼻子,我笑得喘不过气来:“好皇上,臣妾知错了,皇上饶命。”闹了半晌,乾隆才放开我,我坐起身,理了理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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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抓住我的手:“前儿进贡来的金八宝炕屏,朕让人已备出来,另外备了金八宝的炕桌,金缕丝的床帐,金八宝的地桌,椅子。还有一个双凤的金八宝脸盆,已着内务府送进来。你喜欢住偏殿,朕不勉强,但是那些东西一定要摆上,不是摆谱,是你身份的象征,过年的时候,朕让诰封的公主福晋也过来给你磕头,看谁还敢瞧不起你?”
我被乾隆的孩子气逗笑了:“即使是贵妃、妃也没有公主福晋给磕头的资格,何况我只是一个嫔,知道的是皇上疼我,怕我受委屈,不知道的一定说皇上糊涂,没了礼数,乱了规矩,皇上的一世英名,岂不成了别人的话柄。”
乾隆咧着嘴笑了笑:“朕的瑶池真是越来越明白事了。”说着在我脸上捏了一把。我的脸一阵发烫,忙把头埋在他怀里。
我问他永寿宫库里那架玻璃炕屏是谁的?乾隆抬起头:“你不提朕倒忘了,是江南巡抚进贡来的,当时这架炕屏未收入库里,皇阿玛就将它赏给年贵妃,年贵妃因皇额娘喜欢,她不敢擅用,只得将它收到永寿宫的库里。说是个稀罕物,朕没见过,一会儿抬进来给朕看看。”乾隆所说的皇额娘并不是现在的太后,而是雍正的嫡后孝敬皇后。年贵妃是年羹尧的妹妹,雍正的侧福晋,很得雍正宠爱。
初进宫时曾听慧贵妃和娴妃说我依稀有年妃的影子,我问乾隆年妃的为人如何,是不是仗着年羹尧的地位,专横跋扈,乾隆说,年贵妃秉性柔嘉,持躬淑慎。在藩邸时,事圳克尽敬慎,在皇后前小心恭谨,驭下宽厚平和。在我的潜意识里,因为年羹尧坏,总认为年贵妃也不是好人,她们说我和年妃像,褒大于贬。
年关越近,乾隆越忙,早在除夕前两天,一些外番君主和贵族王公,来中原向乾隆拜年,乾隆在保和殿摆国宴宴请他们,以增进彼此感情。除夕这天乾隆还有个封笔的仪式,即使再重要的公文,只能口授,绝不用御笔亲批。到了下午,乾隆才回到后宫和我们一起吃团圆饭,太后皇后众妃嫔及皇子公主坐了满满一屋子,其实主子只有三十几人,宫女太监倒有几百人。
列席的唯少了慧皇贵妃一人,慧贵妃自从被封为皇贵妃以来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以至于现在连床都起不来,我上次密授宫女治伤寒的方法,治好了她的伤寒,可是血虚之症却无对症之药,乾隆每日焦虑不安,太医轮番诊治,各种名贵药材堆得象山一样,可是病色仍不见起色。宴席未开始乾隆先命巧儿去御膳房拣皇贵妃平素爱吃的菜选了几样送过去,还赏了她几根千年老山参炖汤喝。
巧儿回来时,我正和珞宪姑姑在廊下聊天,她偷偷拉了一下我的袖子,我回过头见她眼睛红红的显然哭过,我偷偷问她:“怎么了?大过年的哭什么?”她忙擦了擦眼睛:“皇贵妃原来是如何标致的一个人,现在被病折磨的已经不成样了。奴婢送东西去时,皇贵妃醒着,听说是万岁爷赏的,她已经没力气哭了,说难得大过年的,皇上还惦着她,万岁爷命奴婢服侍皇贵妃用过膳再回来,可是刚吃了两口,就都吐了,人也咳个不停,痰中还见了血,这样还不忘着给奴婢打赏,奴婢临出来时,她嘱托奴婢让奴婢给令嫔娘娘带个口信,她虽是不中用的人,心里却明白的很。”
我听着心里也不是滋味,宫里有规矩,除夕夜妃子不许随便蹿门,我才止了想去看看她的冲动。我一直很同情慧皇贵妃,总觉得要不是因为我,她不会受冷落,也不会百病缠身。正当我自责的时候,珞宪姑姑劝我:“你不用自责,此事与你无关,你进了宫,做了妃嫔,就当好好服侍万岁爷。是她想不开,得宠时,趾高气扬,失宠时,怨天尤人,你不争,你不抢,还有别人争,别人抢。万岁爷喜欢谁,连他自己都决定不了,何况你!”珞宪姑姑平素不是个爱多嘴的人,唯有对皇贵妃说话有些刻薄,我看长春宫的年纪稍大点的宫女、嬷嬷,都不太喜欢慧皇贵妃,可能她年青气盛的时候,对皇后不太尊重。
正说着话,春桃走过来:“主子,宴席开始了,皇后娘娘命主子快入席。”进了屋找了属于我的位置坐下,我坐在乾隆西首二桌第三位,慧贵妃的位置上空着没人,慧皇贵妃虽然身份高贵,她没参加盛宴,对乾隆只是一时失落,接下来看着妻妾成群,儿女满堂,他的兴致也跟着高起来。
满桌子的菜,看得我眼花缭乱,别说是吃,看都没看过。太后累了,早早退了席,太后前脚刚走,乾隆派小顺子叫我移到他一桌,让我坐到他的左侧皇贵妃的位置,皇后坐到他右侧,由于在位的都比我身份高,我不敢坐。乾隆扬眉笑了笑:“难道你胆子大到敢违抗圣旨?朕让你坐你就坐。”皇后也说:“这里也没有外人,都是家宴,坐哪儿都一样,你不用顾及别人。”
我又客气了两句,乾隆一把把我拉坐到椅子上:“你不用虚情假意地客气,朕听着不象你能说的话。”差点把椅子弄翻了,我急忙坐好,不敢看旁边妃嫔们的表情,低着头全神贯注地看着桌上的菜,实在不知道该吃什么,皇后告诉我,菜共一百零八道,喻示着来年吉祥如意,菜系以羊肉为主,佐以各种飞禽走兽,表示大清是从马背上得的天下。一顿饭竟要一百零八道菜,在家的时候吃年夜饭也不过十二个菜,就觉得很丰盛了。每次吃年夜饭前爸必上给我们上一堂忆苦思甜的课,妈不爱听,总说什么时候讲不行,偏要过年时候讲这些话。如今宫里这些丰盛的菜,对百姓而言,不用说吃,恐怕连菜名也未必听过,贫富的差距真是天壤之别。
乾隆对皇后说:“你跟她说这些没用,只要有吃的,他除了能记住她自己,朕姓什么,她都不一定记住。”乾隆知道这种大庭广众下我不敢和他顶嘴,尽可能地损我,快活他的嘴皮子。
我把头埋的很低,低到到桌子底下找乾隆的脚,我尽可能地把脚向旁偏了偏,故意站起来够皇后身前的一道熊猫蟹肉,一下子踩到他的脚上(因我穿了双软底布鞋,否则我也不敢踩)用眼角余光看他身子一震,我若无其事地夹起一筷子蟹肉,坐下来吃。
皇后以为我爱吃蟹肉,把盘子端到我面前,乾隆赶紧命人把海红鱼翅和荷包蟹肉端到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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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民间有午夜接神的说法,清宫也不例外,到了半夜到处都是炮仗声,及打更的人高声叫道:“小心火烛。”
我虽然性格大大咧咧惯了,但是我的胆子很小,不敢放鞭炮。
乾隆放了一盒礼花,又点了两个炮仗,还不过瘾,跑过来怂恿我放一挂鞭,我不敢,在他的再三贬低下,我勉为其难地拿了一截香,把香往上一触,也没看清点没点着,转身就跑,要不是乾隆扶我一把,差点被绊个跟头。捂了半天耳朵,也没听到一声响,皇后笑了笑:“没点着火,就跑,这会儿捂耳朵有什么用?”我想回去再补一下,乾隆阻止我:“放鞭炮最忌讳回身去补,也极容易崩伤人。”他命小顺子去重新点火。
乾隆走到我身边,咬着牙说:“用膳时你那一脚是不是故意的?朕现在脚还痛。”
我笑着拉着乾隆的胳膊:“皇上说脚痛,谁会信,刚才放炮杖时,跑得比兔子都快。”他笑着轻轻踹了我一脚:“说这话,被太后听到,还不给你两鞭子。”我冲他扮个鬼脸笑着逃开了。
这一夜皇子公主们都放假,他们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放鞭炮,就连平时不苟言笑的大阿哥,也一直咧着嘴。他美丽的福晋一直陪在他身边,脸上始终带着幸福的微笑。
对于永璜我是敬而远之,他年纪跟我差不多,却有着与年纪不相符的沧桑。
听着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我又想起了在北京过年,想起了爸妈,不知道她们现在如何,我在古代过得很幸福,没有我的春节,他们会幸福吗?
虽然宴席丰盛,我吃得不饥不饱,回到永寿宫,见桌子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饺子,春桃告诉是乾隆派人送来的,说他知道我的饭量,一看就知道我没吃饱。
过年吃饺子是宫里最重要的习俗,叫岁更交子,水饺在宫中又叫吃香饽饽,就是在饺子里包上金银稞子和铜钱,谁要是吃到了象征着吉利,御膳房给乾隆盛饺子的时候,故意将金银锞饽饽放到碗的最上面,以此为喜,表示吉利。用过早膳乾隆把手里的几个金锞子偷偷递给我,我以为是红包,不屑一顾,乾隆告诉我这是他从饺子里吃到的。
我直感慨乾隆命好,一吃就吃到金锞子,我倒也吃到了,不过不是金锞子,而是一枚铜钱,差点把我牙硌掉,硌掉牙是小,可是里面包着钱,太脏了。乾隆听了哈哈大笑,他拍了拍我的头:“吃铜钱也好,别生气了,一会儿行礼后,朕给你个大红包,你想要多少钱,朕就给你多少。”我听了眼睛立即放出绿色的光茫。我赶紧帮乾隆换上龙袍,按宫里的规矩皇帝除夕夜应宿在皇后的宫里,由于皇后有身孕,怕服侍乾隆不方便,才宿到永寿宫。
初一是岁之首,月之首,时之首,乾隆十分看重这一天,他要以最隆重、最热闹的朝会方式进行庆祝。一大早乾隆带着亲王、贝勒、贝子到祭祖的堂子行礼,然后返回出席肃穆庄严的大朝会。接受各国使节的朝贺。外廷朝会结束后,身着盛装的乾隆回到后宫,先率领皇后妃嫔给太后行礼。然后回养心殿接受皇后所率领的嫔妃以及皇子、公主的行礼。行过礼后,乾隆给各妃嫔、皇子、公主每人派发一个大红包。
给乾隆、皇后以及高过我身份的妃嫔行过礼后,拿着一堆红包回到永寿宫,接下来将是我受礼的时候,宫女太监嬷嬷一个个给我磕头行礼,说得都是些吉祥话。我给他们每人也派发一个十两的大红包。
打开太后的红包,里面是二百两银子,那时候的红包与现在不一样,是用红绸子做的,绸子外用金线绣一个圆宝,包口用红绳系着,皇后的红包里面是一百两,慧皇贵妃的里面八十两、娴贵妃的六十两,纯贵妃六十两,嘉妃五十两,愉妃五十两。
打开乾隆的红包,里面是一张银票,从没看到大清的银票,翻过来掉过去,没看出与普通纸有什么分别,上面赦然写着黄金八百两,白银两千两,盖着乾隆的印玺,下面缀着两个字,得等。我看到上面一行的窃喜,随着下面两个字,心一下子变凉了。得等是什么意思,这个词太大了,等三年还是五载,即使长些,还算有个期限,如果连期限也没有,就是一张空头支票。我拿起笔在后面缀了两字,得等一天。
除夕封笔,初一开笔,一年来乾隆只有除夕一个休息天,其实做为一个负责任的皇帝,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封笔有一套仪式,开笔也有仪式,乾隆在养心殿里开笔,先用朱笔写吉祥贺语,祈求一年政通人和,风调雨顺,然后换成墨笔抄写心经一册。由封笔开笔时间推测,乾隆给我这张银票是在除夕夜之前写的。
初二的时候,我让春桃拿着乾隆的单子去内务府兑银子,内务府的总管太监一看到单子忍不住乐起来,说从来没看过有这样的票子,不知道如何兑付,只得派人去请示和亲王,和亲王拿到票子时的表情可想而之,我想大概笑得北在哪儿也不知道。春桃跟我介绍当时的情况,想到和亲王的笑声,她也忍不住笑起来,直到看见我用冰冷的眼睛看她,她才止住笑,挺起身强忍着笑说:“和亲王也不敢轻易做主,拿了银票去问万岁爷,万岁爷的殿里奴婢没敢进,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就见万岁爷带着和亲王和大总管怒气冲冲直奔永寿宫,奴婢赶紧回来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