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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分花拂叶过来:“这半天又哭又笑做什么?早饭也不吃。”我淡淡地收回挥向半空的手:“谁叫你和刘妈都寒着脸对我,定是生气我素来吃白食,所以我就不吃了。”我酸酸地来了一句。
她笑着给我正了正头上的发式:“谁寒着脸对你了。是昨晚妈骂我越来越没规矩了,小姐要的东西,敢不给,我跟她顶了两句,她骂我是白眼狼,白养了我一场,翻来覆去半宿没睡着觉。早起嚷着头痛,还硬撑着要起来做饭,我看她病了,没让她起来,饭是我做的,不可口,就请姑娘多担待些,以后我会慢慢学。”
我笑着说:“我要是能做出那样的饭菜,我就知足了,哪敢觉得不可口!我们家的小草真是越来越能干,不但一手好针钱活,还能下厨做饭。”我踩到一个枯枝上,嘎嘣一声断了,抬起脚,见树枝上有一只虫子。我俯身拿起来,看着绿色的虫子,拧着身子向前爬,心里也有些发毛,为了吓小草一下,我把树枝往小草身前一晃,小草刚开始吓了一哆嗦,后来看清是小虫子,笑着拿起来,把它放到一朵花心里,然后低着头,看虫子爬,我也凑过去,拿了树棍拨着它的头。
南方的天和北方不同,已近十月,天还说变就变,刚刚还是晴空万里,忽然阴起来,小草拉着我往回跑,还没跑到一半,雨就下来了,雨点又大又急,小草拉着我跑到荷塘边的小亭子里,小亭子建得别出心裁,都是竹子搭建的,门窗还有镂空的花样,里面放着竹凳竹椅,我靠到竹椅上,昨晚上还是绿油油一片荷叶,今天早上就枯黄了大半,留得残荷听雨声这句诗,最先从红楼梦里看到的,那时候就向往黛玉口中的残荷,可是现在一看,满目凄凉。
刘妈看我和小草在亭子里,招手让小草进屋,然后拿了伞出来接我,我进屋时,饭菜已经摆好了,我有点饿,但是怕刘妈多心,推说不饿,她笑着说:“京里来的人还没用膳,我就多做了些,给姑娘带了份。”
我看了看桌上,有竹笋炒肉片、鱼香茄子、豆皮小白菜卷、花雕醉香肘子肉,我坐到桌前,四盘菜先闻了一遍,真是色香味俱全,拿起筷子,逐一尝了遍,刘妈帮我盛了一碗饭,小草跺脚走进来,鼻子尖上带着汗,我放下筷子:“一会儿不见你,你跑哪儿去了?”她把伞放到门口:“我去给你拿好东西去了。”她回身低声对刘妈说:“妈,大哥问你,上个月他寄存在你那儿的那个包袱,在京里还是带出来了。”
刘妈忙冲她使了个眼色,我假装低头吃饭没看见,小草缩脖笑了笑。吃过饭,小草撤了饭菜后又出去了,刘妈也往前院跑了两回,不得不令我疑心,觉得她们有什么事瞒着我,刘妈曾说过用膳这个词,只有宫里的人才管吃饭叫用膳,而且小草又问东西是在京城还是这儿?难道她们是从京城来的,或许不仅仅是京城,是紫禁城也说不定。
我坐在窗前,雨已经停了,见刘妈和小草进了院子,我忙撤回身,坐到床上,不用问,该说的自然会说出来,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是京城又怎样?是紫禁城又如何?如今吃穿不愁,还敢奢望什么?只要她们不害我,我倒愿意保持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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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草先探头进来,胳膊上跨一个包,象归家的小媳妇,她迈步进屋,把包往我床上一放,由于淋了雨,碰到我手上凉凉的。她帮我打开蓝色的包皮儿,我瞪大眼睛想看里面是什么,是一个橙色的包皮儿,橙色包皮儿打开是绿色的包皮儿,绿色的包皮儿打开是一个红色的包皮儿,我数了数,对小草说:“等黄色的,青色的、紫色的都打开再叫我。”说完我往床上一倒,假装睡觉,听小草咦了一声,我忙睁开眼睛,见果然是黄色的包皮儿,她问我:“你怎么知道?”
我懒洋洋地说:“我会算。”说完翻了个身,背对向她,她见我不看,就把包拿到桌子上去打,我问他:“你是不是遇见卖包皮儿的?”听她呵呵笑了笑,忽然大叫了我一声:“小姐。”要不是躺在床上一定会把我吓个跟头,我蹦起来,跳过去一看,里面包着几件衣服,没见什么特别物事,问:“怎么了?”
小草笑了笑:“我不大喊一声,你能起来这么快?这件大毛的小姐穿着一定好看。”她拿起来抖了抖,我瞄了一眼,没什么特别的样式,在腰上也没收腰,我让小草穿着试试,她本来长得胖乎乎的很有肉感,穿上更显胖,很有富贵相。正好刘妈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进来,看了吓了一跳:“我以为哪个山上的大猩猩跑出来了。这大热天,弄这么一件衣裳做什么?”
小草脱下来,放到黄色的包皮中包好,又拿起一件夹披风,上面绣着各式各样的花很好看,在帽边处有一圈白毛,我让小草试,小草说:“这件我穿不上,太小了。”后面的几件衣服只是普能的家常服,小草一一包好,她一边包一边说:“包皮儿多也挺好,省得我找衣服的时候找不着。”
刘妈手里拿着一个篮子,我问:“里面装了些什么?”刘妈说:“都是一些北京的特产,因为日子多了,不知道会不会坏?”说着一一拣出来放到我的桌子上,我走过去,见都是一些点心,每样留了一两件,剩下的让她放回篮子里拿走,她犹豫了一下,我问:“少爷来了吗?”她边拣点心边说:“少爷出京打仗去了,临走时还惦着姑娘,特让少奶奶备了东西送过来。”
我还想再问一些别的,可是刘妈嘴就象上了锁一样什么也不说,拿着篮子急匆匆走了。
小草把包袱放到箱子里,问我:“前儿让火烧的那件紫袍子坏个洞,是补一下,还是另找师傅重做一件?”我问:“有对色线没有?”她说:“线不是深就是浅,如果不急着穿,等送东西的人再来,我让他们从京中多带一些线过来。”
我笑着说:“苏绣苏绣,绣花故乡什么样的线没有?北京离着数千里的路程,何必劳驾从京中送东西,就是我们的吃穿用度,市面上有卖的更好,没有卖的也要将就些。”
小草把箱盖合上说:“怕小姐不喜欢这儿的东西,所以才从京中带来,也不是特意送,家里在这儿有买卖,顺便过来就捎些。”
我拿起小草绣的梅园图,这些天一有空,我就揣摩着绣花如何下针。我看着梅图,想着远隔千里的之外的京中一个人对我的生活指指点点,虽然知道他没有恶意,心里也不舒服。暗暗发誓,一定要独立,凭自己的本事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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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在左右我的生活呢,是美丽端庄的皇后、温柔可人的慧贵妃,还是生性豁达的娴妃,还有那个清秀动人的珂里叶特氏静柔,觉得哪个人都象,哪个人又都不象,我现在就象《列子》丢斧子故事中那个丢斧子的人,看哪个人都象偷斧子的。
我闭目坐到亭子里,头靠在椅背上想着该想和不该想的事情。小草坐到我身边绣那个没有绣完的花,忽然哎呀叫了一声,由于小草近来养成了一惊一乍的毛病,我被她骗了几次,吃一堑长一智,任她叫破嗓子我也无动于衷,仍闭着眼睛不理她。
小草抒情的嗓音飘起:“小姐快看,彩虹。”彩虹有什么好看的,我又不是没看过。我在她再三的吵嚷声中不情愿地睁开眼睛,看着天边那个七彩的虹桥,我轻舒了一口气,小草兴奋地数着:“红色、橙色、黄色小姐和我们刚刚那些包皮儿是一样的颜色。”我抬手在她肉嘟嘟的脸上拧了一下,“瞧你兴奋的,拿笔墨来,本小姐要写字。”
她歪着头望着我:“小姐会写字?来了这些天也没见小姐动过笔。”她把没绣好的花放到椅子上,进屋给我取笔墨,好半天才出来,我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丢了,正要登寻人启示。”
她抿嘴笑了笑:“自家院里还用寻人?是不知道小姐会写字,一时没备,这张纸和笔是我在隔壁借的。”
我接过纸笔,放到桌子上,回身望着她,她见我不写字,看她,问我:“怎么不写了?”我问她:“你写过字吗?”她摇摇头:“长这么大只认得我的名字小草,再就认识妈的刘字,认都不认得几个字,更不用写了。”我同情地点点头:“怪不得,你只拿笔不拿墨,我怎么写?”她好象大梦初醒一样,又手敲了一下自己的头,我忙阻止她:“本来就不怎么灵光,再敲就更糊涂了。”
她从怀里拿出砚台放到桌上,进屋拿了水,帮我研墨,看着墨在砚台里来回旋转,想起了给乾隆研墨,墨汁溅到他衣服上,因此将我赶出养心殿,而今却是我写字,小草给我研墨。小草还不如我,我是研墨弄脏别人的衣服,而她把自己的袖子弄得到处是墨汁,我替她挽了挽,拿起笔沾饱墨汁,在纸上笔走龙蛇写下一首诗,江城如画里,山晚望晴空。两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谁念北楼上,临风怀谢公。这是李白的一首诗,我最喜欢秋色老梧桐一句,如果中间有一个虎字,秋老虎三个字就凑够了。
写好字,小草拿起来一会儿迎着彩虹看,一会儿迎着太阳看,我看她忙的不亦乐乎,问她:“迎着太阳和迎着彩虹有没么不同。”小草把字放到桌上:“我虽然不认字,但是却没见过你这么乱划拉的字,一点也不好看,比你绣的那些花还难看。”她比喻我的字可能和乾隆说我的字是狗爬字同出一辙。
我把笔迎空一点,在她眉心点了一点,吓得她差点掉到亭子下,看她吓白了脸,我笑着在纸上工整地写着: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颗无人知道的小草,什么草,狗尾巴草。
我指着字问她:“这几个字怎么样?”她凑过来看了看:“这几个字还行,横平竖直倒象是字。”什么叫倒象是字,本来就是字,小草果然认识她的名字:“小姐写的是小草的名字。”我清了清嗓子:“小草想知道我写的是什么吗?”她把纸宝贝地拿在手里:“管它什么字,有小草的名字,就是小草的。我拿着贴到堂屋里。进进出出都能看见。”
我赶忙装着阻止:“我的字写得太难看了,我怕别人笑话,还是留着压箱底吧。”她把字背到背后:“哪难看了,我觉得一点儿也不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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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妈神神秘秘把小草叫走了,最近总觉得她们鬼鬼祟祟的。心烦,靠在椅子上,不知不觉睡着了,梦见在宫里也是靠在椅子上睡着了,乾隆走过来给我盖件衣裳,就是那件被我弄脏的衣服,他坐在我身边,细长的手拂过我的脸颊:“在宫里你总嚷着出宫,如今遂了你的愿了,你该高兴才对,怎么还是愁眉不展?”我闭着眼睛嘟囔一句:“离别方知思念苦。”
忽然一个蒙着脸的人,把我一拉:“天下之大,何处不安身,何必在深宫里浪费青春。”如果是我心情好的时候,他这么说话,我一定会夸他,说话还挺现代的。乾隆在后面拼命追,那人回手给了乾隆一镖:“你对宫中不舍全是为了他,我今天破了他的皮囊,断了你的念想。”
我大叫一声:“万岁爷。”见乾隆晃了晃倒地不起。眼睛想睁也睁不开,只能大声叫着:“不要伤万岁爷,我跟你们走。”觉得双手在空中乱抓,其实手怎么也抬不起来,眼睛瞪得生疼,眼前却是白茫茫一片。混身好象被箍住了,忽然有人推了我一把:“小姐,快醒醒,是不是梦魇住了。”
我一用力挣脱了掌握,睁开眼睛,原来刚才做了一个恶梦,我手抚了抚胸口:“好在是个梦。”小草问我:“小姐做恶梦了?”我站起身,身上一件翠色衣裳掉到地上,我俯身拾起,见是一件男人的衣裳,我一惊冲口而出:“万岁爷。”小草嗤嗤笑着:“别说万岁爷,我们这儿连千岁爷也没有,只有我一个人,小草。”
我举了举我手中的衣服:“这件衣服是谁的,明明是个男人的,你还狡辩?”
她歪着头笑了笑:“大哥的衣服破了,我拿进来补一补,看你睡着了,怕你冻着,就给你盖身上。”
我展开一看,料子虽是上等的,果然在袖口处有一个破洞,我瞪了她一眼,我虽然不是林黛玉,会把北静王的东西摔一边,可是一个陌生男人的衣服,盖在我身上,我心里说不出的别扭,我可有轻微的洁癖,我冷着脸,把衣服往她身上一摔,转身走了。
小草在我身后叫我,我回头看她追过来,心里好笑,我好歹没跑过三千米,百八十米还跑过几个来回,想追我再练三年。上回从大明寺出来,没追上她,我至今还梗梗于怀。回到家,我天天早晨起来跑步,这叫从哪儿跌倒,从哪儿爬起来。我冲她招招手:“你追上我,我叫你姐姐,给你做一个月的饭。”
小草点头,使劲追来,我在原地又蹦又跳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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