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方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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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方文集-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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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囚犯半数是黑人,不禁想起社会上的种种传闻,脱口而出“我害怕他们会对我施

暴”。看守笑答:“在这里不会有人碰你的。”

果真如此,9N仿佛是君子国,人人谦和有礼,个个举止彬彬。据说,百分之九

十的囚犯都是大毒枭。

在联邦监狱里,囚犯享有相当的自由度。世人印象中的监狱用以折磨犯人的饥

饿和孤独感,在联邦监狱里是不存在的。伙食很好,花色繁多,每餐的卡路里均有

规定。另外,还可以根据狱方提供的菜单购买食品或自行为炊。我曾吃过资深狱友

的扬州炒饭和阿拉伯口味的咖哩炒饭。囚犯甚至有权选择不同牌子的牛奶。

大厅里有三部公共电话(电话机旁注明所有电话均有录音),嘻笑怒骂,海阔

天空。每天晚餐后,看守搞来大批邮件,唱名发放。

9N共有四个浴室供囚犯淋浴。彼时,我仿佛置身人体刺青(纹身)艺术展览会。

狮、虎、熊、豹、蛇、虫、鱼以及中国龙凤,应有尽有。美女与魔鬼,爱神之箭与

纳粹标记,“相映”成趣。

在联邦监狱里,看守以和善的态度对待囚犯,彼此仿佛是朋友。事实上,他们

经常称犯人为“我的朋友”,高度尊重囚犯的人格。

每天,除了早午晚各一次锁上牢门清点人数,其余时间任由囚犯在大厅里嬉戏

玩闹。几位黑人每天数次集体向麦加方向祷告跪拜,行礼如仪。

我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很快就适应狱中生活。我先致电好友,委托其代

办保释手续;然后在电话中痛斥陆某的卑鄙,正告其休想乘机昧掉借去买房的巨款……。

囹圄之中,最难捱的就是那时时袭来的对于自由的渴盼。我常伫立窗前,久久

凝视被铁栏切割成规则矩形的外部世界。近处,一幢高楼拔地而起,建筑工人挥汗

工作,真切地体现出社会前进的步伐;远处,亚细亚银行华埠分行以及四五六餐馆

的招牌清晰可见,令人忆起自由生活的甘美和芬芳……

一位精明干练的黑人狱友是9N的棋王。我怯怯地要求与之对阵。他不屑地将一

支马丢在棋盘上:“你懂得走法吗?”我正确地移动了马的位置,于是开始厮杀。

围观者如堵。这局棋耗时甚久,至晚十一时锁牢房时尚未结束,而宽宏大度的黑人

看守居然允许我们决一雌雄。最后我以一兵优势取胜。黑人棋王道:“中国人,你

真厉害!”我老老实实地答说:“我已经整整六年没摸象棋了。上一盘棋还是在哈

佛广场上与白俄棋手下的让子赌博棋呢。”抚今忆昔,想起查理斯河、北大图书馆;

眼前却是铁门铁窗铁锁,恍然有如隔世。

我在MCC住了8天,又被转至纽约州另一处联邦监狱。夜深起解时,出狱时的检

查和入狱时一样严苛。每个囚犯被戴上手铐脚镣及腰镣,然后乘囚车上路。解差中

有位女警员,这就给处于性饥渴状态的囚犯提供了耍贫嘴的良机。他们放肆地评论

女警员的身段,猜测其三围数字。而女警员对此并不反感,也许在她看来,这些囚

犯都是有别于常人的另一种类型的男子汉吧。

囚车夜行两个多小时,抵达叫做Qtisviue的地方。联邦监狱周围有层层电网,

下车时,首尾各有一名警员持枪监视,我注意到,他们的枪口垂下,从不对人。

这个联邦监狱几乎和“度假村”相仿。餐厅大而明亮,很像麦当劳快餐店。有

随意取用的沙拉吧和牛奶、咖啡、红茶、果汁龙头。食品浪费十分严重。

这里有正规健身房,草地足球场和硬地网球场。各种锻炼器械和娱乐用品一应

俱全,由于华人囚犯日渐增多,狱方甚至准备了麻将牌和中国象棋。

这里还有图书馆和医院。令我深深感动的是医院门口的大幅标语:“你的健康

对于我们是十分重要的。”我参观了图书馆,藏书虽不丰富,却有各型电脑、打字

机、影印机等供囚犯使用。

我在联邦监狱度过12天后获释。步出MCC狱门,径直走进四五六餐馆,享受其招

牌菜虾子大乌参和腐衣黄鱼,倍觉自由生命的可贵……

女士购物病

女士购物病

逛商场实在是女人的一大嗜好,这种嗜好甚至不在于有钱和没钱之差别。一个

女人一旦进了商场,你要她一物不购地出门,那简直是存心要与她过不去,所以为

了让女人开心,许多男人尤其是充当情人的男人总是一边在心里狠狠地“骂女”,

一边却又不得不潇洒着风度掏钱。一句名言便由此而传开:商场永远是男人的心头

之痛。

商场最欢迎的是那些容易情绪化的女人。因为这样的女人一般高兴时去商场大

肆购物,以张扬自己的快乐,不高兴时也去商场,以发泄自己的郁闷。至于买的东

西实用不实用,或是家里能有多少钱可提供在此“疯买”,都不在考虑之内,所以

女人们也常有一句口头禅,叫做“花钱买心情”。我大概就属于这样一类。

像我这样的人,童年因有父亲的一份还算不错的工资作为背景,故而没有经历

过穷人的艰难,也没有珍惜钱的习惯,再加上耳边不断有教导曰:钱乃身外之物,

由此而没有养成算计着花钱的习惯,不论富或贫时,都坚持着有多少钱就敢花多少

钱的原则。因为这个毛病,所以我家里所有钱都基本上由先生统一管理。

我的先生一怕我逛商场,二怕我开笔会。前者自然是因为我花钱没有节制的缘

故,而后者则是因为同一帮富裕女作家们扎着堆逛店,起哄似地购物,兴头上倾尽

钱袋,却常常买回一些全无用处的东西。比方有一次我在海南一高兴便放肆地买了

些什么珍珠粉、养颜宝之类,说来也都不算便宜,可买回来的意义却只是在家里占

地方。直到前不久的一天,觉得这些玩艺实在无用之极,只好一扔了之。

我也时常地想要控制自己胡乱购物的病态,如我不打算买的东西我便不看。所

以不久前在成都闲逛商场,同去的朋友要买鞋,我便宁可在外等候,也坚决地不去

看鞋柜。不料同事看中一双鞋,硬叫我帮忙参谋一下。我这一参谋的结果是:要买

鞋的同事只买了一双鞋,而不打算买鞋的我却一下子买了两双!原因简单不过,卖

鞋人的态度太好了。我从来没有碰到过这么友善的售货员,由此而心下大快,便不

顾家里已有五六双皮凉鞋闲放在架,当下就掏出好几百元买下了那伙计的鞋架上的

两双。要命的是从成都回来即去北京,在陪作家蒋子丹等人看鞋时,一边暗自告诫

自己不可以再买鞋的同时,一边依然隐忍不住,又背回一双“达芙妮”。掐指一算,

一个月的工资几乎全变成了鞋。回武汉,朋友见我又背鞋回来便有些惊讶,说你这

是有购物病,我亦只好自我调侃:虽说连小款都算不上,但也还敢拿钱出气!

吃饭

吃饭

明人袁宏道在谈到人生五大快活时说其中一大快活是为“目极世间之色,耳极

世间之声,身极世间之安,口极世间之谭”。谭即谈也。这使我觉得古人对精神上

的需求,也就是对畅谈的需要超过了对口味上的需要。这实在很了不起,因为换了

今人,他很可能将口谈之需要写为“口极世间之味”。否则我们就很难解释全中国

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饭馆里如何有着那么多前去光顾的食客。

下饭馆聚众吃饭,是现行中国人生活中很重要的一件事。因为诸多的事情公事

公办都只有死路一条,而在酒意朦胧间却可以做成一切做不成的事。大事小事皆同

一理,官人百姓都一个样。于是吃吃喝喝自然而成为风气。既成风气,必是得到众

人的认同,这一来也就难说如此这般对或不对,因为人人都不能免俗,便不如听其

自然好了。

当然,今人在尽享世间口味之时,也是要尽兴一谈的,同什么人吃饭,谈话的

内容和谈话的气氛也大不一样。近年中,有三顿饭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一次是一

帮干部子弟请朋友吃饭,我因也算个熟人,便连带着也请了。饭间,这些或多或少

也都有点要职的子弟们在指点江山,遥想当年之风光后,便纷然希望在座人到了一

定年龄都能找好了一个退路,以便坐在一个最佳位置上。甲的位置可使他们走到哪

里皆有人管饭,乙的位置可使他们病老之时提供最好的医疗条件,丙的位置可使子

女将来有依靠,诸如此类。事业是什么?就是大家相互提携,相互照应,既有钱也

有权,人生的一切便都有了。谈话始终充满轻松而愉快的调子。一顿饭下来,大家

都红光满面十分尽兴。我在一边没话可说,因为这个世界是他们的,与我无关。

隔不几日,又一朋友请北京几个著名的经济学家吃饭,让我作陪。几乎是同一

地点,饭间的气氛与头几日却全然不同。这些学者们一直围绕着国家的经济形势谈

个没完。话题涉及腐败以及采取如何有力措施可以反腐败以及世纪交替之年中国呈

现如何的局面。他们见多识广,所有谈话的内容都很沉重很宏大。谈及深处,一个

个忧心忡忡,无视于桌上的酒菜,仿佛国家振兴全都是他们肩上的责任,忧国忧民

之、溢于言表。让无力插言的我大为震动,一顿饭吃得很是压抑。

又一次,我的二哥由东北来武汉出差。我便也随俗,请二哥到饭馆吃一顿饭,

并让大哥和我先生作陪。大哥、二哥和我先生三人都在大学里当教授,清贫成习惯,

自然极少到饭馆里去消费。即使我口口声声地说用稿费请客,他们依然也只挑着便

宜的菜肴点上桌来。这三人全是学理工科的出身,大学毕业后就没有离开过校园,

难免书生气十足。恰我二哥和我先生都刚获悉自己的科研项目拿到了“国家自然科

学基金”,于是这顿饭几乎叫他们开成了学术讨论会。他们谈得眉飞色舞,引用一

些对我来说完全陌生的词语和概念。一说他下一步的研究走向是什么,又一说某理

论如果有所突破将有如何的意义,等等。那种对科学的热情、对学术的执著以及对

酒菜的淡漠,令人觉得这些书生们整个地与我们这个讲究现实的社会隔绝着。纵然

自己一个月才几百元的工资过着勉强养家糊口的生活,却依然全身心地投入那些枯

燥、繁琐而艰难的研究。并且兴致勃勃,对科学的未来持一副浪漫情怀。

这三顿饭,让我吃出许多感慨,觉得人和人真是太不相同了。

理想

理想

理想这个字眼,在过去光芒四射,神圣无比,在今天却似乎已成为一种可笑。

过去空谈理想,距我们的生活何其遥远,遥远得有如天边那一缕若有若无的云,没

有人知道自己的这份理想是否有可能实现。直到有一天,人们突然发现,理想太空

太大,也就跟没理想一样。于是,人们便把放在天边的目光渐渐地收了回来,一直

收到了自己的鼻子底下。理想也就日益地微缩到了眼前。对金钱和名利的追逐以及

满足一己之私利的愿望,很轻易地变成了许多人毕生的追求,也就是理想。要说的

是,理想太微小了,其实也跟没有理想一样。

我一直以为,在现在这种急功近利的风气中成长起来的年轻一代,没有人会有

一份真正的理想的,但在前不久听说的一件事,却让我发现了自己的浅薄。

一个朋友的女儿,今年应该考大学了。因为她品学兼优,学校决定将她保送到

清华大学,所学的专业大概是国际贸易之类,可谓炙手可热。这女孩子却断然拒绝

了这份保送。校方对此不解,希望她回家同家长商量一下。女孩子说我自己的事情

由我自己决定。于是她参加了高考,考出了六百多分的好成绩。她报考的学校一为

南京大学,二为兰州大学,所选择的专业都是环境保护——这是一个并不合潮流的志

愿。

所有认识她的大人,也包括我在内,都知道她一直生活在富裕的南方特区,并

且学习成绩又那么出色,竟然弃清华而填远在西北的兰州大学,于是都大为吃惊。

但这女孩子却十分坦然,她对人说她想读兰州大学,是因为她要去学习治理沙漠。

面对这样的作为,令我在觉得我们大人俗气的同时,也深深感到这个女孩子(或许

还有许多如她一样的青年)胸中所散发出的理想光芒,灿烂美丽得直逼人的心魄。

一波三折

一波三折

我在大学读书时,曾写过一篇名为《羊脂球》的小说,这当然不是抄袭莫伯桑

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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