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郎,顾郎”这声音在她家四壁回荡。
府邸富贵九曲十回,她唤的人一时没曾听见。
这里是她娘家,她是幻云镇洛府的独生女,出身高贵素来娇惯。秦东书出事之后,她第一个反应就是和这个叛徒撇清关系,带女儿搬回了娘家。
对此秦东书并无异议。
婚后她和她的顾郎暗通曲款,秦东书也只当从不知晓。
对她,他素来忍让。
可今天他咄咄相逼,来来去去一句:“双双希望我们三个人在一起,你和我在一起,把双双好好安葬了吧。”
洛禾的嗓子尖了起来:“你什么时候约双双见你,你明知道这样会害死她”
“申时岳王庙,每个月我和她约见一次,你这做娘亲的居然一点不知道。”
“可是我这做娘亲的不会害死她。”
两人针锋相对,秦东书面无表情,而洛禾泪流满面,一样的都是心乱如麻。
顾郎这时来了,看见秦东书后连忙握剑在手,脸色青白写满戒备。
秦东书斜眼看他,满脸都是不屑:“你不妨再去找个百十把剑来防身,把自己傍成刺猬,看我能不能一剑把你戳个透心凉。”
那顾郎瑟瑟发抖,剑尖也跟着发抖,对着秦东书不住摇晃。
第250章 何处是归途(2)
洛禾这时抢身上来,夺过剑步步走近,一直近到秦东书胸前:“把女儿还我,还给我之后你滚——”
“我说过,你和我一起,我们把双双好好安葬。”
“我说了,把女儿还我——”
又是针锋相对,在一起生活十四年,永远不变的针锋相对。
洛禾开始失控,和双双一般无二的瓜子脸上泪水纵横:“你娶我不过是因为我洛家财势,我已经被你荼毒半生,你到底还想怎样?”
怨愤已经失去控制,那把长剑也失去控制,一记刺进了秦东书胸膛。
猩红四溅,热血滴上了双双脸颊,弄脏了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
“我容你让你,算是荼毒你半生?那你呢,你跟我十四年,可有一天真心?可曾知道,什么叫有情有义死生不负?”秦东书低头,这句话说得声线极低。
那顾郎见他受创,声音却是高了起来:“就你这种叛徒人渣,也配说有情有义,我呸!”
洛府外头这时脚步声嘈杂,邱狄豹的铁胆互撞,人没进门声音已经传来。
顾郎的底气于是更足了,趾高气昂的后退:“我看你这次是插翅难”
难飞的飞字哽在了喉口,秦东书伸手,将胸膛长剑拔下,脱手就钉进了他的咽喉。
“懂得有所不为、有情有义的红蛛门。颠倒是非、半分余地不留的所谓正道。这世间的正邪,还真是难辨分晓。”杀人之后秦东书冷笑,起身将双双抱得更紧。
“来吧。”在血泊中他起身,将眼冷冷横扫:“我倒要看看,我和诸位恩断义绝,下手再不留情,你们又还有谁能阻我去路——”
“姑娘留步。”同一时刻,同在幻云镇,秦若歌的去路也被人拦住了。
秦若歌怔怔下望,发现脚底匍匐着一个乞丐,双腿折断头发披散,脸上满是伤痕,模样很是可怖。
她并没有多少同情心施舍,于是抬了抬腿,准备摆脱这人纠缠。
“姑娘有没有听过落涯风啊?”那乞丐扯住她裙角又说了句。
秦若歌定身,缓缓弯腰下来,掏出了一锭碎银。
“落涯风,落涯时耳畔吹过的风。”那乞丐坐起身子,乘她弯腰时在她身边耳语:“那是,自由的声音”
无明夜——
回到红蛛门之后,秦若歌第一件事就是去见罗萨。
卧房里还是昏暗不明,而罗萨则依旧躺在那张贵妃塌上,一只手抱着她的黑猫。黑猫的眼睛很亮,碧惨惨的打量着秦若歌。
秦若歌上前,打开手里长匣:“启禀门主,属下在幻云镇遇到芜女,原来那天她被萧景打下悬崖并没有死。属下已经将她杀了,这就是将她血放干之后,取出的血蛊虫,一共二十条。”
罗萨伸出手指来,拨了下那些半僵硬的暗红色小虫,似笑非笑地看着秦若歌:“据鬼眼回报,芜女死前还和你耳语,挽歌姑娘方不方便告诉我,她和你说了什么?”
“她说她和教主同进红蛛门,红蛛门不该这么对她,要我替她报仇。”秦若歌回答,并没有一丝犹豫。
第251章 时机(1)
罗萨笑了,伸手摸黑猫的颈项:“挽歌姑娘实话告诉我,是表示不会替她报仇,对我示忠吗?”
秦若歌不语,只是将头垂低。
明争不如暗斗,这是她和罗萨都再明白不过的道理。
罗萨笑得益发亲和,伸指将那长匣‘啪’一声合上,道:“既然挽歌姑娘示忠,那我也要有所表示,这匣子里的血蛊就赏你了。”
秦若歌意外,不明究里地抬头。
黑猫似乎也感觉到气氛里的诡异,不安地扭了下腰。
罗萨摸摸它头,往后斜躺,一只手挥了挥:“你没听错,这匣子血蛊我赏你。你去吧,公子必然在等你。”
听竹院,秦若歌抱着那匣血蛊挑开门帘,心里有些忐忑。
很是奇怪,门里居然有火光,公子正坐在床边,静待火盆里的东西燃尽。
秦若歌于是上前,垂低了头,道:“挽歌没能收服秦东书,让公子失望了。”
公子不语,侧头听火苗的噼啪声,许久才道:“我不失望,你已经让秦东书反了,这火盆里烧的就是他差人送来的东西,都是我红蛛门的资料,还有我们诬陷他嫁祸血莲教的证据。”
秦若歌吃惊,于是也转头,看那些纸张转瞬被火苗吞尽。
公子的双手又交叠到了一起,习惯性的微微侧脸:“如果你不临时改变计划,就算秦晗双死了,秦东书也会猜中是我红蛛门做的,不会和武林撕破脸。我该恭喜你,因舍而有得。”
秦若歌的心脏又开始抢拍跳动,很小心地发问:“这么说,秦东书已经归顺红蛛门?那我是不是?”
“归顺?未必,他只是向我示好,却自然有他的盘算。”公子沉吟:“不过你也算没让我失望,我决定传你心法。”
秦若歌振奋,又轻轻打开了那只长匣:“这是门主刚才赏我的血蛊,公子你看要不要种?”
公子侧耳,听了听后拈起一只,划开秦若歌手腕。
“二十只血蛊虫,可增内力百年,为什么不种。”血蛊虫逆经脉而上时,秦若歌听见公子低语:“不管罗萨赏你这个是出于什么考虑,你先承她这个情。”
秦若歌咬牙,只听见门外一阵疾风掠过,呼啦呼拉地拍过翠竹,就好比浪涌浅滩。
夏风后多有急雨,秦若歌只觉得自己的心波也被这阵风吹开了,一瞬间已是巨浪铺天。
万事皆已具备,她不再需要东风。假以时日,她一定能将罗萨从她那个位子拉下——
入冬,第一场雪在傍晚时分开始下,越演越急。
到寅时绝杀院已经是一片素白,雪停了,而刚落的雪疏松绵软,就像棉花糖。
秦若歌就在这时迈出了门去,鞋子提在手间,赤脚踏上了新雪。
血蛊虫在燥动,身体好像着了一把火,她干脆脱尽衣衫,只留下一件单薄的亵衣,她在雪地里躺了下来,将身子埋在雪间,那种清冷直入骨髓,秦若歌却觉得舒畅,于是弓起后腰,在雪地上散开头发,开始催动内力。
第252章 时机(2)
蛊虫在血脉里燃着一把温火,她的身体变成了一种奇妙的粉红色,极淡极淡的粉红,里面似乎有微光透出。
秦若歌呼了口气,五指张开,迎风拂动。
半空里飞点荧火,荧蛊在她手心聚拢,自如变换着形状,最后变成了蝴蝶一捧。
内力从指尖催动,蝶群忽一声飞上夜空。秦若歌闭上眼,下颚微收,感觉真气依次流过身体一百零八个穴位。而那蝴蝶也没离开她操控,正一只只盘旋在她的头顶,绕着她肚脐,围成了一个规整的圆。她四周的新雪溶化,水汽隐隐弥漫,似乎要将她心中的烦闷与不甘蒸腾。
这一片迷离当中蝴蝶也振奋,几个起落全部没进了她肚皮。肚皮上于是就好比亮起了一盏灯,一盏幽幽荧亮的灯。
这一幕也未免太诡异,躲在梨树后的二月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讶。
他如今就是这绝杀院里的鬼眼,因为学过忍术,所以只要不发声,藏在暗处根本没人能够发觉。
可是他因刚才变幻莫测的蝴蝶惊讶得抽了口冷气,虽然极低极低。然而秦若歌身上那团荧蛊似乎有灵性,闻声忽一下前来,在他脸前围成了一个圆。
二月的脸被照亮,只是那么一瞬,秦若歌躺在雪地,根本没有可能看见。他暗吁口气,连忙催动忍术,又将身体没入黑暗。
荧蛊四散,秦若歌也起身,拿起她的衣服鞋子,踩雪回屋。
绝杀院又恢复寂静,雪又开始下,从缓渐渐到急。
二月消失。一切似乎都不曾发生——
隔日,正午艳阳高照,萧景在房里吐纳,将圆月宝剑出鞘,对光看剑。
二月端一碗银耳羹过来,很是规矩地敲门。
萧景回来之后,他就留在秦若歌院里做管事,其实也就是奴才们的头。
影子和鬼眼分属两个部门,因为他曾做过影子,所以秦若歌反而从没怀疑过他。
他也很守本分,进门之后弯腰,恭敬地把银耳羹放下。
萧景抬头,第一次和他说话,两个字:“谢谢。”
二月又弯腰,还没来得及回话,眼前突然一道青芒杀到。
圆月宝剑的剑芒,已经离剑而出刺进了他胸膛,不过没要他命,只是刺进了空穴。
二月怔怔,眼看着胸前血迹湮出,开了朵碗大的血花。
大门吱呀一声关上,门后的秦若歌现身,隐策挽成鞭花,托住了他往前栽倒的身子。
“一剑穿心的滋味如何?”等他站稳后秦若歌发话,手指在他伤口流连:“如果不想死,你就好好听完我说话。”
二月果然安静,没喊也没叫。
对话于是开始。
“阁下觉得我将来成为门主的机会有多大?”
“很大,可以说非常大。”
“那你是不是誓死效忠罗萨?”
“二月贪生逐利,挽歌姑娘早就知道。”
“我成为门主之后,你做刑堂堂主,这个利够不够大?”
二月沉默,但眼色已经说明一切。
第253章 时机(3)
“那么挽歌姑娘要我做什么,来换这个利?”停顿片刻后,二月看着秦若歌。
生意成交,一切顺利。
秦若歌掷下赌注,赌他贪生逐利,是个识时务的所谓俊杰。
对弈于是开始,当晚丑时,二月就前去求见罗萨。
罗萨坐在桌前,正在吃刑湮送来的养颜粉,吃完一包又一包。
“这花花绿绿的十几包,我真怀疑不是什么养颜粉,是毒药,你下慢毒来害我。”边吃她还边抱怨。
一旁刑湮翻眼:“我是给你下毒,那请门主别吃,治我死罪。”
罗萨啐他一口,把东西依次吃完,又喝杯西柚蜂蜜茶清口,这才看向二月,问:“找我什么事,那边有动静没有?”
“有。”
“多大的动静,说来听听。”
二月不发话,只是将张羊皮纸递了上去。
一张半焦的羊皮纸,左上角画着枝妖魅的蛇蔓。
罗萨看的时候,二月就在一旁敛首,轻声解释:“夜半三更,他们拿这个来看,好像还不是第一次看,说什么蛇蔓这种东西其实可以克制,还提到公子。”
罗萨眯眼,食指叩桌沉吟:“这么容易拿到,也许是她造假,故意留给你看的。”
二月的头垂得更低:“苏轻涯那一战,门主派我偷偷跟随,现在想来,沁园死前好像的确给了她样东西,隐约就是张纸。”
罗萨显然心动,将纸捏牢:“蛇蔓让人功力大进容颜不老,如果真能控制,那可极好。”
刑湮冷笑,显然不屑:“那也不能以身犯险,说不定正落她圈套。”
“以身犯险?当然不会。”罗萨挑眉,笑得灿烂:“我自然会先找别人种,再依这方子相克,保证犯险的不是我。”
蛇蔓是稀有蛊种,虽然刑湮精通百蛊,可也不能说有便有。
半个月之后,罗萨不耐,决定按照羊皮纸上所说,在月圆前夜先弄解药。
按照纸上的说法,解药的生成叫做蛊合,需要两个宿主。
“种蛊十年以上,内力丰厚的男女各一名”念着纸上字句罗萨沉吟,回头看刑湮:“这样的男女,红蛛门一共有几对。”
刑湮神色复杂,沉默了有一会,才轻声答道:“连你我一共能凑出四对。”
“那么就是有三对可用。”罗萨紧接了句,毫不犹豫:“你去安排一下,看是一对一对试还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