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在某种程度上,每个男人都会令人想起坎道勒斯王(kingCandaules):他当众裸露妻子的身体,以为这样就可以大肆宣扬他的好品质。
但是,女人不仅满足了男人的社会虚荣心,她还是一种更深层自尊的根源。他以支配她为乐。除了犁钟开沟的那些现实主义象征,如果女人还是一个人的话,她还有更神圣的象征:丈夫不但在性爱方面,而且在道德和智力方面“造就了”他的妻子。他教育她,加记号于她,在她身上打上了他的烙印。男人喜欢做的一个白日梦就是让事物浸透着他的意志——塑造它们的形式,刺入它们的本质。而女人尤其是“他手中的泥”,这块泥是被动的,任他加工,任他塑造。她在屈从中反抗,让男性的主动性有可能得到无限的发展。一种可塑性很强的物质,对它的加工和处理很快就会完成,因为做这项工作是轻而易举的。但女人的难能可贵之处也在于,她身上的某物以某种方式逃避了每一次拥抱。于是,男人成为这样一种现实的主人:它更值得驾驭,因为它不断地逃避控制。
女人在男人身上唤醒了一个陌生者,他骄傲地承认这个人就是他自己。在婚姻的无可指责的狂欢中,他发现了他自己动物本性的伟大:他是雄性。同样他也发现女人是雌性,不过这个字眼现在溢满赞美之义:这个雌性动物在为她的孩子操心,在给他们喂奶,在抚摸着他们,在保护着他们,在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他们——这个雌性是人类的典范。男人激动地要求他的伴侣做出这种忍耐,这种奉献。她依旧是大自然,但却被渗入了对社会、对家庭、对家长有用的所有美德,他懂得如何将这些美德领人家中。男人和孩子有一个共同的愿望,那就是揭示藏在事物中的秘密;从这一角度来看,事物具有欺骗性。布娃娃一旦被撕开,它的内部就会暴露在外面,不再有什么灵性。生物的内在本性更让人难以琢磨。女性的腹部是内在性和死亡的象征,它固然暴露了部分秘密,如在女人的脸上露出快乐的表情时,但它也隐瞒了这些秘密。男人把这个隐隐颤动的生命骗到他家时,这种神秘性并未因占有而受到破坏。女人把雌性动物的功能搬进了人类世界。她延续生命,统治内在性的王国;她把子宫的温暖与亲密带到家中;是她在理家,让家里充满了生气,而这个家不但维持了过去,也在预示着未来。她生出下一代,养儿育女。多亏有了她,男人才能把由于工作与活动而散落在外部世界的生存,重新集于她的内在性之中:他晚上回到家时,总算又能抛锚上岸了。他日常工作的连续性是靠他的妻子来保证的;不论他在外部世界碰到什么意外,她都要保证让他吃好、睡好。不论什么被搞坏了或用旧了,她都要恢复过来,她为疲惫不堪的工人去做饭,在他生病时照顾他,她缝缝补补,洗洗唰唰。她把整个广大世界全都引进了她所建立和维持的婚姻世界:她生起炉火,在房子周围种花,驯化来自太脱水和大地的物质。一位被倍倍尔列举过的资产阶级作家,认真总结了这一理想:“男人所渴望的是这样一种人,她不但只为他一个人操碎心,而且可以抚平他额头上的皱纹,可以带来宁静、秩序和稳定;他每天回到家时,她可以温柔地调节他的情绪和控制他得到的东西;他希望有人能够让家中的所有东西都飘洒着女人那种难以言状的芳香,具有生命那种生机盎然的温暖。”
基督教出现以后,女人形象在很大程度上明显被精神化了。男人想从女人身上享受到的美感、温暖和亲密感,不再具有形体的性质。她不是集中体现了事物的那种可直接供玩赏的性质,而是变成了它们的灵魂。她内心深处的隐秘的纯粹的存在,比肉体的神秘性更加高深莫测,它反映了世界的本来面目。她是房子的灵魂,也是全家人和这个家的灵魂。她还是那些更大的群体如城市、国家和民族的灵魂。荣格说,城市总是被比做母亲,因为它们包括公民:于是赛比利被描绘成戴着塔式头冠。同样人们也谈到“祖国”(mothercoulltw),但这不仅是指养育他们的土地,也是指以女人为象征的一种更微妙的现实。在旧约全书和启示录中,耶路撒冷和巴比伦不仅仅是母亲:它们也是妻子。有些城市是处女,有些城市则是妓女,如巴贝尔和泰尔。所以法国被称为“教会的长女”;法国和意大利是拉丁姊妹。在代表法国、罗马和日耳曼的雕像中,以及在协和广场的那些赋予斯特拉斯堡和里昂以人格的雕像中,所展示的不是女人的功能,而是她的女性气质。把这些地方比做女人的比喻,并不完全是象征性的,也为许多男人所深切地感觉到。旅游者常从女人身上寻找所访国家的要害:当他拥抱一个意大利或西班牙的女人时,他似乎觉得他占有了意大利或西班牙的芬芳本质。有一位记者说:“每当我来到一所新的城市,总要先去光顾妓院。”如果说一块棕黄色的巧克力就可以为吉德揭示出整个西班牙,那么,具有异国情调的亲吻就更可以把整个国家,连同它的动物和植物、它的传统和文化,向情夫全盘托出。女人虽然不是政治制度或经济实力的概括,但她却是它们物质内核的和它们神秘超自然力的化身。从拉马丁的《格拉齐拉》到皮尔·洛蒂的小说及莫朗的故事,我们都可以看到陌生人努力通过女人去把握一个地方的灵魂。米尼翁(Mignon)、西尔维亚、米雷伊、科隆巴(COlolnba)和卡尔曼(Cannan),揭示了意大利、瓦莱、普罗旺斯、科西嘉和安达卢西亚的最深层现实。在德国人看来,歌德赢得了阿尔萨蒂安·弗里德里卡的爱,是德国兼并阿尔萨斯的象征。另一方面,在巴莱土看来,柯莱特·博杜克拒绝同一个德国人结婚,就是阿尔萨斯击退了德国。他用贝尼丝这个小人物来象征文格莫尔特和一种微妙而敏感的文明的全部;而她也象征了作家本人的敏感性。她是自然、城市和全人类的灵魂,男人也在她身上发现了他的神秘幽灵;男人的灵魂是普赛克(PsyChe),一位女人。在玻(Poe)的《乌拉路姆》中,普赛克具有女性的特质:
有一次,我和我的灵魂
穿过长着松柏的泰坦小径信步走去——
和普赛克,我的灵魂……
我抚慰着、亲吻着普赛克……
我说:“亲爱的妹妹,在这位说的墓口,
可留下了什么?”
而马拉梅在和“一个灵魂或不如说我们关于灵魂的观念”(即人的精神之神性)的戏剧对话中,把灵魂称为“十分典雅而反常的贵妇”(原文如此)。基督教世界较少用肉体存在去代替他女和女妖,但住家、景色、城市和个人本身,仍被一种难以察觉的女性气质所缠绕。
这一隐藏在事物之夜的真理,也在天国放射出光芒;灵魂完全是内在的,但它同时也是超越,是理念。城市和国家不但具有女性的特质,也具有抽象的本质,如制度:基督教教会、犹太教、共和政体和人性都是女人,和平、战争、自由和胜利也是如此。男人把在他面前树为主要他者(theessentialOther)的理想女性化了,因为女人是相异性的有形象征。这就是几乎所有的比喻,不论在语言中还是在绘画中,都是女人的原因。女人是灵魂和理念,但她也是它们的调解者:她是神的恩典,她把基督徒引给上帝;她是在地狱里指引但丁的比阿特丽丝,是激励彼特拉克走向诗的顶峰的劳拉。在把自然与精神结合起来的所有学说中,她仿佛是和谐、理性和真理。诺斯替教派把所罗门的智慧变成一个女人——索菲妞,并认为她有拯救乃至创造世界的能力。于是我们看到,女人不再是肉体,而是受人赞许的本体;她不再是被人占有的,而是放射出完好无损的光辉,因而受到人们的尊重。笔下的面色苍白的死者犹如流水,犹如拂面而过的风和流逝的记忆。由于骑士爱和女雅士的出现,并且由于向女人献殷勤的传统,女人不再是一个动物,宁可说是一个幽灵,一缕清香,一道霞光。于是,女性之夜的浑浊变成了透明的,而邪恶也有了变成贞洁的趋向。
女人向下的作用发生了逆转,她不再是把男人弓;向大地,而是把他引向天堂。歌德在《浮士德》结尾处宣告:
永恒的女性,召唤我们向上。
圣母玛丽亚是获得新生并献身于善的女人形象的化身,她被家喻户晓,并受到普遍尊重。看看文学和绘画是如何表现她的,是很有意思的。下面是从中世纪的热情基督徒向她做的祈祷中摘下的几段话:
…至高的圣母啊,你是滋润的露珠,快乐的泉水,怜悯的航道,冷却我们热情的活水之井。你是上帝让孤儿吸吮的乳汁…你是精髓,微不足道的小角色,所有善物的核心,你是正在的女人,你的爱始终不分…你是妙手回春的医生,不是萨莱诺或蒙彼利埃所能相比的……你是淑女,有一双能治病的手…能让瘫痪者行走,能起死回生。
在这些祈祷中,我们又一次发现了前面提到的大部分女性特质。圣母玛丽亚是生育力。露水与生命的泉源。许多雕像都描绘她在井旁,在泉源和泉水分边时的情景,“生命之泉”是用得最广的一句话。她没有创造力,但能结出丰硕的果实,她上藏于地下的东西跃到光天化日之下。她是藏在事物表面之下的深刻现实,是核心和精髓。通过她,欲望得到了满足:把她给予男人是为了让他得到满足。她治病救人,使人强壮;她是男人与生命的中介;而生命来自上帝,所以她也是人与上帝的中介。德尔图良把她称为“魔鬼的大门”,但经过美化之后,她则变成通往天堂的大门。我们在绘画中看到她打开天堂的门窗,或在天地之间架起云梯。她更直接地表现为辩护者,在她的圣子面前为男人辩护;在上帝的最后审判日,她坦胸露乳,以光荣的母亲身份向基督苦苦哀求。她保护孩子们,她的大慈大悲使男人在海上、在战场上度过每一次危难。她操纵着神圣的正义,亲切地把称出灵魂价值的天平,压向博爱这一边。
在派给女人的所有角色中,这种怜悯与温柔的角色最为重要。即使在彻底结合于社会时,女人也巧妙地扩大了它的疆域,因为她私下对生命宽宏大量。的确,在男人的有计划性的工作和自然的偶然性之间存在着的这条鸿沟,有时仿佛是令人不安的,但是,当女人(她太温顺了,以至对男人的工作不会构成威胁)只准备充实这些工作并软化过于刻板的工作方式时,这鸿沟又是有益的。男神代表命运,而在女神身上,人们发现了一种专横的慈善和反复无常的恩惠。基督徒的上帝充满了正义的威严,圣母玛丽亚则充满了博爱的温柔。在人世间,男人是法律、理性和必然性的捍卫者,女人则意识到男人本身的以及他所相信的这种必然性的固有偶然性;因此,她既情不自禁地加以神秘的嘲讽,又表现出一种柔韧的宽宏大量。她治愈男人的创伤,哺育婴儿,掩埋死者;她完全清楚什么会伤害他的自尊,什么会羞辱他的任性。当她在他面前俯首听命、贬低肉体、崇尚精神时,她停留在有精神的肉体的边缘。正如我所说的,她磨平了男人建筑物的刺目棱角,赋予它们以意外的豪华与典雅。女人驾驭男人的力量来自这一事实,即她温柔地提醒他们要适度地实现他们的真正地位;这就是她那幻灭的、悲哀的、讥讽的、给人以爱的智慧的秘密。在女人身上,甚至连轻浮、任性和无知也是令人倾倒的美德,因为它们装点了既属于这个世界又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这一面,而男人虽然决定在这里生活,却不愿意有局限感。同指定的意义和以实用为目的制造的工具相反,她坚持未被触动过的事物的那种神秘性。她使城市街道、耕地荡漾着诗的气息。诗应当去捕捉乏味的日常生活之外的事物。女人是一种极有诗意的现实,因为男人从她身上看到了他决心不充当的一切。她是梦的化身,而这梦对于男人既十分熟悉又极其陌生:是他所不希望或没有去做的,是他所向往而又无法达到的;神秘的他者是彻底内在的,远离超越的,她将给梦以她的特质。所以奥里莉亚在梦中看望那瓦尔,在梦中把整个世界送给他:“她在明媚的阳光中开始变大,一点一点地使花园变成了她的形状,那花坛和树木变成了她衣服上的玫瑰和彩带;而她的面容和双臂把它们的形状深深地印在那空中变红的云朵上。当她变化时我看不见她了,因为她变大时似乎消失了。‘啊,别从我身边飞走!’我大声呼喊;‘因为自然会和你一同消失。”’
既然女人是男人诗作中的主题,可想而知,她就应当是他的灵感:缪斯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