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修阳将她手丢开:“少来这套。我只是有些觉得不对劲,南梁公主手下尽然聚了这样一群爱搞旁门左道的人物。”他看一眼容萧,“这位公主,你可要留点神。”
容萧一耸肩:“我知道,那丫头厉害得很,我要跟她对上的话,输的一定是我。”
“你要秦国一统四国,那就迟早要与她对敌,抱着这等念头上阵,我瞧也该是你输。”涂修阳冷眼道,转身走回桌边,片刻后,将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朝她的方向推过几寸。茶杯在桌面擦过的声音引得容萧回头,目光落在那杯中液体。
“说不定过几天就变回去了,”容萧撇撇嘴,“喝了先生的药,不见得多大用处,若是苦死我。”
涂修阳慢慢抬眼:“这并非药,却是毒。”
第一百三十三章 似药非毒
容萧静静站着,半晌回身走过来,低了头,指尖在杯口轻轻划动:“先生要我服毒?”
“如今还有什么毒侵的了你身?”涂修阳忽然将那杯水拿起,走到窗前,翻腕泼了出去,“不过有人求我,我总不好什么都不做,样子总要摆一摆。”
“有人求你杀我?”
“求到我这里用毒,自然是要取你性命。”
“若我并非百毒不侵,”容萧看着他背影,“先生真要杀我么?”
涂修阳一笑,笑声清浅如风:“我要不要杀你,又有什么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容萧垂眼,双手握成拳,“我将先生当做亲人,亲人却要杀我,叫我怎么撑得住?”
“我不杀,难道就没有旁人来杀?”
“旁人要杀,就让他们来杀好了。不错,我如今做的事情,想要我命的人,只多不少。可要以性命相胁让我停手,却是不能。我不是圣人,做不来悲悯生灵的善事。我自私自利,只愿好好守护我认为重要的人。自然,旁人若为了心中至重,来阻我杀我,也是应当,我也不会怨责——先生真要动手,就不该出言提醒。”
“虽然不能对你用毒,若我真要杀你,也并非当真束手无策。”涂修阳忽然道,“不过你记得,这世上,若有人无论如何不会害你,涂修阳便是其一。”
容萧一震抬头:“先生?”
涂修阳回身望着她,神色如清风霁月,坦荡无晦:“我也并非圣人,也愿为心中至重之人为不可为、行不可行。这世上,懂你护你之人,不止九殿下一个。我要你记着,即便你冒天下之大不韪,即便人人与你为敌,也有人甘愿陪伴左右,与你分担。”
容萧愣愣站在原地,看涂修阳一步步走近,抬手用衣袖擦过她脸颊,转眼湿了一片。
“哭什么?”他轻轻道,叹口气,尽是宠惜,“——不过也罢,哭出来,好过憋闷在心里。你总是装着一副冷漠强硬的面孔,为着旁人的事,能固执直前,遇到与己相关的,反而只会自苦。你与九殿下,又岂是只有这一桩事情拦阻。与其计较,不如先理会眼前的事情。秦国的事,不可半途而废,要救殷乙,也并非易事。有人求得到我头上来对付你,自然也找得上真能对你下手的人。你要护着小皇帝和贺王爷,又要扩军备战,还有那么多人指望跟随着你做一番惊天伟业,你若是不先将自己的心思理顺,又怎么去应付这些麻烦?便是九殿下当真舍你而就他人,难道你就打算从此一无所有?”
容萧抽抽鼻子:“先生劝人的法子还真是独树一帜。”
“换了旁人恐怕不必这样绕弯子,”涂修阳冷哼,“你这颗脑袋本就麻烦费劲,好好说话只怕你听不进去。等到当真有刀子捅进你心窝,我说什么都已晚了。”
“那你方才就该等我把那药喝下去再来说教,就算毒不死,也该会折磨一通。”
“这你倒不必担心,我的药,你还有大把时间来喝。”涂修阳转身朝着窗外走去,再开口时,语气却变了,“我幼年丧母,生父忌惮我半妖之血,避如蛇蝎,更因此至我多年颠沛流离、几经生死。此后习武学医,更是见惯人家百态。我因此常自警,这世上,能全心依靠的,唯有自己,所以,若还要事事委屈自己方便他人,岂不是自我折磨?”
容萧迈步走到他身旁:“先生。”
涂修阳回首,淡淡笑开:“都是成年往事,我早已不放在心上。”抬手握住她手腕,“以后遇事记得慎重些,小心着了别人的道。你一身多少血,能用得几次?”
她耸耸肩:“那罗仲尹不知放过多少次血,也没见就放死了。”腕上一紧,被他低斥了声“胡闹”。
他一双清朗润泽的眼近在咫尺,睫毛密如乌扇,眉峰轻蹙隐约显出一道皱纹。淡淡草药清香,伴着他吐息萦绕浮动。他擎着她手腕的指,修长微凉,指尖薄茧在移动中,带出麻麻触感。容萧有一阵迷茫,心底却是宁谧平静,只想就这么与他相偎,不再理会身周事物,只去静待日月升落。
“先生,”她反手拽住他袖子摇晃,“若是九殿下真的不要我了,我就来嫁给先生吧。”
涂修阳嗤笑:“好啊,你愿嫁,我便娶。我保你衣食无忧,你只要乖乖让我试药便可。”
“哎呀不行,”容萧忽道,“青莲对先生那样情深,我可不能对她不起。”
“你若当真娶了她,”白冠的脑袋突然自窗棂上方探出来,“离死恐怕也就不远了,这小混蛋天生的祸根,谁惹上谁倒霉。”
容萧反手抓起旁边一个摆件就朝他扔过去。他闪身不见,屋门却在同时启开,他窜进屋,身后皇甫迈步进来,笑眯眯道:“他若不敢娶,我来娶。”
容萧板了脸:“你来做什么?”
“人人都能来,我却不能么?”皇甫停在门边,“容姑娘这么快就要过河拆桥?”他抬手指指屋子另一侧软榻上,一直乖乖摆弄几个玩具的穆康,“这小子的命可也是我捡回来的。”
涂修阳折身走回桌前,一颗药丸入水杯,抬起回身:“乌鱼妖一事,还有这次秦宫被袭,是个警告,百密一疏。”他走到穆康身边,将水杯递出。穆康抬头看看他,又看看水杯,再扭头看一眼容萧,然后伸手乖乖接过水杯,一口一口喝下。容萧走过去,自桌上磁盘中拿了颗蜜饯喂进小穆康嘴里,又在他脸颊上亲了亲,宠溺道:“康儿真厉害。”
“你身边如穆康这样稚儿,最是危险。”涂修阳看着他们,“即便是寻常时间,也要悉心维护,饮食、添减衣物、天气变化,都是重要,一旦再有人刻意针对,只怕你我都有心无力。好比今日,若是中毒的是他,只怕援救不及。”
“涂兄说的不错,”皇甫道,“我也正打算提醒长公主殿下,这山庄时日长了是藏不住人的。如今你身边最强的助力,几乎云集于京都,我看涂兄和这娃儿,不如也挪去秦宫与小皇帝一处吧。”
容萧皱眉。涂修阳拍拍她的肩:“我也正是此意。”容萧低头久久不语。穆康看着她,渐渐瘪了嘴,靠在她颈中搂进双手。容萧叹口气,轻轻摇晃:“康儿乖,我有事情要做,你去找小哥哥作伴,做完事我就来陪你。”她抬起头看向涂修阳,吸一口气,“先生的药院子又要没人看顾了。”
“药草到哪里都能种。”涂修阳一笑,“离了这里,还能保住这一方安乐,他日果真不得已要娶你,这里也能当个归宿。”
皇甫呵呵笑起来:“无妨,还有我呢。”
“那可要多谢你了。”容萧扯扯嘴,“我倒是想知道该怎么去找圣师大人解除禁制。你之前说极北之地,究竟圣师大人是住在哪里?”
圣师大人,便是天宫国师,虽然轩辕山上也有府院,许久之前,他便只住在巫泽山的宗庙中。寻常人,可不是想见便能去见。
“上巫泽山,可不亚于上轩辕山。疯丫头想起一出是一出,也要顾顾旁人的辛苦!我这一身修为不易,眼看着要被你折磨殆尽了!”
“走了一路,你就说了一路。老猴不愿去只管回去就好,我又没非要你跟着。”
“呸,你说得倒是容易,那小祖宗临走要我守着你,若是短斤少两,你当我老猴又能有好的?你将人都留在秦宫,只带了花豹子一路,小道童又是个弯弯绕绕肠子,真要有事,我瞧你靠得住哪个!”
“老猴说话何必胡乱攀扯旁人。”前头皇甫不高不低地甩来一句。
白冠甩着袍袖冷哼,见容萧闭眼假寐,悻悻然跃身落到圆方背上,隔了平躺着的殷乙身体,缩手抱脚坐着,嘴里嘀咕:“我老猴命苦,眼看着当真不能寿终正寝”
容萧扯了嘴角:“你是个妖怪,原本就求的是不要寿终正寝。”
前方皇甫哈哈一声笑。白冠猛然坐正:“小子!你那一肚子花肠子,疯丫头看不见,老夫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你现在一副殷勤忠心的假样,以为人人你都哄骗得过去?莫说来日九殿下定然追究你此前一番冒犯,便是老夫,也时时不忘你落井下石、趁火打劫!你逼得老夫连原形都现了,这般奇耻大辱,终有一日讨回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 巫泽山下的道观
皇甫如同踏在云头,仪态悠然自得:“老猴不说,我几乎忘记,那时你可狼狈得紧,哈哈”白冠狂叫着就要扑过去。皇甫身形一晃,转眼就在圆方另一侧,道。“老猴如今的身手,还是别跟我动手的好,再弄得原形毕露,可要害得容姑娘神元耗尽来救你。话说起来。这次求见圣师大人,不妨也试试能否请他老人家助你将丢了的修为补回来。”
容萧睁眼:“能么?”
“圣师大人若连这点本事也没有,又怎么做国师?”
白冠冷哼:“少把话说在前头,能不能见到,还玄乎着。照我说,难保不是白跑一趟。”
“若是做不成,我也没脸再拉着容姑娘说什么携手合作。”皇甫笑笑,“这事若是成了,就当我入伙的投名状如何?”
“我倒觉得你那时打算杀了我取走龙魄单打独干的魄力比较像回事。”容萧冷冷道。
皇甫哈哈笑起来:“我说你无趣的话是错啦,你这丫头其实着实有趣”
越往北,越是寒冷,眼看着地面完全被白色覆盖,耳旁掠过的风也如同鬼狼呼啸。几人都是不怕冷的,也依然要靠着皇甫的结界阻挡风雪。容萧看着周围的景象,只觉得惶惑,即便是原来那个世界,在电视里看到的北极南极,也没有此刻眼前的震撼,仿佛连空气也是冻结成冰的。圣师大人的品味还真是不同凡响,不知他选在这样极端的环境下居住,究竟是为了磨练意志还是要彰显其伟大之处。这么想着的时候,她越发确定自己对这位圣师大人,实在缺乏好感。经过这许多变故,她再愚钝,也渐渐觉察,这位圣师大人,从一开始,似乎就扮演着某个角色,隐约的,仿佛藏在阴影中的手,轻轻搅动着潭中深水,眼看着水面涟漪渐起,水面之下,恐怕更是波动难平。一开始施了咒的纸人圆方,被加了禁制的枪、一步步将狐狸引向凡间战火圣师大人,明明是天宫国师,却好像在做着反其道的事情。
天色暗下来后,皇甫领着他们在地面某处破开一个冰洞歇息,次日天明重新上路,又近黄昏时,他指着下方在一片白色中极其显眼的几抹灰暗:“我师父的道观便在那里。”
师父?容萧歪头向下看着,那就是圣师大人的住所?
白冠嘿嘿笑:“你还敢去见你师父?”
皇甫点点头:“也是,老猴便去我师父面前告状,让我师父替你出气罢。”
白冠反倒猜疑起来:“你是故弄玄虚捉弄老夫,还是那老东西当真不中用了?”
“老猴自家去看便知道了。”皇甫说着,翻身飘然而落。白冠愣了愣,随即骂骂咧咧地尾随而去。
容萧看着一点点清晰的飞檐青瓦:“圣师就在那里?老猴不是说巫泽山极是难上?”
“此处并非巫泽山。”一旁的聂青也是满面疑惑,“圣师大人是否在此处,我却不知。”
容萧拍拍圆方。圆方低啸一声,朝着那道观落下。
院中地面倒是干净,没见积雪,只是青砖冷硬如铁。圆方扑腾着翅膀,将周围树上冰棱扇落无数。大概它也觉得寒冷不舒服,落地不过片刻,突然张喙一口大火喷出,烧得树上冰化成水、地面白雾蒸腾,周围温度瞬间跟着提高了许多。冷热交替太快,剌激了鼻子,容萧连打几个喷嚏,跳下地来,就听见正殿之后传来一阵吵闹,其中夹杂着白冠张狂的大笑声。她与聂青对视一眼,随即循声迈步过去。转过正殿,殿后开阔地上,一个道袍人手举着长长的木棍,追打着满脸无奈的皇甫。
白冠则站在一旁,捧着肚子笑个不停。
“孽徒!不孝子!狼心狗肺的东西!看为师打断你双腿——”道士一边追打一边怒骂,没跑得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