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他换一换,或许也算不错。现实最糟糕的地方就是,不会像做噩梦,醒过来就什么坏事都没有了。它最糟糕的是,永远也不能醒。”
白冠一副惊吓不已的神情:“你这丫头,脑壳坏了?怎么突然说些稀奇古怪的话?”
容萧没有回头,却抬手在两眼间鼻梁上用力挤压几下:“我也不知道,脑子里乱得很,挤得发昏,也就没顾得上去管你是不是个很好的聊天对象这个问题。”停了一下,又道,“老猴,我真想上轩辕山去看看。”
白冠先是一愣,继而一惊:“你?去轩辕山?”说着从树上跃下凑过来要去摸她额头,可惜还未碰到便被圆方扭头喷出一点火焰逼开。他先是吓了一跳,继而恼怒暴走,揪着圆方一揣羽毛就要动手,不及防圆方一挥翅膀将他扇出去老远。他借势在半空几个筋斗,落在另一侧伸出山崖的树枝上,歪头看着容萧:“丫头,这话说说也便罢了。轩辕山上一只虫儿也能要了你小命。那小祖宗临去可是放了话,要是护不住你,我们几个也没命。老猴修炼不容易,你可别起折腾的心。九殿下既让你等他回来,你好生等着便是。你只管安心,那小祖宗手段你难道还看得不够,十个天宫也不够他闹腾,迟早又被赶下来。”
容萧勾勾唇角:“等到我老死那天?”
白冠一愣,抹了抹脸欲言又止,半晌,憋着声音挤出一句:“你与他——本也不是一路”
第一百一十章 福祸相依
容萧回头看他一眼,转身朝前走了几步,眼看着脚尖便悬空了。崖下有风卷来,吹得她身上衣袍鼓起,仿佛要乘风而去。她目光下垂,看着白冠豢养的几个小妖在崖边忙得团团转,片刻间围成一张网,等着她万一没站稳跌下去好接住。看了看,她朝着一个招招手,那小妖先是一惊,然后一愣,好半天醒过神,一脸笑地飞上来,挨在她脚边乖顺如同猫儿。
“可那轩辕山,又岂是你能去得了的?”白冠又道,“一个五殿下便已吃不消,何况天宫千军万马?这么着去轩辕山,便是自家去找死!你若是不想活了,法子多得是,何苦这般费劲!老夫帮你一把,顺带得了宝贝,也不算暴殄天物。”
“当真要?”
“屁!”白冠暴跳,“小混蛋是存心要找老夫的不自在是怎地?”
容萧哈哈笑起来,笑到累了,捏了袖角擦去眼角泪水。
“轩辕山,一时半会儿我是没法子去的,老猴你慌什么?”她喘着气道,“不过就这么呆呆等着,我也做不到。何况很多事情,我喊停,它们也不会停,既然这样,就只有跟着朝前跑。”
“跑?那你倒是要跑些什么?”
“让想杀我的人,不要杀得很容易。”容萧吐口气,“就算是死,也要使劲蹦跶几下。命是我自己的,能拽在手里一刻,就拼命拽着,直到实在拽不住,也能放得洒脱。”她低头看着自己双手,仿佛手中撑举着什么看不见的重要物品,“如今我有了一些以前没有的东西,不该放着发霉,好歹也要试上一试。”
白冠呆呆望着容萧,呐呐嘟囔一句:“小混蛋脑袋被砸了,怎地越发傻?”他搔搔头,忽又一叹,“这折腾性子,却是越发像那小祖宗老夫这条命真真是要毁在你这俩小祖宗手里头了”
皇甫晋再次进山来,是五日之后。容萧正和青莲一起,同几个精怪小妖搭手修茸那晚垮塌的院墙最后几处地方。远远看到皇甫的身影,院子里顿时一阵“鸡飞狗跳”扑腾,眨眼间便只剩她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院墙边。倒是窝在一旁酣睡的圆方针刺一样地跳起,怒火冲天地冲着落在院子里的皇甫喷烟。
“康儿!”容萧抢上去拦着它。身前几步之外,皇甫臂中搂了个孩童,身后还跟着一头体型很大的雄鹿,“孩子还给我!”她想要冲过去,被白冠扑过来拉住。
“我今日可不是来打架的。”皇甫笑得月白风清,折身将穆康放在雄鹿背上,任它驮了孩子几步走过来。容萧迎过去将穆康抱在怀中,低头看着那头雄鹿。它体侧有道伤口,头顶一支角也只剩了半截,一双眼柔和亲切,映着她惊惶的神色。
“子车?”
雄鹿点头,然后毫无预警地重重倒下地去。
“子车!”容萧惊喊一声,屈膝跪下,看着变成了麋鹿的子车眼中渐渐黯淡的神采。
“他内丹毁啦,撑到这里已是勉强。”皇甫道,见容萧闻言猛然抬头看过来,随即摊手,“可别错怪了好人,这次可不关我事。你反而要谢我才好,若不是我,它连撑到这时也不能。”
涂修阳过来,矮身察看了片刻,对着容萧点点头,退开。
小穆康从容萧怀中滑下来,靠着前肢趴在雄鹿肚子上,一言不出,大眼里却有泪水颗颗滚落,顺着鹿皮流出一道湿痕。容萧心中一扭,强抑着稳住呼吸,抬手贴在雄鹿颈中,渡出龙魄精元,但即便莹白光芒笼罩它全身许久,也不见起色,眼看着它眼中最后一点光亮也要熄灭。她咬牙,屈指揪住它颈中柔软毛皮,哑声道:“告诉我谁做的?”
雄鹿动了动,好像试图抬头,最后却只是嘴唇开合了一下,随后脱力,断了呼吸。
容萧僵着身体,眼睛刺痛,只觉得冷。
“谁做的?”她又开口,一个字一个字,抬头看着皇甫。
“我既然将他们救下来,不管是谁做的,自然也不会再有命活着。”皇甫对她眼底的情绪翻涌视而不见,淡然道,“我早同你说过,如今外头乱得很,你这同伴修为不高,要护着这孩子,又爱管闲事,出事也是寻常。好在这孩子算是护住了,也不枉他拼了一条性命。”
容萧仍旧放在雄鹿颈中的手颤抖起来,被莹白光芒笼罩着的雄鹿,面容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
“怎么?”皇甫轻轻一笑,“不过这样你便受不住了?看来我那日同你说的话,你是不曾听进耳中去。曾经追随宣武军的修道之人,有许多比他遭遇更惨,你可要我将知道的一一说给你听?不过也不忙,你迟早也会看到。不止这鹿妖,你身边的这些人,那小鲤鱼,这小孩,还有老猴,那位大夫,有一日也会在你眼前——”
“住口!”容萧冷斥。
皇甫笑出声来:“怎么连听都听不下去?你便只愿做个缩头乌龟,以为不听不看,便什么也不会发生么?容萧,怎么初见你那时,你并不是这样?”
“我是怎样,你又知道多少?”容萧收手,慢慢起身,看莹白光芒散去之后,清晰映在眼前的雄鹿尸体一点点虚化,最后散做烟尘,消失在风里。穆康一脸的泪水,仰了头看着半空,嘴瘪着,小小的身体,可怜的神情容萧狠狠闭眼。
“那倒不多,不过足够了。”皇甫终于也敛去了笑,目光变得冷冽,“九殿下这般看重你,原本并非坏事,但以你这样的能力身份,便成为重负。不管你愿不愿,你都没有了退路。那些不愿与天宫为敌的话,说说也便罢了,如今你本也没有与之为敌的资本,但你应当不愿如同方才那样眼睁睁看着同伴因为你的缘故丢掉性命却束手无策吧?”
“即便如此,也不见得就要同你合作。”容萧矮身将穆康抱起,揽在怀里折身就要离开。
“容姑娘,我如今算是你一个强援,不好好利用而置之不理,实在意气用事。”皇甫在后头慢条斯理道,“其实你明明心里已有打算,不过是对我有偏见罢了。我已说过,你我用不着勉强装做推心置腹的知己同伴,只是利益相通、各取所需而已。不过若当真需要点什么定心的话,我倒是可以向你承诺,除非有一日我也成了天宫拥簇,否则我不会与你为敌。”
“对一个手上沾过我自己血的人,听到这样的话,我心情还真是好。”容萧站在房门口,一脚踢上了大门。
月上中天,空气里夹着清雅花香,令人心绪平和。容萧哄睡了穆康,站在院中仰望天上寒月。
圆方蜷缩了腿睡在她身边,比人高的体温好像暖炉,驱散夜风微凉。
忽然,圆方动了一动,又缩回头去继续睡,容萧随后便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停在身后几步。她没回身,手掌仍旧捋着圆方一根羽毛在指间轻轻摩挲。
“先生也还没休息?”
“今日你倒是连装也懒得装了?”涂修阳慢慢说着。
“装什么?”
“装睡得着。”
容萧扯扯嘴角:“是,就知道瞒不过先生。我的确好些日子晚上不能安睡,今天实在不想再逼着自己。”
一阵沉默后,涂修阳依旧慢慢道:“你是如何打算?”
“打算?”容萧眯眼看着远方月光下的山林,“哪里还由得我打算?”
不见脚步声响起,只有衣料轻微摩擦声,涂修阳走上前来,刚才听见脚步声,显然是他故意所为不想惊吓到她——其实现在要轻易令她受到惊吓,也许已经不容易了,只是这样的变化,实在不值得她期待
“子车的事。”涂修阳声音平和,“并非你的过错。”
容萧一愣,片刻涩然合眼:“我知道。”她睁眼看着前方,心里阵阵闷痛,“先生,我真是难过。”
“他也不算枉死,下一世轮回,或许能得个安乐平顺的命。”
“那当然最好。”容萧仰首望天,长长呼出一口气,“千万别再遇见像我这样的祸星就是了。先生帮我件事。”涂修阳闻言侧首看她。她回头看一眼睡着小穆康的屋子,“我出山去后,请先生替我照管一下那孩子。这山里清净,也找得到陪他玩耍的伙伴,就让他留下来好了。子车用性命护他回来,别让他再跟我去折腾。”
“你要去做什么?”
“许多人或多或少都是受了我的牵连,我就这样躲起来,未免心里不安。何况皇甫晋也说过,我在这里,迟早还会有人找来,不如自己出去,这里也就清净了,先生也可以安静料理药草。千万别因为我,又惹些这样那样的人,坏了山中仙道的修练。”容萧一笑,“这样说着,真有些委屈,天大地大,却好像没有了我容身之所。”
“生死有命。”涂修阳淡淡道,“你又何必事事人人都扛在自己肩头。什么天下,什么苍生,管不了,便不要管。人的心太小,轻易便满了,就不用再固执填塞,免得胀破了、撕裂了,不能修补。你既有了主意,只管去做便是,瞻前顾后、优柔寡断却是不能要的。”他负手而立,身体修长,一袭平常素衣,没有狐狸凛然压迫的霸道,却沉稳平和,夜风自他身旁袭来,携着院中隐隐花香,掺上几分淡淡药味,令人觉得安定清宁。
容萧又是一笑:“多谢先生。”涂修阳不以为意地点头,折身离开,边走边道:“我去替你将药备好,记得按时服用,然后告知我服药后的变化”容萧不由得苦笑,嘴里应着好,仍是抬头望向天空,慢慢敛了笑,可是眼底的消沉却没有再次浮起。良久,淡淡的语声随着夜风飘散开去——
“圆方,我之前错啦。子车说过,福祸相依。我也遇见了许多对我很好的人,总不能再要求别的事也完美无缺”
第一百一十一章 重见顺义
数月时间,顺义城西的千里焦土,自空中望去,仍旧触目惊心,可若是真正踏上土地,却能看见,零零星星的芽尖已经在无数雨水之后冒了出来,让人看得感叹。不过相比土地的变化,人的恢复,似乎要慢得多。顺义城内外,表面看来似乎如同往常,但人们眼瞳深处时时流露的戒备和恐惧,却令即便寻常的言谈交流,也变得缺乏生气。
眼看着,这个城镇,就快要变作一个活人坟墓。
容萧站在已经半毁的“容府”前,突然间就蹲下去,抱着膝盖放声大哭,将跟在一旁的白冠吓得连声骂了无数个“小混蛋”、“疯丫头”。哭到累了,她在旁边那条小河就着仍旧清澄的流水洗去一脸狼狈,起身时,看见几个兵士站在数米之外,领头的着校官服,探头探脑朝这边看。
“吴校尉?”容萧转过身。
“果然是长公主殿下。”吴校尉招着手跑过来弯腰行礼。
容萧皱眉:“谁是长公主?”
“你啊!”吴校尉瞪圆了眼,“金銮殿上皇帝都昭告文武百官了,如今秦国上下谁人不知?”他咧着嘴笑,“说起来殿下还是咱顺义出去的,咱走到哪里腰杆子都比从前硬,嘿嘿嘿”
容萧看一眼不远处凄凉破败的宅院,扬扬下巴向西:“我害得顺义成了这样,你们还要认我这个长公主?”
吴校尉一愣,随即大手一挥:“那哪能算在殿下头上!你的心肠好,不会存心害人,老吴我只信这个!”
“可是跟我再有牵扯,说不定还有更大的祸事在后头,这也不怕?”
“怕我就不姓吴!老吴这条命本也就是你替我捡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