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的沉默。
不远处有树枝撑不住重,晃一晃,抖落厚厚雪层,簌簌声响。容萧闻声抬头,耳边却传来狐狸清淡语声:“有。”她几乎以为幻听,倏然回头。狐狸静静看着她,苍白的脸上,隐约多了点不太寻常的粉色,竟是令人无法移眼,不过却是一瞬而过,再要试图看清,便已踪迹难寻。她呆呆站在那里,原本要说的话,现在通通忘记,原本积蓄在胸口的闷气消散一空。她愣愣看着狐狸,看着他,看到他在次抬眼,看到他举步缓缓走近,高高的身影将她笼罩其中,清冷的空气里,霎时间满满都是他的气息。眼瞳里,只剩下他幽然深邃的眸。
许久,他抬手,冰凉的指尖在她颈间滑过,在她瑟缩时,勾起她颈中的链子。银色的挂坠就在他指间垂着,泛着淡淡的光。
那坠子里头,是萧至和夫妇的照片,从那时独自在密林中将它自背包中找出,她一直带着它,从没离过身。这次回来,链子上又多了父母的婚戒。
“你”他垂了眼,看着那坠子摇晃,“可是心甘情愿?”
她心里一阵乱跳,脑子里越发迷糊,可是,总有一点清明,令她清清楚楚看见狐狸隐约的脆弱,就好像,强大如斯的九殿下,此刻却将命门就这样交付在她手中,任她一念生、一念灭。
“可是,心甘情愿?”他又说一遍,语声又轻又缓,柔柔蜿蜒,钻进她胸口,缠绕在心脏。
“我”容萧张张嘴,突然觉得轻微的眩晕,可是意识偏偏又越发清醒。她看见自己一只手,不知何时抬起,攀附一般地,揪住了狐狸腰侧的衣服,仿佛这样,才能保持站立。
狐狸仍旧垂了眼,紧抿的唇却一点点放松,嘴角又渐渐勾起隐约的弧度。他的手滑落,沿着她手臂停在腕上,一点暖意随即袭上皮肤。容萧低头去看,左手腕上,他手指离开的地方,多了个晶莹剔透的龙形玉镯,屈指的五指龙爪贴合在她皮肤之上,就好像一条玉龙,姿态驯服地盘绕在她腕上。
这些日子偶尔见到他手中把玩着什么,似乎就是此刻腕上的玉镯。容萧讶然看着,恍惚间,那玉龙竟似活起来一般,惊得她猛地抬头,却又撞进狐狸眼中,被那眼底幽芒攥住,无法逃脱。
“你说什么?”忽听得狐狸轻问。
“咦?”她一震,惊觉到什么,顿时局促,眼神四处闪躲,“什么都没说!”想要推开,却被他牢牢缚在臂中,眼里只剩下他唇边的笑意,和他依旧苍白的脸色。一瞬间,似乎所有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
“是。”她顺从,埋首在他胸前,想都没想已听见自己开了口,“你早已知道,为何还要问?”话音未落,手上忽地感觉一沉,狐狸竟整个人向地上罗去。她本能地一搅,反被连带着扑跪在地。惊恐中,她一面抬头高喊白冠,手上却已有莹白的光蔓延,生生将应声而来的白冠隔阻在外,任由他上蹿下跳、呼喝喊叫也不能近前。
“呵呵”怀里却传来了狐狸愉悦的轻笑。容萧低头去看,他脸色白得难看,就连唇也淡得吓人,可是神情却是舒畅,与她视线相对,他住了笑,笑容却仍留在脸上。
“我真是快活。”他喃喃道,眼底流光溢彩,炫目夺魄。
第一百章 回返秦都
雪后,持续几个晴天,仿佛能闻见春的气息。
白冠吃鱼吃出瘾,日日跑去谭边捕捉,又拖着涂修阳寻来许多药草,或蒸或煮,美其名曰替九殿下滋补,其实自己也吃得心花怒放。一向清冷不理他事的涂修阳,竟也随他折腾,或者是因为有老猴相随,去得了许多难得的地方,能寻到渴慕的罕见佳药,总之每日见他,都是舒缓的神色。
容萧却是越见苦恼,不知是第几次险被鱼刺卡住之后,终于爆发,趁着白冠不在,将他捕来的几尾大鱼偷走,尽数丢进了谭中,想着白冠回来发现后跳脚抓狂的样子,不由得站在谭边嘿嘿笑个不停。正午的阳光很暖和,谭中水面蒸腾着雾气,随着微风,时浓时淡,这等景致之前,只令人心神倘佯。容萧笑够了,却也一时不愿离开,眯眼看着谭中水雾萦绕,满心满怀的惬意。无意间,瞥见脚下谭水浅处,有鱼影徘徊不去,看着数量,比她刚才放生的多出众多,她好奇地蹲下,伸指入水,那些鱼儿竟然欢欣鼓舞的模样,绕在她指边流连。她心念微动,任由指尖渡出荧光,光色蔓延,映得近前一片水波如玉,引来的鱼儿更多。
正玩得舒畅,忽听得身后有人冷哼,随即传来白冠恼怒的喊声:“小混蛋还我鱼来!”容萧吃惊站起,白冠已化作一道影挡在她身前,再开口时,语气一个大转弯。“小咦?丫头这捉鱼的法子,倒比老猴好上许多,”他呵呵笑着,挠腮抓头,喜不自禁,“只是这许多,一时也吃不完”话没说完,水里的鱼群被容萧扔出的石子惊散,片刻间潜入深水遍寻不着。“你做什么!”老猴暴跳如雷,瞪了一双猴眼逼近容萧,五指成爪,爪尖有利刃,绕在容萧喉间又不敢再贴近,更是恼恨得双目赤红,“小混蛋!若不是九殿下宠你,看老猴不把你撕了!”
“你敢。”容萧瞪眼,“就算没有九殿下,也不是你想撕就撕的了。”手中白芒暴盛,霎时在身周环绕成障。白冠惊跳避开,在几步之外狐疑地看着:“你弄的什么玄虚?”
“我不知道!”容萧甩着手哈哈笑,隔了会儿凑前几步,“其实老猴,你家九殿下是狐狸精,要吃,也应该抓鸡给他吃啊,抓这么多的鱼,说不定他心里早不高兴了。”
白冠仿佛看怪物一般瞪着她,半晌仰天大笑起来:“小糊涂蛋!笨丫头!蠢货蠢货!”容萧被他骂得莫名其妙,恼怒地一脚踢在他脚上,他也不恼,兀自笑得前俯后仰:“蠢丫头!难怪殿下老唤你呆子,哈哈”
容萧无计可施,索性等他笑够骂够,才凉凉丢去一句:“老猴吃不到鱼就疯了吗?”
“老夫不与你这小糊涂蛋计较,”白冠一甩袍袖,“九殿下若知道你当他狐狸精,自会同你计较。”说着往后一招手,哗啦一声响,两尾大鱼挣扎着从水中射出,正正落入他指间。容萧惊叫着去抢,被他腾跃躲开,转眼扬长而去。
这样一闹,容萧也没了赏景的兴致,遂折身回返。
水谭不远处当阳开阔地,白冠施法做出一座庭院,便是他们几天来的栖身之处。随风渐渐飘来一阵药草清香,想是蒸煮的汤水已经烧开,只等着鱼肉下锅。容萧站在院中,闻着那股淡淡的鱼腥皱眉。虽然是美味,但吃起来实在麻烦,不能大口过瘾,不小心被细刺卡到,又是极之痛苦。
鱼肉入锅不费时间煮,白冠的手脚快到,容萧只是在院里呆了那么一会儿,他便已托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鲜鱼肉站在房门口朝着她挤眉弄眼、得意之极。不过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东厢的屋门打开,狐狸迎着暖阳走出,神色间仍有疲意,但脸上已有血色,视线与她相触,唇边随即浮起笑意,衬着身后雪景,叫人无法移眼。
容萧呆怔着,心跳如鼓。斜里插进来一声低笑,循声看去,却是白冠一脸的嘲意,正对她做着鬼脸。她恼怒,正要抬步过去反击,手腕已被微凉的手握住,继而移到手掌,掌心相贴,微用了力。
“去哪里?”狐狸冷着声音,斜眼看她。
“那个,”容萧躲闪着他视线,“吃饭。”耳边听到白冠笑声,也不敢再理会。
狐狸冷哼,仍旧握着她的手,侧了头:“白冠,回返秦都。”
“唉?”白冠看看狐狸再看看自己手中的碗,“那”
狐狸充耳不闻,已牵着容萧往外走去,踏出院门便化作白狐窝在她怀里,将头埋进她颈中,再不说话。白冠气闷着恨恨跺着脚,却也不敢违逆,转身丢了碗筷,嚷嚷着将殷乙和涂修阳唤出,施法收了庭院,又招出一辆宽大的马车,一边驭车,一边嘟囔:“这便是将我老猴使唤得愈发顺手了”
容萧坐在车里,听着老猴在外头嘀嘀咕咕,终是忍不住埋头在白狐长毛中低笑不停。
不过个把时辰,撩开窗帘便能看到远处秦都楼宇幢幢。白冠驭车落地,散去结界,装作普通车夫,赶了马车朝着城中之前住的宅子,等到车至门前,也不过又一个时辰之后。
车停在后院,容萧抱着依旧熟睡的白狐下了车,笑嘻嘻朝里走:“老猴不错,似乎比飞机还要快啊。”
等人都下了车,正施法收去马车的白冠这时突地一愣,回头时满面醒悟到什么一般瞪眼瞪得眼珠子都要跳出来
“原来那小祖宗折腾这一路,却是去拜见岳丈来着!”
容萧脚下一错,脑门咚地撞在门柱之上。
回府不过一个多时辰,便有人登门,却是贺宣带着徐顺前来。容萧正窝在厨房等着新做的糕饼出炉,听到府中仆人传报,急急忙忙迎出去。将至前厅,远运就看见贺宣由徐顺陪着,站在院中一棵老树下,仰首望着树上厚厚的积雪。有风来,吹得浮雪飘动,洋洋洒洒,落在他头上身上,人和树,顿时就入了画。
“今年的雪很好。”看见容萧,贺宣脸上浮起笑容,抬手指一指四周的雪景,“来年定是大丰年。”
“王爷有事,叫我去就是。”容萧邀他进门,“天这么冷,冻着了可不好。”
贺宣笑着,指她身上的衣服:“你这袍子可不厚,也不怕冷?”
是真的不怕冷了。容萧嘿嘿笑着,也不解释,待贺宣坐定之后,亲自奉上热茶:“暖一暖,我让人帮着做了糕饼,一会儿就好。尝尝,新鲜的口味。”蛋糕啊,虽然有可能不怎么样,好歹也是蛋糕店老板娘的真传,到了这个空间,试过很多次,终于有了点样子。曾经还想着要靠它赚点钱当个古代财主什么的
“一晃眼,竟已过了数月之久,你可还记得顺义城初遇之时,我还曾对你说过人妖殊途四字?”贺宣语调平静,脸上神色也平和,“不想如今却是依靠了它们,才能替景钰和数万宣武儿郎诉冤。更甚之,如今秦国,单论武力,已全然不同以往。数日之前,致远遣人送信至我手中,道魏帝愿与我国联盟,出兵东齐、南梁,待齐梁国灭,便与我国平分天下。景钰平生夙愿,便是天下大统,魏帝所求平分一事,自然不能应允,不过暂时也可虚与委蛇,一旦我国消去南梁后顾之忧,便可北上。致远本是秦人,只要动晓情理,必然归附,届时即是我攻魏一大助力。如此,多不过五年,四国即能统一,从此战乱不再,四海升平,也算是为后人造福。”
容萧渐渐听得惶惑:“王爷为何同我说这些?国家天下什么的,我向来愚钝,想不通也看不明白,更何况联盟出兵这些军国大事。”
“这些事,有谁天生便懂?”贺宣微微一笑,“你也并非愚钝,不过是不喜爱不上心罢了。若是肯学,再有旁人相助,又有何难?”说话间,接过在他示意下徐顺递来的几本册子,放在容萧面前,“这些时日,我在宫中藏书阁找了些书。这几本,可以先看看。”
“这个?”容萧看着那几本老旧的册子,挑高了眉头。
“你从异世而来,对时事风俗、国家政局知晓不多,看过这些,算是入门。”贺宣随手翻开上面一本,伸指点点书页一边密密麻麻的小字,“景钰也曾读过,他附注的东西,你也可看看。他那时虽然年幼,却比好些自谓大家的人,还要看得通透睿智。”
“王爷?”
“放心,若是枯燥难懂的东西,景钰是连翻都不会翻的。”贺宣又将几本册子推近了些。
“我不是这个意思,”容萧没有伸手,“我只是不明白王爷的用意。王爷要我读景钰读过的书,还要了解国事政局,究竟是为了什么?”
“所以我说你哪里愚钝了?”贺宣说着站起身,迎着容萧不解的眼光,就这样屈腿跪了下去。
第一百零一章 偏偏是你
“王爷!”容萧惊呼,跳起来伸手搀扶。贺宣也没有抗拒,依着她的力量站起来:“今日前来,是有求于你了。”
“只要力所能及,我一定做。”容萧仍扶他坐下。
“当今皇帝,是宣武军不日前推立的皇族子弟,算起来,是先太子的侄儿,开春后,才满七岁,是个仁孝宽容的孩子,聪颖好学,只是少了些决断的气度。不过也未尝就是坏事,仁慈之主,能治平世,是百姓之福,然而今时乃乱世,若要天下太平,便要尚武,要枭雄霸主。我能总揽朝政,却不能领军作战;能选拔贤良,却不能平定天下。若要得诸国臣服,我秦国,便要有一个天下臣服的共主。”
天下共主身边的人,除了狐狸,她想不出别的,然而,贺宣的眼中,却似乎有着更深的含意,容萧再一次猛然起身,双眼睁了老大,问不出,